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江南,秋月。
西子湖畔,蘇堤。
「有人說,在西湖看月的最佳時間是秋天。」阿福仰頭看著一輪圓月,對錦繡說。
錦繡也抬頭看著那亙古不變的圓月,「江月何時初照人,我小時候經常和爹爹看月亮,在家里看到的月亮和在這里的一樣,都是那麼明亮。」
「在想念你爹爹?」阿福轉頭問錦繡。
錦繡默然點頭。
「望月思人,放心吧,我一定會幫你查到那個害你爹的人的。」
錦繡聞言,抬頭看著阿福。
許久,她對他說︰「阿福,有的時候,我真不知道應該怎樣感謝你。」她的語氣溫柔,是一種從未有過的溫柔。
阿福看著錦繡,皎潔的月光灑在她的臉上,那是一種柔和的豪氣。他突然覺得為錦繡做任何事,都是值得的。
「錦繡,我為你做的,都是我自願的。你只需知道,我是在你身邊的。」他深情地對她說。
錦繡知道,自己被深深感動著。淚滴在眼眶,模糊地盤旋著,她一時看不清阿福那明亮的眼楮。
「阿福,我也想讓你知道。」錦繡別過臉,不想讓阿福看到自己的樣子,「如果,沒有哥哥……」她說不出下面的話。
「我明白,我一切都明白。」阿福也別過臉,抬頭望著當空的皓月,「望月思人,我只是希望你能在看著月亮的時候,偶爾可以想起我。或者,只要記著我就行了。」
秋月下的泱泱西湖,似一闋如歌的行板,溫婉人心。
月明如鏡。
月光溫柔地抱著每一個人。
那擁抱很溫柔。
錦繡也感覺到一個擁抱,但是一種猛烈且讓人無法掙月兌的擁抱。
接著,錦繡便見到一張扭曲的臉。
一張女人的臉。
一張風華不在的女人的臉。
「月兒、月兒——」那女人瘋狂地喊著。
瞬間,錦繡感到一股猛烈的搖晃,接著便是生硬的撕扯。
而後,錦繡便已貼在了阿福的懷中。
兩人看著突然闖過來的女人。
那女人披散著頭發,邊喊邊向錦繡撲了過來,「月兒,月兒——」
突然幾雙手從後面抓住了她,女人再也撲不過來了。
女人身後,多出了幾個人。其中一人提著燈籠,走到錦繡和阿福面前,躬身一禮道︰「二位受驚了,我家夫人身體不好,請見諒。」
錦繡笑了笑,對那人說︰「不妨、不妨。」
「不知你家夫人得了什麼病,為何……」阿福插話道。
「啊,夫人女兒早夭,受了刺激。」那人禮貌地答話。
「我女兒沒死!」那位被稱作夫人的女人掙月兌兩旁的僕人,一把拽住了說話人的胳膊,瘋喊著,「我女兒沒死,是你們,是你們搶走了!」
「夫人、夫人——」那人示意旁邊的僕人上前拉住那女人。手上的燈籠,被搖得撲閃出幽幽的光。
「張煌,你還我的女兒!」拉拽中,錦繡听到那女人喊出了這樣一句話,她馬上抬頭看阿福。而此時的阿福,卻全然不動聲色,看著面前的幾個人。
那位被喚作夫人的女人又被幾個僕人抓住,拖走了。一直和錦繡說話的那人,又連說了幾句「抱歉」,也跟著走了。
看著他們走遠,阿福拉了拉錦繡的袖子,對她說︰「走,我們跟去看看。」
青瓦高閣,朱漆大門。
門前高高掛著一對馬燈,照著門上的大字——張府。
不時有涼風吹來,將馬燈吹得有些許搖晃。但通亮的馬燈,卻將下面照得越發清楚。
此時,拉著夫人的幾個僕人,正被另一群人擋在門外。
「張安,我說過的,不要讓我再看到她。」說話的是一個女人,聲音里有著壓制不住的怒氣。
錦繡覺得那聲音有些耳熟,在燈下,她看見了一張臉。
那是一張美人的臉。
那張臉,錦繡見過。
錦繡也記得那美人的名字——細細。
