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天冷。
難得一見的太陽,無力地發著白光。
午間有些暖度的陽光,照在聖地山莊金色的招牌上,閃閃發光。
經過了多日的跋涉,錦繡和阿福終于走到了聖地山莊門口。
一路相安無事。
「錦繡。」阿福突然轉臉問她,「你有沒有想過,你離真相越近,你越會發現一些你所不願意見到的東西。」
錦繡突然停下了腳步,對阿福說︰「有的時候我也在想,毒死我爹爹的,會不會是我最親近的人呢?我真的不敢想下去,但是我又不甘心。」
「如果你願意放棄呢?」
錦繡搖頭,「我怎麼能放棄呢,而且我也沒有機會放棄了,不是有人也在想殺我嗎?」
有風吹過來,有著初冬特有的陰冷。
錦繡默默地走著。
阿福在後面看著她,而後低下了頭。
秋天之後,就是寒冷的冬天了,但是你相信我,我會保護你的。阿福在心里默念著。
天門外。
「兩位留步,這是些散碎銀子,你們拿去。聖地山莊不是你們該進的地方。」一個僕人攔住了要進莊的錦繡和阿福,「啪!」幾粒碎銀子灑在阿福手上的破盤子里。
「江寶,是我,連我都不能進莊了嗎?」錦繡想要拉住攔著她的僕人,卻被那人閃開。
「哪來的小叫花子,再不走,我可攆人了。」那個僕人說著就向外推錦繡。
阿福忙拉開她,對那僕人說︰「我們就走、就走。」
錦繡被阿福拉到一邊。
「要進去,也先要換張臉呀。」阿福說著,開始撕自己臉上的那層皮。
錦繡恍然大悟,也跟著效仿起來。
再進莊的時候,那個叫江寶的僕人雖然辨認了半天,但最後還是認出了錦繡。
「二小姐,真的是你呀,你怎麼這副打扮呀?」江寶忙問。
錦繡眨了眨眼,對他說︰「怎麼樣呀,又沒少胳膊少腿的,我還是我呀。」
江寶忙點頭,「是了、是了,我這就去告訴陶青少爺和江楓少爺。」
江楓!是錦繡已經很久沒有想到的名字了,她一下子回到了現實。
她要面對的,不光是爹爹的死,還有她和江楓之間的事情。
「江寶,不忙,我自己去找他們吧,你還是忙你的事情。」錦繡攔住江寶。說著,便大步向莊里走去。
「等一下……」阿福喚住錦繡,「還有些事情。」說著,他將盤子里的碎銀子還給了江寶。
「這……這……」江寶不好意思地支吾著。
錦繡看到江寶的表情,不禁笑了。
離家的人,回到家的感覺,就像是收了線的風箏。不論飄到哪里,都希望隨著線收回去。
錦繡便像是收回線的風箏,回到家的溫暖懷抱中。
她此時便泡在溫暖的水中,借助水的浮力,她感覺自己飄了起來。
這感覺很熟悉,她不禁用手模了模臉頰。
我喜歡你,從見你的第一面就開始了。
阿福曾對她所說的這句話,讓她仍記憶猶新。
錦繡泡在溫暖的洗澡水中,全身放松,思緒也跟著飛了起來。阿福真的很能討人的歡心,而且一路上被他照顧得無微不至,她突然覺得自己離不開阿福了,在他的身邊可以覺得很安心。
「他在干什麼呀?」錦繡自言自語地說著。
敲門聲。
錦繡一驚,慌慌張張地問︰「誰?誰呀?」
又是一陣敲門聲。
錦繡笑了,「是葉子吧?是的話,就進來吧。」
門「吱呀」一聲,開了。
葉子笑著站在錦繡的面前。
她的笑很恬靜,讓人安心。
「怎麼知道我回來了?」錦繡問。
葉子不好意思地笑了。
「哦,是哥哥叫你來的吧。」
葉子點頭。
「在外面的日子,我可想你們了。來來來,幫我搓背吧。」錦繡對葉子說。
葉子又笑了。
她和陶青都喜歡笑。只是,她不會說話。
葉子的笑就像一潭春水,溫暖蕩漾。
此時的阿福,面前也有溫暖的水,但不是洗澡水。
他正在和陶青喝茶。
茶,冒著香氣的茶。
「還是那麼香,只是泡茶的人不同罷了。」阿福喝了口茶,不慌不忙地說。
「我親自泡茶,不過是為了表示我的感謝。」陶青笑著說。他依然喜歡笑,這說明他過得很好。
「不謝。」阿福放下茶杯,一雙銳利的眼楮盯著陶青,慢慢地說,「你那張沒字的信,幫了我很大的忙。」他說得很清楚,像是怕陶青會听漏一個字。
陶青也盯著阿福的眼楮,臉上依然帶著笑。
後來,他不笑了,他開始說話︰「對不起,我不應該拿你和繡兒冒險。」
世上的事,總是你方唱罷我登場的。
陶青不笑了,但阿福卻笑了起來。
「怎麼會是冒險呢?你的字條恰恰提醒了我們。而且,我也很感謝你能相信我,讓我保護她。」阿福道。
陶青搖了搖頭,又笑了。
阿福此時正喝了口茶。
苦——阿福感到很苦,卻不是茶的味道,而是陶青的笑。
苦笑。
陶青沖阿福挑了挑眉。他心里有話,但沒有說,因為僕人們已經請他們去吃飯了。
晚飯很豐盛。
至少,和錦繡在外面日子里吃的東西比,已經很豐盛了。
六個人圍在桌邊——錦繡、阿福、陶青、葉子、江南夢和江楓。
江楓!
