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君盟 第8章(1)
作者︰成謎

八月十六,葛薇蘭要坐晚上的火車去北平。範丞曜在青玉巷坐到黃昏。其實他早已按捺不住,只是倔強地克制自己坐在那里。

阿笙與黃嬸都看得出來,他似在等電話。

範丞曜在等葛薇蘭的電話,因他知道她今日離開上海。她定然還要打電話來。他相信,就算話別也需要一通電話。

六點十五分的時候,電話響了起來。他听到葛薇蘭的聲音。

「在哪里?」他問。

「報社。」

「我去找你。」

「不要。」

他僵了手。頹然坐在沙發里,今次像是要訣別,要把所有的話都說完。他喃喃地說︰「有件事,一直想要向你解釋。」

「什麼?」

「關于你父親的事情,那天我——」

他只說到這里,突然被她打斷。她說︰「我不想知道。」

這次連心都涼掉,他知道她終于要走了。就算他再怎麼埋怨她,沒有和她商量,就算他再怎麼使性子,故意不接她電話,他知道自己輸掉了。

「我去見你。」他堅持。

「現在不要。」她落下淚來。只是怕見了面她會更難過。

她本來還想說北上的事,只是到這里,聲音硬咽,滿滿的傷心突然爆發開來。

範丞曜默默地听著,只能說︰「好。」他什麼都由著她,連分手都由著她?

「什麼時候再見?」他說話的聲音在輕顫,他試探地問她。

「不知道。」也許一季,也許半載,也許更長。她是真的不知道。葛薇蘭想起那日徐穆在車站說,若是那時,我單身,你亦單身,我們試一試吧。她對範丞曜並非沒有眷戀,只是長痛不如短痛。也許再過一季半載,彼此都已冷靜下來。也許她會原諒他,也許他們終可以在一起。

範丞曜終于忍不住,問道︰「今天的火車?」

她驚愕了半晌,他怎麼知道她要離開,她在電話里應了一聲,那邊再無聲息。他說︰「一路順風。」便重重地擱下電話,一個人坐在沙發里,說不出的淒涼情景。

阿笙來奉茶,見他鐵青著一張臉。不知道說些什麼,便說要不要去大都會。範丞曜站了起來,也沒有說話,只是去拿大衣。阿笙為他穿上。兩個人便出了門。

電話放上好一會,葛薇蘭也回不過神來。直到後來同事來瞧門,叫她走了。她應了一聲,向窗外敲去,外面一片漆黑。葛薇蘭心里七上八下,總覺得不安心,像要發生什麼事情。她下樓,與同事去了火車站。

八月的天氣,夜晚人也熙熙攘攘,並不冷靜。葛薇蘭到了火車站,剛下黃包車,同事給了錢,她腳才落地,就被人一擠,包里的東西掉了下來。她低頭一看,嚇出一身冷汗。

母親的吉祥結下的玉環竟被摔成兩半。葛薇蘭拾了起來,彼時,听到有人喚她的名字。人群中望去,卻見萬小六快步跑了過來。

萬小六來不及解釋他是怎麼找到她,只說︰「快去大都會,曜哥跟人打起來了,拉都拉不住。快去,快出人命了!」

他說得又急又快,葛薇蘭大概听得明白。火車已入站,馬上要開走。葛薇蘭讓同事先行,她稍後在北平與眾人會面。

梆薇蘭與萬小六趕到時,這恢弘場面只剩余波。範丞曜汗如雨下,衣衫不整,他理了一下領子。那些人正求繞說︰「曜哥手下留情,下次再也不敢了。」

範丞曜擦了擦臉上有血跡,正欲穿上衣服,听到這句,手上一揮,厲聲說︰「還有下一次!」那衣服「啪」地落在地上。眾人面面相覷,都不敢說話了。

梆薇蘭推開房門,眼見滿地狼藉,不由得「啊」了一聲。只這一聲,範丞曜回過頭來。愣愣地看著她。他此刻狼狽,心中覺得輸人。看到萬小六站在她身後,知道大概是他去叫她來的。範丞曜心中有氣,便指著萬小六罵道︰「誰叫你去的?」