「看來,這次她不會用劍刺我。」阿福小聲嘟囔道。
錦繡用手指捅了他一下,示意他不要說話。
那個和夫人在一起、曾經提著燈籠和錦繡說話的人,走到細細面前,施禮道︰「二夫人,請您原諒,我們這就送夫人進去。」
「啪!」一聲很清脆的耳光。
「張安,不用你提醒。在這家里,我就算是二夫人,你也要听我的。這一巴掌,是讓你記住自己的身份!」細細高聲說道。張安一手提著燈籠,一手捂著臉,低頭道︰「是,我們這就送夫人進去。」說著,便向身後人示意,叫他們把夫人送進去。「慢著!」細細一動不動地站在門前,那聲音就如當日一品樓前的刁蠻。
「您還有什麼吩咐?」張安恭敬地問。
細細用手指著夫人道︰「同樣的話,這是最後一遍——不要讓我再、見、到、她。」
「二夫人請放心,我們會盡全力照顧好夫人的,但也希望不要有人再無端去騷擾夫人。」張安不卑不亢地回答。
「你!」細細氣得抬起了手。
「二夫人,您懲罰下人是應該的,可張安的話,請您三思。」張安站著沒有動。
「你是說我找人去騷擾她?!」細細抬高了聲調。
張安搖頭,「張安不敢,但是張安不明白,為何夫人會無端跑到蘇堤上。」
「你……」細細突然放緩了語氣,「不錯,是我叫萃兒去看她的,至于她怎麼會跑出去了,應該去問萃兒。」
張安又搖頭,「張安不敢問,也不該問。」
細細哼了一聲。
張安向細細施了禮,道︰「我們這就送夫人進去。」他對身後下人道,「送夫人進去。」
細細瞥了張安一眼,拂袖要走。
「二夫人留步。」張安見人走得差不多了,便叫住細細。
「什麼事?」細細挑眉道。
張安頓了頓,對細細說︰「二夫人,老爺和夫人畢竟是幾十年的夫妻,一向要我們尊重夫人,就是在夫人病重的時候也要我們事事順從,好好照顧夫人。但是、但是……」他欲言又止。
「怎麼樣?」細細的語氣里,有著明顯壓抑的怒氣。
「今晚,夫人在蘇堤上舉止失態,自然會引來議論。憑張家與一品華堂的關系,恐怕這種傳聞不日便會街知巷聞。」張安試探地說。
「那又怎樣?」細細問。
「等過幾日,老爺回來,知道夫人離府,問起來,我們要如何交代?」張安輕描淡寫地問道。
細細笑了,聲音听起來似乎很輕松。
錦繡覺得,這好像是細細姑娘第一次笑。
細細對張安道︰「這點你就不用操心了,老爺回來,來我自會向他交代。」說著便向門口的轎子走了過去,像是自言自語地說道,「我雖只跟隨了老爺幾年,但這份情面他還是會給的。」
細細走進轎子,掀開轎簾。對張安說︰「我要去一品華堂,你還有什麼事嗎?」
張安施禮道︰「不敢、不敢,張安送二夫人。」
「哼!」輕哼一聲,細細坐上轎子揚長而去。
「哎!」張安輕嘆一聲,走進院子,回手關上了那扇朱漆大門。
「你听見了嗎?」錦繡轉頭問阿福。
阿福聳了聳肩,對錦繡說︰「听見什麼?該听見的,不該听見的,我都听見了。對了,你問哪一句呢?」
「你!」錦繡瞪著阿福,「你听沒听見,剛才細細說自己已經跟隨張煌幾年了。」
「听見了。」阿福故作不知地說。
「真不知道?」錦繡假惺惺地問,嘴角含著笑意。
阿福挑著眉毛,頑皮地搖著腦袋,「不知道呀,聰明的江家二小姐。」
錦繡點頭笑著說︰「真不知道呀,那我告訴你。」她拉著阿福走到街上,邊走邊說,「細細和風不同本來就和張煌認識,可他們為什麼裝成不認識呢?」
「為什麼呢?」阿福裝腔作勢地回應。
錦繡被阿福逗得哈哈大笑,對他說︰「好了,別鬧了,我覺得這個張煌大有問題。」