錦繡進屋的時候,就看見江楓了,而江楓也看見了她。他像是有很多話要和她說。
錦繡一直在等著,她從江楓的眼楮里看見他想和自己說些什麼。
她一直等著,但江楓始終沒說。
「繡兒,你多吃些,在外面一定吃了不少苦吧,瞧你都瘦了。」江南夢給錦繡夾了些菜,但眼楮卻盯著江楓。
錦繡抬頭要謝謝江南夢,但順著她的眼楮,看到了江楓。
江楓一直低頭不語,卻在駭人地酗酒。
錦繡的心里突然有一種釋懷的感覺。她一直不想見江楓,她不知道要怎樣面對他,因為兩人中間,夾著江南夢。
但現在,她見到江楓後,卻沒有了那種她想了千萬次的不自在。
因為,她對江楓已經沒有了感覺。
心里有著江楓,才會覺得不自在。但現在,錦繡心里很清楚,自己的心很小,已經容不下江楓了。
錦繡笑了,她對江南夢說︰「是呀,的確是吃了很多苦,都是因為阿福,他居然讓我扮成叫花子,吃不好睡不好的。」
江南夢也笑了,「那是因為阿福關心你、在乎你,怕你被人找到有危險,才那樣做的。」說完,她看了一眼江楓。
陶青看著江南夢,嘴邊有一抹似有似無的笑意。
錦繡拽了一下江南夢的衣角,低聲說︰「姐姐,你瞎說什麼呀。」
江南夢笑著端起酒杯對阿福說︰「阿福,謝謝你對繡兒的照顧,我這個做姐姐的敬你一杯。」
阿福抬起頭,沖江南夢一笑,「不必掛心。」說完,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有的時候,總是酒逢知己千杯少的。但今天,大家都希望能盡快結束這場家宴。
因為,各懷心事。
酒菜撤下的時候,錦繡故意留下最後走,江楓因為酒喝多了,趴在桌子上,也沒有走。
錦繡走到江楓的身邊,「哥哥。」她輕喚。
江楓抬起了頭。
錦繡走的時候,他並不知道。
因為前一晚,他喝了太多酒,直到第二天中午才起來。
「你在外面還好吧?」借著酒勁,江楓問出了一直想問的話。
錦繡點頭,「還好,可我知道你過得不好。」
江楓聞言,輕輕地挑了挑眉,「我很好。」說完,便又開始喝酒。
「哥哥,你別喝了。」錦繡一把搶過江楓手里的酒。她的手踫到了江楓的手。
江楓將酒壺向懷中一帶,酒壺便又落回了他的手中。
「我沒事,除了喝酒也沒什麼好做的。」江楓的語氣很奇怪。
錦繡壓低了他手里的酒壺,輕聲說︰「你別喝了,不要讓大家擔心。」
突然,江楓情緒失控地抱住了錦繡,「繡兒,我們走,我們離開這個地方,到一個沒人找得到我們的地方去。」
一種熟悉的感覺。
很久以前,錦繡很喜歡自己在江楓懷里的感覺。
不久之前,錦繡在努力地挽回這種感覺。
但現在,錦繡得到了她所希望的,但卻沒有絲毫的欣喜。
「什麼時候,你又會冷冷地推開我呢?」錦繡失望地說。
江楓身子一僵,他松開了錦繡。
錦繡和江楓面對面地坐著。
「哥哥,從小我就有個願望,就是永遠和你在一起,所以,無論我在干什麼,我都在想著你在我身邊會是什麼樣子。」
江楓靜靜地听著錦繡的話,他的嘴角有些抽動。
錦繡第一次在江楓那雙冰冷的眼楮中看到了溫柔的光。
或許,江楓堅硬的防護,就在這一時刻露出了他最脆弱的一面。
錦繡繼續說著︰「你對我冷言冷語的時候,我告訴自己,沒關系,我會奪回你的心。就算是那晚,我看到你從夢姐姐房里出來的時候,我也這樣對自己說。」
江楓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麼,但想到江南夢的時候,他又覺得無話可說。
