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驚天動地的慘叫聲自顧惜惜口中響起,而那刀,居然在半空中就被一把劍擋住了,劍主人的聲音在她的頭頂上空響起︰「你們這是在干什麼?」
雖然很熟悉,卻多了絲隱隱的怒意。
場中三人一見他出現,頓時反應各異︰五夫人是臉色慘白,不敢再開口;顧惜惜是如逢大赦,卻還是不敢亂動,唯恐一不小心他小王爺劍沒架住,那明晃晃的大刀就往自己的脖子上砍下來了,如此就香消玉殞,豈不太虧了些?
而那薩如拉公主,想是果然不善于察言觀色心思爽直,一見他,面露歡喜之色,指著顧惜惜便一串嘰里咕嚕的鳥語出了口。
越王軒沉默地听著。
他居然懂這北番語言!彼惜惜不無驚異地發現。
待她說完,方以同樣的語言答了什麼,神色些微有些陰沉。
彼惜惜緊張地揣測︰他會是說些什麼呢?為他自己開月兌?抑或是……斥責她顧惜惜以討取那美人歡心?腦中念頭方未轉完,事情的發展卻是大大出乎自己的意料。
只見那公主一臉震驚,高聲說了句什麼,然後在听到他的回答之後,恨恨地一把扔掉手中的刀,怒氣沖沖地轉身便走。
彼惜惜未料到會是這般結果,太過驚愕,竟連站起身來都忘記了,直到他向自己伸出手來,方茫茫然將手遞給了他,才一用力,頓時倒吸一口冷氣,好痛!
換作平時,哪怕一些小傷痕都足以惦個半天,此時卻想必是生死關頭太過刺激,竟然渾然不覺右臂上傷口頗深,被他這麼一拉,所有痛覺便統統蘇醒過來,一時痛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他皺了皺眉,蹲來檢查,一邊道︰「先去房里等一下吧,叫人包扎一下。」一邊將她扶起來,微笑道︰「還能走路嗎?或者本王抱你過去?」
彼惜惜搖搖頭,「傷的又不是腳。」扶著他站起身來。
他似是放心地點點頭,回頭看一邊被遺忘的五夫人,淡淡道︰「你還沒走,幼蟬?晚上我再來找你吧。」
柔聲說完,也不看她驚懼的臉色,顧自攙扶著顧惜惜離去。
直到到了看不見五夫人的地方,顧惜惜方才猶疑道︰「……為什麼?」
他看她,「……很出乎你的意料嗎?」隨即又輕佻道,「不過,這種迷惑的表情比平時倒是可愛多了。女人哪,總是太強悍了還是不行的。不過,我倒是奇怪,像你這麼一個驕傲的人,方才怎麼也會甘心遭她侮辱?」
彼惜惜氣恨,「不甘心我能怎麼著?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那可是明晃晃的大環刀哪!
他笑了起來,「知道我最欣賞你的什麼嗎?」神色好生曖昧,「就是你那永遠令人意想不到的回答,真真是令人愛不得,亦恨不得。」
此時大夫也已來到,顧惜惜伸手任他檢查包扎,一邊不理會他的插科打諢,仍不屈不撓地問︰「可是難道你就不怕她一怒之下投向青王那邊的人?那樣你這麼多天的苦心豈不是全白費了?」
「其實不管我怎麼回答,你自己心里已經認定了那個答案吧?」他淡淡一笑,「若我為了取悅她而激怒了你,說不定你便會從此耿耿于懷。一個北番公主的分量,無論怎樣都敵不過你懷玉樓的重要性,所以我才會舍她而取你——在你心里,一定是這麼想的吧?」
彼惜惜無語。不錯,目前唯一能想得通的就只有這個解釋了。然而被他這麼一說,倒顯得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復一般,一時開不得口。
越王軒看她神情,知道自己所料不錯,悠然道︰「其實你也沒猜錯,為了一個北番公主而放棄懷玉樓這個盟友,的確是不智之舉,我當然不會分不清輕重。然而,」柔聲道,「惜惜,我還是很高興,能夠如自己真正所願,選擇了你。」
彼惜惜抬頭看他,他黝黑的眸子正凝視著自己,其中依然是亙古不變的慵懶笑意——然而那笑意背後,卻似乎又帶著一些更深的什麼,不由愣住。
開玩笑,像這樣感化得浪子回頭金不換的故事女主角,不都應該是小鳥依人楚楚可憐天真無知型的嗎?什麼時候竟也輪到她——一個鴇母來渡化蒼生了?
