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現場只剩下了惘然的顧惜惜與綠意二人了。顧惜惜方才有空將事情草草與綠意說了一遍大概。
其實以綠意的聰慧,亦差不多能猜著了,只是听完之後,默然良久,忽然望向她道︰「惜惜,這是你日里與小王爺商量好了的嗎?」
彼惜惜點點頭,忽然發現綠意眼中掠過隱隱哀傷,猛然醒悟到她這麼問的緣由,卻已是來不及,只能狼狽解釋道︰「對不起,綠意,我並不是故意想要對你隱瞞,只是……」
可是,難道你就當真沒有對我起絲毫提防之心嗎?原來不知不覺之間,你已經寧可相信越王軒,也不願再相信我們了吧?
移開了目光,綠意的質疑卻終究不曾說出口——當真說了,只怕也不過徒增尷尬吧?
雲淡風輕地笑笑,打斷了她的辯解,依然是溫柔的綠意,溫柔地叮嚀︰「嗯,我明白。既然事情已經完結,那你還是早些回去睡了吧?小心別著涼了。」
彼惜惜看著她熟悉的笑容,抿了抿唇,忽然之間心便又亂了。
越王軒那個最簡單的法子很快便緊鑼密鼓地開展起來了。未幾,宮中便傳出了皇上偶染風寒的消息,且因年老體弱,竟開始纏綿病榻。原本性子便不算溫和,病中更是越發不耐,竟連德妃前去探望都被拒之門外。
數日不朝,朝中文武無不愁雲壓頂。
此期間暫時亦無她懷玉樓可幫得上忙的地方,因而當數日未見的越王軒出現在顧惜惜面前時,不可諱言,顧惜惜頗為意外。
越王軒的笑容卻難得極為燦爛的樣子,乍見面,亦不多言,直接便道︰「還記得那條咬傷了你的瘋狗嗎?」
瘋狗?
彼惜惜怔了一怔,方才明白他意所指,臉色便是一寒,點點頭,道︰「怎麼?」
「前些日子他改投了老七,結果,呵呵,卻沒想到被老七來了招棄卒保車,落到了我手上。本來這等人亦無多大價值,不過忽然又想到,倒剛好拿來讓你消消氣——怎樣,這份禮可合你的心意?」
他說得輕松,顧惜惜卻又如何不知,這其中定然經過了不少波折計算。原本因為忙于樓中事務,此事已壓至心底,此時被他這麼一提,當時的憎恨頓時又全都冒了出來。才想說什麼,卻見他輕輕一擊掌,門外頓時出現了一個陌生的漢子,躬了躬腰,卻沒說話。
彼惜惜疑惑地看向越王軒,後者笑笑道︰「那林仲景此時關押在天牢中。這位是吏部的楊參書,你想怎麼做盡避吩咐他吧,他會立刻毫不猶豫地幫你執行。」
她方才恍然,看著他良久,結果卻依然只能點點頭,輕輕道︰「謝謝你。」
走進陰濕的地牢,腐臭之氣頓時撲鼻而來。那楊吏是個四十多歲的精瘦漢子,疏眉細目,臉色蠟黃,一看便知是個心狠手辣的主。此時微微瞟了一眼身後的這個女子,原以為她至少會皺眉掩鼻,熟料她卻依然只是鎮定地走著,便似絲毫不曾注意到這邊的環境一般,倒微微有了些驚奇之意。
不久便到了關押那林御史的監牢處。他自從被囚之後,自知凶多吉少,日日只是奄奄待斃而已。此時牢門一開,他更是連頭都不抬,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
只是來人進來許久,卻始終一言不發,終于讓他忍不住抬起了眼。
紅絲鞋,繡羅襦,再往上,是一女子蒼白的臉。
四目相對,她先對他嫣然一笑,輕啟朱唇︰「又見面了,林大人。」
良久之後,對著變得空空的囚室,看著一地狼藉的血污,她依然怔怔地發呆。
是否當真覺得輕松了?
