元應慎打電話來的時候,蒹葭正睡得歡暢,攪著被子一會神龍擺尾,一會仙人指路,眯著眼,懶洋洋地在床上左翻右滾。如果是因為疲憊睡覺,她會睡得很安靜;如果疲憊消去了,為了享受而賴在床上不起來,她就會閉著眼,神志混沌地在床上滾來滾去,自從看了《蠟筆小新》以後還多加了句台詞︰「棉花糖,滾來滾去。棉花糖,滾啊……」昨天不幸被元應慎看到,差點沒把他給樂死。
「棉花糖,還在睡覺啊?上午沒課嗎?」元應慎在電話里笑著問,神清氣爽得令人牙癢癢。昨天早上被他看到她賴床後,那句一叫喚就令人毛骨悚然的「小葭」換成了「棉花糖」。她抗議過,但是她的抗議在元大公子听來如秋蟲唧唧,沒有重視的必要。
「是啊。有事嗎?」蒹葭沒有睜開眼,說夢話一樣的低吟。
元應慎在听筒那邊忍不住低低地笑起來。他完全能想象到她閉著眼,滿臉痛苦,還把空調被卷在身上,像一條巨大的菜青蟲在床上不耐煩地蠕動。
「可以過來一下嗎?幫我送一份資料,三十分鐘後開會就要用到。」
「哦。」蒹葭慢吞吞地哦了一聲。外面這麼炎熱,她不想去,但是同住屋檐下,這點小忙不幫也太說不過去了。
「你也該起來了,今天晚上你不是有同學會嗎?睡腫了臉去不太好吧?」他笑著說。不管怎麼樣,先把她騙出來。
蒹葭心里咯 一下,同學會?那就是說,他也去呢。雖然高中畢業後一直也沒有聯系過,但是也不經意間,斷斷續續從其他同學口里听問他的消息。高中畢業他考上了外省的大學,畢業後也沒有把工作找回來。听說在外企工作,公司調配,去了澳洲,一直到現在,昨天才剛回來。有點好奇他現在變成什麼樣子了。還是當年那個翩翩提琴少年嗎?或者身材更高了?氣質更溫文了?還是禿頭凸肚,一臉油煙?已經有不少同學開始發福了。如果這樣,相見即幻滅,也太慘了。不過,嗯……聯想太豐富了。
蒹葭匆匆忙忙洗漱,抓起發梳刷刷刷兩三下整理好頭發。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這是總經理夫人第一次在公司露面呢,套起T恤,牛仔褲就往外跑。包括找文件的時間,前後不超過十五分鐘。
下了計程車,到了公司大門口有點小麻煩。因為沒有本公司的工作證件,保安攔住不許外人進入。
「我是送資料過來的。」蒹葭解釋道,又補充一句,「是元應慎,呃,你們總經理讓我來的。」
保安懷疑地上下打量她,那種眼光還真讓她沒有自信,忍不住垂頭檢查自己︰T恤,很干淨啊;牛仔褲,呃,方才著急,隨便拿了條,上面有幾個人造的破洞。等等,這個破洞是人為的,故意制造的,不是自然穿破的好不好?
「你等等,我打個電話進去問問。」保安收回視線,毫無表情地說。
蒹葭松了口氣,這些保安都是優秀退伍軍人,那眼神,精亮精亮,逼人得緊,明明自己很無辜,卻像作奸犯科之徒一樣心虛,害得她都想配上一句台詞,「賽虎,上,抓住他!」
「對不起。前台小姐說沒有人說要送資料。」優秀退伍軍人硬邦邦地說。心里卻在想,還說是總經理讓來的呢,真敢說。就算真的是又怎麼樣?自己沒有錯,一切都是照規定來的。
「是嗎?」靠在門柱上閉目養神的蒹葭張開眼,皺了皺眉頭,正想掏出手機打電話。糟糕!出來太匆忙,手機忘了拿。雖說可以借傳達室的電話一用,但是她把元應慎的手機號存在手機里了,卻根本不記得他的電話號碼。
怎麼辦?