阿福也點頭,認真地說︰「我覺得最可疑的是張煌現在不在江南,他能去哪呢?」
「會不會是去找風不同呢?」
阿福搖頭,「不知道……」他被一陣烏鴉的叫聲打斷了,抬頭看著天。
一只烏鴉,盤旋不去。
「看來,你又踫到熟人了。」阿福對錦繡說。
錦繡沖阿福噘了噘嘴,亮出手上的銀環,那只烏鴉撲朔著翅膀,落到上面。
一張紙條。
一張很白的紙條。
一張白得很奇怪的紙條。
錦繡此時手中就恰恰拿著這張紙條。
「什麼也沒寫。」她將紙條交給了阿福。
阿福看著紙條,自言自語道︰「難道出了什麼事情,是陶青不便說的呢?」
「家里出事了?」錦繡急忙問阿福。
阿福試圖安撫錦繡,對她說︰「你先別急,陶青做事向來謹慎,這張紙條一定有玄機,說不定他是查出了什麼。」
「那我們還是回去看看吧,張煌會不會是去了聖地山莊,找那個他的熟人?」
阿福聞言看向錦繡,「哎呀,我怎麼沒想到呢,這個可能性最大。你爹死了,你也離莊了,是狐狸尾巴露出來的時候了。」「那我們回去?」錦繡問。
阿福攔住錦繡,「不忙,先給陶青回信,讓他放心。」
「那我們找個客棧,要來紙筆,把我們的懷疑告訴陶青哥哥。」錦繡拉著阿福要走。
阿福不慌不忙地說︰「不用寫字,我們直接把這紙條送回去就行了。」說著,他將紙條又綁到烏鴉的腿上,放走了烏鴉。錦繡歪著腦袋,看著飛走的烏鴉,將信將疑地問︰「這樣哥哥能明白嗎?」
阿福笑著說︰「放心,陶青會明白的,如果寫一些奇奇怪怪的字,他也許還不明白呢。」
錦繡沖阿福撇撇嘴,不服氣地嘟囔道︰「哼,你和陶青哥哥一樣,沒事盡弄些稀奇古怪的玄機。」
阿福笑著嘆了口氣,搖著頭,向前面走著。
錦繡不依不饒地跟在後面,小聲說︰「這就叫‘世上本無事,庸人自擾之’。」
「哎喲!」她一頭撞在了阿福身上,「你還不服氣呀,干嗎突然停下來,嚇死人了!你……」見阿福臉上的表情,她驚得不敢往下說了。
那是一股殺氣。
是錦繡從沒有在阿福臉上看到過的表情。
「出了什麼事?」錦繡問。
阿福冷笑道︰「看來,有人不想讓我們回去。」
樹林搖曳,黑影搖晃。
錦繡感覺手腳有些發冷,不自覺地,她向阿福貼近了一些。
阿福本來是一臉殺氣,但在發覺錦繡偎近他的時候,突然笑了。
錦繡推了阿福一下,小聲說︰「都什麼時候了,還笑得出來。」
阿福看著錦繡,輕柔地對她說︰「看來,你越來越離不開我了,為了你,就算死了也是值得的。」
錦繡也發覺自己與阿福靠得很近,近得可以听到彼此的心跳。
她的臉紅了,本想捶阿福一拳。但是,她沒有動。
因為,有眼楮在看著他們兩個人。
不是一雙眼楮。
八個人,八雙眼楮。
八雙帶著殺氣的眼楮。
錦繡轉到阿福身後,兩個人背對背站著,面對著沖天的殺氣。
八個人,就像是一個人。
因為,他們都有著共同的目標。
八個人圍成了一個圈,將錦繡和阿福圍在中間。
殺氣,凝聚在一起,向錦繡和阿福逼近。
八個人,漸漸逼近。
錦繡拎出了鞭子。
一條嶄新的鞭子,原來的那條已經被風不同弄斷了。
阿福握緊了拳頭。
他是有兵器的,但他沒有拿出來。
他不想讓人知道他的身份。
十個人,打在了一起。
很快阿福就發現,那八個人都是不要命的浪子。
他們根本就沒想活著回去。
斑手過招的時候,總是先想著保護自己,而後才去攻擊別人。
這樣他的招式,總會因為防御而慢下一些。
而這八個人,連命都不想要了,就不會想著保護自己。所以,他們的攻擊就會更加凌厲。