他聲罪致討,萬小六嚇得躲到葛薇蘭身後。

阿笙讓眾人都下去了。葛薇蘭上前一步,想看他臉上的傷勢。他一甩手,不讓她離得太近。

梆薇蘭又氣又惱,說︰「你怎麼這樣子?」

「我本來就是這樣子,沒認識你之前,就是這樣。你不喜歡大可離開。」他豁出去般頂她的話。

她氣結,說︰「我本來是要離開的,火車都來了。可是萬小六說……」

「他說什麼你就信什麼,我的事自己會處理,你現在可以走了。」

「你自己處理,你要怎麼處理,武力解決?」

「那是我的事。」

見她杵在原地,他說︰「你還不走?不怕趕不上火車?」

她明明是擔心著他才來的,想不到他出口語氣冰冷。葛薇蘭心一橫,轉身離開了房間,房門「啪」地關上。正遇到阿笙歸來。

他見她極惱,反而笑了,在她耳邊低聲說了幾句。

阿笙眼角向門里一瞅,戲謔地說︰「吃軟不吃硬。」

梆薇蘭接過阿笙手中的藥,在門外站了好一會,這才推門進去。門里那人還在怒火中,听到有人推門,大聲喝著︰「誰叫你進來的!」

範丞曜正要發作,見到葛薇蘭站在門邊,不由放軟了聲音︰「你不是走了嗎?」

「我走了,你才高興嗎?」

一句話堵得他說不出話來。他慪氣不與她說話。

梆薇蘭對他招手,「你過來。」

他在原地不動,孩子氣地轉過頭去。葛薇蘭笑著重復著說︰「你過來。」

他雖然還是未動,但是心中已蠢蠢欲動。

她這次半帶嬌嗔︰「過來啊!」

他完全沒有辦法,鐵青著一張臉,慢慢地走過去。

她挽起他衣袖,看到好幾處青色痕跡,一邊上藥,一邊對他說︰「自己也受了傷,打得可開心了?」她故意在傷處用力,卻發現他並不叫喊,連眉頭也不動一下,「不痛嗎?」她好奇地問。

「痛。」

「痛還跟人打架。為何事?」

「不用你操心。」他明明想要她關心,只是心里堵得慌,說出來的話不自覺地總是有些沖人。

梆薇蘭放下他的手,心里和他一樣不太好受,想到阿笙說他吃軟不吃硬。她放低了音調,緩緩說︰「好啦,不要生氣了。」她踮起腳來,雙手環住他的頸項。他可真像個孩子需要人來哄著。

範丞曜沒料到她會突然圈住自己,一身僵硬著,雙手不知放在哪里好。他雖然還鐵青著臉,葛薇蘭知道他已不在氣頭上了。

「你不是要去北平嗎?」他問道。

「嗯,本來說好是今天晚上的火車。」她嗔道,「都怪你。」害她坐不上火車。

他這個時候已完全氣消,望著問她︰「為何不與我商量?」

梆薇蘭就知道他會這麼問,像泄了氣的皮球,「問了你,你自然不讓我去。可我那時還沒有想好。」

「想好什麼?」

「到底要不要原諒你,當作一切沒有發生過。」

「你父親的事和我一點關系也沒有。」他向她解釋,「很早之前就想與你解釋,只是被一拖再拖。後來終于有時間,你又要去北平。」

「怎麼沒一點關系,柴震說……」

他打斷她的話︰「你信我還是信他?」

「自然是信你。」

他心里甚慰,說︰「我並不知道他是你父親。」

梆薇蘭嘆氣,又問︰「你怎麼知道我要北上?」

範丞曜有些不好意思,「我那天晚上看到你給我留言的條子。」

條子?可她並沒有給他啊。葛薇蘭心思一轉心里頓時什麼都明白了。她揚起臉來問他︰「你該不會是以為我會一去不復返吧?」

「難道不是嗎?」他反問她。

她格格地笑了起來,「你心里不痛快才找他們出氣?」

範丞曜默不說話。

她知道他愛著她。她問道︰「為什麼會是我呢?」

他並不回答,只望著她說︰「不論發生什麼事,你都要對我坦白,相信我。」

他的眼神如此堅定,葛薇蘭微微點了頭。

有人在門外敲門,是阿笙的聲音︰「耀哥,行李我取回去了,放到青玉巷,給你說一聲。」葛薇蘭這才想到自己的行李。

她慌張出來,從行李包里拿出一個盒子。範丞曜見那個吉祥結。只是它現在成了兩半。

「怎麼會摔碎了?」他問。

梆薇蘭嘆說可惜,只怕修不回來。

第二日,範丞曜讓阿笙打電話至報社,總編听到葛薇蘭的聲音,劈頭問道︰「這麼快到北平?」她尷尬地解釋,只說家里出了事,已延期。

她放下電話,範丞曜問她︰「你還要去嗎?」他總有那麼一點不安心。

「那你要怎麼留住我?」她只是想與他開個玩笑。

「晚上一起吃飯吧。」他說。

「晚上不見得有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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