受人之事,忠人所托,蒹葭背心颼颼地冒涼氣,還是硬著頭皮請求一臉正氣凜然的保安,「那個,麻煩你們再讓問問好不好?這份文件很著急的。」
保安看了看她,「我不是剛剛已經打電話進去問過了嗎?」
「謝謝。我知道。還是再讓問問吧。可能,可能上面忘了交代下來。總之,麻煩你了,拜托再試試吧。」蒹葭溫和地請求。保安無奈,又見她態度溫和,談吐文雅,一臉斯文,也不像奸險凶詐之徒。不過話又說回來,壞人若不是長了一張好人臉,又怎會有那麼多人上當受騙。
蒹葭正與保安糾纏之際,一輛黑色的賓利無聲無息地從大門里面開出來,如魚在水中游動一般平滑地溜出五十米遠,又戛然停住。車門打開,一個身材高大的男子長腿一邁,出了車子,大步流星地走過來。
「小葭,你怎麼在這里?」那人正是元應慎。
「我給你送資料啊。你不是急要嗎?喏。」蒹葭遞過文件夾。
元應接過資料看也沒看。
「怎麼這麼晚才過來?」
「我過來都十分鐘了。簡直比召喚術還快。」蒹葭懶洋洋地說,此刻只想快點寒暄完畢,可以打道回府。
「那你怎麼沒進去?我打你手機是關機,打家里電話也沒人接,還以為你路上出什麼事了!你可真是的。」他忍不住大聲說。即使努力壓抑,還是惱怒不已。
那個時候,怎麼打電話都接不通,擔心死了。在辦公室里走來走去,是辦公室里的地毯磨損率最高的一天。一會想到她出車禍了,正倒在地上,躺在血泊里等著營救;一會想到她坐黑車了,被司機載到荒郊野外。到後來都開始在等待綁架勒索的電話打來了。心神不定的什麼也干不了,到最後干脆讓秘書通知下去,會議延期。他這才發現自己原來是個蠻悲觀的人,還把這輩子的悲觀想象力都花費光了。可她,卻在公司大門口,和保安不緊不慢地磨蹭!那個保安長得還挺帥的……
「我到這里了進不去。手機放在家里忘了拿。」既然見到他,任務就完成了。蒹葭當下也不著急,不慌不忙,一條一條地回答。
「為什麼不讓她進去?」元應慎擰起眉頭問保安。臉色陰沉得比山寨的土匪頭子還壞。
「我打電話問了前台文員,她說沒有交代下來有人會送資料過來。」保安一五一十地作答。這個女孩說的都是真的啊。不禁又看了蒹葭一眼,T恤,牛仔褲,身材縴瘦,像個小女孩,和公司里那些穿著精致入時的套裝,一臉心高氣傲的高學歷女性完全不同。應該是總經理家的保姆吧。原來經理家的小保姆是這個樣子的?不愧是有錢人家的小保姆啊,仔細看看,其實還挺漂亮的,一雙黑黑的大眼楮明亮有神,和一般怯生生的小保姆有點不一樣的氣質。以後記住了。
「哦。對不起,我忘了告訴秘書讓你送資料來。但是,」他的眉毛又擰起來,「你可以借傳達室的電話打我手機啊。」
「這個……呵呵。」蒹葭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不記得你的電話號碼。」
「什麼?你說什麼?你不記得我的電話號碼?」元應慎有點不敢相信,「你怎麼可以不記得我的電話號碼?」
「因為存在手機里嘛,根本不用記啊。你也記不住的手機里的所有號碼對不對?」她理直氣壯地說。
「但是我就能記住你的手機號!」元應慎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蒹葭明顯不相信地看著他。你說能記住就能記住啊?兵不厭詐呢!
看著她一副不相信的樣子,眼神一斂,飛快地報出一串十一位的數字,將她的懷疑如陽光下的陰影,無所遁形。
「對不起對不起。我回去以後馬上記,好不好?」蒹葭的確覺得有點慚愧了,連忙哄著他道。
「好啦,資料給你了。我回去睡美容覺了。」
「你睡過頭了,睡成了毀容覺。看你的眼楮和臉腫的。」看著她雪白粉女敕的肌膚,忍不住伸手過去捏了捏。
「看吧看吧,為自己的妄言妄語制造偽證了。」蒹葭揉了揉臉頰。其實元應慎也沒用多大力氣,但是她要用苦肉計表示反對意見嘛,萬一保持沉默被人家誤認為默認,後患無窮。
「好啦好啦,資料給你了,不是要開會嗎?不耽誤你的時間了。」蒹葭擺擺手,正要離去,又被元應慎拉住了。
「怎麼啦?」
「會議取消了。」
「哦。」
「為了你。」
「哦……嗄?」
「怎麼也聯系不上你,擔心你出事了。正要出去找你呢。」
「哦,對不起。本來是想好心幫你送資料,卻因為忘了拿手機,以至于某人會議取消了。」三言兩語將事情道來,嘴巴上說要道歉,卻避重就輕婉轉地將自己的責任推卸得干干淨淨。
「那可是一個很重要的會議。」
「哦。」那怎麼辦?要向我索賠啊?不會吧?唉,上午的太陽好烈啊,白花花的陽光晃得頭暈眼花。
「那,再把人員召集起來去開會啊。」不然要怎樣?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日程安排。不是隨便說開會就開會,散會就散會的。不過放心,會議延期了。」
「哦。」那解決好了就好了。沒事了,大爺,小的可以走了吧?
「所以,今天的時間都空下來了。」
「哦。」天氣真熱啊。我要回家,回到有空調的房間,然後,睡覺!
「你是不是在說夢話啊?怎麼我說這麼多,你都一個字回答我?」元應慎皺起眉頭,仔細看著她。果然像做夢,一臉夢游似的表情。
「哦……沒有啊。」才不會做這種奔波勞累的噩夢呢。即使是做夢也要做一個正在睡覺做夢的夢!那才叫美夢呢!