因此,阿福和錦繡根本沒有機會找出他們的破綻。
相反的,阿福為了保護錦繡,而慢了手腳。
就這樣,他們漸漸處在下風。
錦繡的功夫並不弱,那條鞭子,她使了十幾年。
但是,她的功夫並不好。因為江萬海將一身功夫都傳給了他的兩個義子,他知道,女孩子習武只為防身。
殺氣,錦繡明顯地感到,自己的身側,有一把明亮的刀,飛一般地劈來。
阿福看到了錦繡身邊劈來的刀,他連忙過去擋開揮刀的手臂,但身後突然刺來兩柄劍。
「阿福,你後面。」錦繡一心只想用鞭子擋住阿福身後的劍,但卻被前面揮來的刀擋住了。
錦繡看到了迸出的鮮血。
鮮紅的血。
如果他死了,我也不活了——錦繡的心里冒出了絕望的想法。
但錦繡卻見阿福好生生地站在她的面前。
阿福的身後,多了一個人。
是一個女人,一個特別的女人。
精致而英氣十足的五官,叫人過目難忘。
她是藤婷。
手上一把長劍。
劍尖上滴著血,但劍身卻沒有沾上一點紅色。
好劍,冒著青色的光,應是上古遺物。
「咚——」
這聲音似乎來得太遲。因為,藤婷出劍太快。
八個人中,隨即倒下了兩個。
而那兩個人,恰是剛才在阿福身後揮劍的兩個人。
一劍封喉。
「我就知道你會出手。」開口說話的是阿福。
他能說話,顯然沒事。錦繡總算放心了。
藤婷沖阿福一笑,「我不應該出手,應該看看你能不能躲開那兩劍。」
阿福搖了搖手,「你不會那樣靜心地等著的。」
藤婷嘆了口氣,「看來,你是想讓我幫你解決他們了。」
阿福點了點頭,笑著對她說︰「有勞了,這樣我們也好向我六哥交代。」說完,他拉著錦繡跳到了遠處。
「喂,她一個人能對付那麼多人嗎?」錦繡問阿福。
阿福不慌不忙地說︰「放心吧,她能對付,不然的話我怎麼會讓她冒險?」
阿福的話讓錦繡听了,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錦繡也沒空多想,只是看著藤婷。
「不留活口?」藤婷沖著阿福說道。
「想留也留不成,這些都是死士。」阿福道。
他是個很聰明的人,聰明的人,看事情都會很準。
所以,只消片刻,藤婷的腳下已經只剩下死尸了。
錦繡有些呆愣地咧著嘴,說不出話。
這時,藤婷已經走到阿福面前。
「這是我的朋友藤婷。」阿福對錦繡說。
錦繡回過神來,忙笑著說︰「你好,我是江錦繡。」
藤婷也笑著說︰「原來是江家的二小姐呀。」說著,她的眼楮瞟向阿福,一雙美麗的眼楮似笑非笑。
阿福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別過臉,不去看她。
「叫我錦繡就行了,我也是阿福的朋友。」
「阿福?」藤婷夸張地笑了起來,拍著阿福的肩膀說,「阿福?這名字太有意思了。哈哈哈哈……」
阿福被她笑得有些氣急敗壞,「這名字很有趣嗎?」
「是呀,卿少爺,原來你喜歡這個名字呀。」藤婷依然笑著。
錦繡听著藤婷在取笑阿福,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她忙插話說︰「謝謝你救了我們。」
藤婷說︰「不用謝,應該的。」
「時候不早了,我們回客棧吧。」錦繡對阿福說。
阿福點頭,他又對藤婷說︰「一起走吧。」
藤婷點頭跟在了他們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