錦繡的眼里已經開始有了眼淚,但她在極力控制住自己,不讓眼淚流下來。
「但是我現在覺得,我可能錯了。爹爹死的時候,我真的很希望能在你懷里哭一場,可是,你在哪里?我只能獨自地面對。」
眼淚,在這個時候大顆大顆地沖出眼眶,也滴在了江楓心里。
錦繡伸手抹去了眼淚,「這些話我想了很久了。我想我應該看開些,但是你不要奢望我會祝福你和夢姐姐,我不會再纏著你就是了,我的心里也不會再有那個和你在一起的願望了,所以,你也不必再為難了。」說完,錦繡站起身來,想要離開。江楓抓住了錦繡的手,錦繡回頭看著他。
眼淚!
錦繡看到了江楓眼中的淚。
「哥哥。」錦繡哭喊著,「你別這樣,我剛剛才放下你,你不要讓我再一次難過。」
江楓用力攥緊了錦繡的手,而後輕輕地松開了。
「繡兒,有些事情,是你所不知道的。你走吧。」江楓說。
錦繡抹著眼淚,走了出去。
「繡兒,我是不想你受到傷害呀。」看著錦繡的背影,江楓輕聲地說。
錦繡走到房門口的時候,踫見了在等她的阿福。
「你找過江楓?」阿福失落地問。
錦繡點頭,「我只是跟他把事情說清楚罷了。」
阿福嘆了口氣,「只說事情,會哭成這樣嗎?」
錦繡看了他一眼,把頭偏了過去。
「找我有事?」她問。
阿福搖頭。
「只是閑聊。」阿福說。
錦繡有些為難,「沒事的話,就回房吧,我想自己待一會兒,你……」
「現在好像真的不是時候,改日吧。」阿福打斷了錦繡的話,轉身走了。
錦繡看著他的背影,嘆了口氣,轉身走進了房間。
新月如眉。
陶青臨窗而坐。
方桌上,有一壺新沏的茶。
陶青的手里,卻有滿月。
搖曳的燭光,映射出圓碗中的亮月。
「我就知道你回來。」陶青自言自語道。
陶青說完,窗外便傳出了笑聲。
阿福笑著走到桌前,坐在了對面。
「有的人就是會生活,不論在什麼時候都有閑情雅致。」阿福對陶青說。
陶青苦笑,「因為我知道,這樣的日子不多了,況且,今晚新月如眉。」
阿福有些漠然,不知說什麼好。
「你去找過繡兒?」陶青問。
阿福點了點頭,「但好像今天什麼也不適合跟她說。」
陶青又笑了,「她找過江楓?」
阿福不置可否。
「繡兒和江楓一起長大,所以關系自然不一般。」陶青說。
阿福嘆了口氣,「是呀,她的心里永遠都想著江楓。」
「可你的心里永遠都想著繡兒。」陶青步步為營。
阿福看了陶青一眼,沒有說話。
「難為你了,繡兒是個倔脾氣。」陶青語氣像是安慰。
阿福笑了,「你是怎麼認識葉子的?」他突然問。
陶青的眼楮變得茫然。
「或許我不該問?」阿福道。
陶青笑著搖頭,「恐怕我能這樣坦然回憶的日子不多了。我和她是在藏邊認識的,她是個不會說話的姑娘,但心地很好。」說到這里,他突然認真地看著阿福,「真的,她是個心地好的姑娘。」
「我相信,因為她有這個。」說著,阿福從脖子上取下降魔杵。
陶青看著阿福手中的聖物,驚訝地問︰「你、你怎麼有這個東西?」
「這是廟上的聖物,只要有真誠的信仰,都可以得到的。」阿福說。
陶青點了點頭。
阿福繼續說︰「所以我相信葉子是個好人,她做事自然有她的原因,但我奇怪的是,你怎麼會知道葉子也有這東西?听錦繡說,她很怕別人知道。」
陶青道︰「我也是無意間看到的,她躲躲閃閃的,我自然就不想多問。」
阿福無奈地笑了。
「你笑什麼?」陶青不解。