「算了。」他兩眼一翻,「接下來的時間你都要陪我。」
「哦……為什麼?」她無意識地哼道,突然張大眼楮。
「因為我身為公司的負責人,不想在同事眼中顯得無所事事的樣子。所以要和更加無所事事的你去無所事事的地方無所事事。」他小聲說。
這是什麼繞口令?
「我沒有無所事事。只是今天放假。而且晚上有同學會,我要好好休息一下。」抗議!你這樣說,嚴重有辱在鄙人為人師表的光輝形象好不好?在下那些芬芳滿天下的桃李們听到了,多砸金光閃閃的金字招牌啊。
突然,元應慎看看蒹葭渴睡的臉,心中微微一動,露出詭異的笑容。
「那好吧。我想去海邊吹吹風,你也是吧?」
「不,我要睡覺。」
「對,今天天氣晴和,溫度還蠻高的。去海邊正好涼快。」
「不,在臥室里吹空調更涼快!」
「哈哈,我就知道你喜歡去海邊。」
「不,我不喜歡,我要睡覺!」
「對,你說得對極了。去海邊,清爽的海風一吹,睡意全消。」
「不,我不要睡意全消,我要醞釀睡意,好好睡覺。」
「啊,泳衣。你說去海邊買還是現在去超市買?」
「不用!我穿睡衣美美的睡覺就好了。」
「你說去海邊買?那好吧。雖然質量沒有超市的好,但是方便。」
「我沒說。我什麼也沒說,只除了要睡覺。」
「對了,我們吃什麼呢?在海邊燒烤?還是去超市買了帶過去?」
「我要睡覺,嗚嗚嗚。」
「在海邊燒烤啊?嗯,我也覺得在海邊燒烤比較有情趣。咱們果然心有靈犀。」
「嗚嗚嗚……」晚上還有同學會,所以白天要養足精神啊。
「今天有空,真的想要好好輕松一下。陪我好不好?」
那真誠的目光,那柔和的語言,那微帶懇求的聲音……蒹葭無法說不。她怎麼能拒絕他的要求呢?在他幫了那麼多忙以後。
就這樣,蒹葭被某人軟硬兼施,塞到車上,載到海邊。
在車上,她臥倒在後座,抓緊時間睡覺。
「醒醒,醒醒。棉花糖,我們到了。」
蒹葭听而不聞,繼續睡大覺。
「嘿嘿嘿。」
蒹葭偷偷睜開眼,元應慎沖著她陰險地微笑。
「想不到棉花糖喜歡《睡美人》的童話啊。那我就勉為其難,扮演個吻醒公主的王子算了。」那個「吻」字,咬得特別重,明顯是警告。
「啊。到了,好快啊。」蒹葭一個鯉魚打挺,飛快地坐起來。
「是啊,才開了兩個小時。肚子餓不餓?」
「有點。」
「先吃點面包墊墊。一會就燒烤做飯吃。」
「哦。」蒹葭嘟起嘴巴。
罷睡醒的她有著平常不多見的小女兒嬌態,十分可愛。這點是元應慎早就知道的。
看著元應慎一袋一袋的菜從車尾箱拎出來,很是吃了一驚。
「都是剛才買的嗎?」
「是啊。路上經過超市,就順便買了。還有你的泳衣,也買了。」
元應慎拎著一大包食物走在前面,蒹葭苦著臉,慢悠悠地在後面晃著。
「快點,你不是餓了嗎?我們吃飽了就下海玩去。」元應慎轉過頭笑著說,明晃晃的陽光下一口整齊的白牙耀眼得很。看到她無精打采的臉,心不由微微一軟,柔聲慰道︰「生命在于運動。你老是睡覺對身體也不好。」
「誰說的。生命在于靜止。你看烏龜沒事就趴在那里睡覺,所以烏龜才那麼長壽嘛。你再看蜜蜂,沒事就拍著翅膀飛。結果,只有短短六個月壽命。」
「那你看蜜蜂不是比烏龜漂亮多了嗎?還招人喜愛。連美女的縴腰都會說成蜂腰。所以,大凡美女都是要適當運動的。」「所以人家才說嘛,紅顏薄命。還是睡覺好,睡到壽與天齊。」
「有個名人說,運動一日可得一晚安眠,運動一生可得幸福長眠。」
「那個名人是你吧。」鄙視你!偽造名人名言!
「雖然我也算小有名氣,但是這不是我說的。是達•芬奇說的。」
「是啊,我也不能說不是他說的。難道我還能穿越時空去求證不成?」
「你真多疑。」
「啊。」蒹葭迷迷糊糊走路,踫到了路邊旁逸出來的樹枝。
「看吧。老天都在懲罰你那顆多疑的心了。」元應慎說是這麼說,趕緊又走回來,仔細看了看。沒什麼大礙。只是臉頰的肌膚有點淡紅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