原本以為自己應該會覺得很痛快,卻沒想到事至此時,竟只剩下滿心茫然。
啪!啪!啪!
數聲擊掌,打破了室內的靜寂。他微笑著自外踱入。
「這是你第一次用刑吧?從今以後無論遇上什麼事都不妨跟自己說︰我連人都殺過了,還有什麼是我不敢做的?」
听到他的聲音,她忽然間感覺居然好了許多,勉強打起精神,瞪了他一眼,淡淡道︰「是啊是啊,正如某些人,連有些位置都敢篡,這天底下還有什麼事情是他不敢想的?」
「嘖嘖,口舌如此惡毒,就不怕將來沒人敢要嗎?不過臉色看上去倒是當真好多了。」
她不言,半晌抬起頭來,定定望著他眼,神色竟是罕見的認真,「喂,午夜夢回的時候,想到身邊的人竟是這般殺人不眨眼的,你會不會覺得毛骨悚然?」
他愣了一愣,忽然微笑起來。眼前這個努力作出輕描淡寫的樣子的女子,雖然裝得堅強,終究還是有些軟弱的吧?
微笑著俯首察看地上的血跡,故意答非所問道︰「剛才便听到了聲聲慘叫,如今再看這里的痕跡,雖然是第一次,卻能做得這般狠辣決絕,惜惜,大有個中潛質啊。」
她咬了咬唇,臉色白了幾分,毫不猶豫地轉身便走,只是才行得幾步,臂上一緊,卻被他一陣大力扯轉了回來。
那男子正低頭看她,依然是微笑的柔和的眼神,「那你呢?想到枕畔之人日夜謀劃的是那般大逆不道之事,可會覺得心驚膽戰?」
她亦是怔住,望著他奇特的雜糅了溫暖與冰冷的笑,良久,忽然像是緩解過來,又想起了什麼,竟慢慢笑出了聲,「呵,你知道剛才我想到了什麼好玩的事了嗎?」不顧他不解的皺眉,連笑帶說,「你有沒有听過一句俗話?忽然發現倒是很配現在這場景哪——魚找魚,蝦找蝦,烏龜配王八。」
他啞然失笑,「什麼詞不好用,卻用這麼俗的?」
「那你說該用什麼?」不服氣地抬頭,她就不信還有比這更合適的形容了。
他不假思索,隨口道︰「蛇鼠一窩/沆瀣一氣/狼狽為奸/一丘之貉/助紂為虐/為虎作倀……」優雅地一氣說完,笑著看她,「你看,隨便哪個都可以啊。」
「……」沉思。良久,頷首,「你說得不錯,這樣听上去果然雅致多了。」
數日之後,遠在前線的青王便接到了一紙詔書,方知老父已然沉痾不起,當下便快馬加鞭匆匆應召回京,至于前線治權,則暫時交與了數月來聲望日隆的肖天望。
他不會知道,此時于越王府上的書房中,顧惜惜卻正懷疑地問道︰「你怎麼不怕他起疑心,反而率領大軍回來圍攻你?」
越王軒微微一笑,道︰「他這麼做,豈不更加落人口實?反正如今軍中亦有了肖天望,本王便能以叛逆之罪名正言順地解決了他。」
「那……若他果真回來奔喪了呢?你又打算如何處置?」
「任他如何迅速,自前線趕回京城,少說也得十來天。」他胸有成竹道,「這十來天已足夠等老頭子去了,隨便在遺詔上封他個什麼高職,架空了他的勢力,哼,又何須再顧慮他了?」
考慮得當真周密呢。顧惜惜放下了心,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告退了……」
「哎,」他一把拉住了她,笑道,「好幾天沒見了,你就這麼急著走嗎?」附身在她的頸窩處,輕輕呵氣,含笑道,「好久沒和你親熱了,老實說,想念本王了沒?」
彼惜惜一邊掙扎躲讓,一邊笑著求饒︰「松手松手……我還有事呢,別鬧了……」真是,想是大局已定,一下子又露出這色相來了,這人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