「你和錦繡實在太像了,永遠不多追問。」
「繡兒?」陶青問。
阿福點頭。
「大概是她沒有問你,阿福的名字是怎麼來的吧?」陶青笑著問。
阿福又點頭,「她遲早會知道的,就算我不說,你也會告訴她的。」
陶青一愣,「我不是好事之人。」
阿福笑了,「我知道,如果你是好事之人,江湖中早就傳開了。」
陶青又說︰「繡兒能有你幫忙,是她的福氣。但不知,你是六童還是七童?」
阿福不好意思地搖頭,「我叫藤少卿,藤婷是我和六童的朋友。對了,你什麼時候看透我的?」
「在江南,藤婷出現的時候,我本不知道藤婷是誰,但我卻認識那把劍。」陶青不慌不忙地說。
「你——」阿福突然恍然大悟,「你是故意用烏鴉引出哪些人的。」想到陶青在用錦繡作誘餌,他不覺有些氣憤。
「我不能不那樣做,也只有那樣做,我才能弄清一件事。」陶青道。
「怪不得剛才在屋里你要和我道歉呢。現在你找到答案了?」阿福問。
陶青沒動,但還是微微地點了點頭,而後說︰「沒有,只是懷疑。」他看著阿福,「而且我覺得後面還有一個人。」
「這點我相信。」
「所以我還沒有動。」
說著兩個人都笑了。
「你還是關心錦繡的,所以也隨著烏鴉跟了過去?」阿福問。
陶青點頭,「我要出手的時候,看見了藤婷。所以……」
「所以你就知道了我是誰。」
「我一定要找出站在最後面的那個人。」陶青說。
阿福聳了聳肩,無奈地說︰「因此,我和錦繡便只能做先鋒了。」
「你和錦繡都一樣,你們都要找到最後的答案。」阿福以一種奇怪的語氣說。他又指著陶青說,「你們都是倔脾氣,就想著事情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
陶青想了一會兒,對阿福說︰「你知道鷹是怎麼死的嗎?」
阿福玩味地看著陶青。
陶青繼續說︰「當它們覺得不能再飛的時候,便用力向山峰撞去,它們不能容忍自己是弱者。我們也一樣,就算遍體鱗傷,也不能糊涂地活著。」
阿福看著陶青,「我曾經跟錦繡說過,‘你離真相越近,你越會發現一些你所不願意見到的東西’。」
「唉!」陶青嘆了口氣,他從心里感覺到很累。
「我能問你個問題嗎?」阿福道。
陶青挑眉,示意他說下去。
「你有沒有見過錦繡的娘?」阿福問。
陶青搖頭,「沒有,我來到這里的時候,並沒有看見錦繡的娘。」
「那時她多大?」
「有兩歲多吧,夢在那時候也不過四五歲。我雖然比他們都大一些,但卻是晚進莊的。」陶青說。
「江楓比你晚些進莊?」
「是的,錦繡的娘在錦繡兩歲時候就去世了,差不多正是在我來的前幾日。听說,她一直不很疼愛夢,這可能就是夢疏遠錦繡的原因,夢從小就願意和錦繡搶東西。」陶青說。
阿福一笑,「所以,她才會把江楓搶走。」
陶青搖頭,「這就是我不明白的地方了,江楓從小就喜歡錦繡,雖然夢會纏著他,他也還是只對錦繡很好。」
「怪不得錦繡時時都想著江楓。」阿福自言自語地說。
陶青看著阿福,低聲對他說︰「你也覺得夢很奇怪?」
「我不明白她為什麼會知道,我們扮成乞丐是為了躲開在找我們的人。」阿福對陶青說。
「據我所知,這些日子夢並沒有離開山莊。」陶青對阿福說,「對了,給你看樣東西。」說著,他交給了阿福一樣東西。
「這是……」阿福抬頭看著陶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