或者只是他小王爺又忽然心血來潮了?
「你呵……你就不能多信我一些嗎?」
似是明白她心中所想,低低的,又听他在另一端似笑非笑嘆道。
彼惜惜自以為刀槍不入固若金湯的心里,忽然間便奇異地有了些酸楚,卻依舊沒有做聲。
雖已包扎完畢確認無礙,然而那小王爺卻似乎難得空閑,不知哪來的興致,堅持要親自送她回懷玉樓。顧惜惜懷著心事猜疑不定,卻仍要做出若無其事的樣子,越王軒亦只是閑閑地與她說些無關緊要的瑣事,例如他府上幾個侍妾的背景,那管家王德的來歷等等,顧惜惜方才知道原來那管家是他從小的伴讀,如今更如他臂膀一般,無怪在王府內能有那般權威。
正說話間,他忽然皺眉傾听,神色微微一變。
彼惜惜一愣,隨即便也發現了問題,那馬車外邊竟是越來越安靜,安靜得離奇。
原本他越王府到懷玉樓這一段路,正是最繁華之地,怎可能如現在這般冷清?想起來適才上車,那車夫只是垂著頭打瞌睡,不用說,自是害怕被他們看穿了。兩人雖都是機敏的人,此時正是各懷心事,且今日他有心與她溫存,並不曾帶得殷甲等人在身邊,因此竟不知不覺中著了道。
由不得顧惜惜不暗嘆,想今日定是霉星高照,早知道出門前真該讓紫荷算上一卦……胡思亂想未定,已听他在自己耳邊低聲道︰「對方有備而來,定是人數眾多。所以等下我故意引他們說話,先殺死其中幾個,趁著他們慌亂,你趕緊割斷韁繩,跳上一匹馬逃生……」
「可是,」她猶疑著亦低聲焦急道,「我不會騎馬啊……」
他一愣,聲音不由自主稍微高了些︰「什麼?你居然連那都不會?!」
被他的臉色激怒的顧惜惜亦大起聲來︰「那很奇怪嗎?我自然知道自己比不得你那薩如拉公主,弓馬嫻熟能征善戰!」
听到先前私語聲隱隱約約從車中傳出時,由于馬車的隔音效果較好,車外諸人卻什麼也听不出,只能空自忐忑,加快了行程,此際不由面面相覷。正自迷惑,又听越王軒道︰「好好的說她做甚?不說還好,一說更讓人來氣,哼,倒不想想本王為了能拉攏她,費了多少心思,被你這麼一攪,什麼都白干了。」
彼惜惜噎了一噎,難以置信,「你、你居然這麼說?!」
良久,似是緩過氣來,冷笑道︰「好,好,越王軒,算我瞎了眼,打現在起咱們一拍兩散,從此各不相干!」怒道,「停車!停車!」
越王軒,「老李,老李,你沒听到嗎?還不扶顧姑娘下車?」
跋車的與同伴互視了一眼,只是看看馬車雖已出了城良久,卻仍離目的地還有一段距離,無奈打個眼色,眼看只能在這女的下車的瞬間,開口驚呼之前將她滅口了,遂停車,特意側過身子走上前去。
只是才一掀簾,卻見車內那女子卻對他嫣然一笑,心知不妙——還沒來得及開口,心口已是一涼,一柄長劍自那女子身側穿出,快如閃電正刺中他的左胸,連哼也沒哼一聲,他便倒了下去。而他們的目標——越王軒亦是一躍而出,趁著眾人震驚,連著數劍,又放倒了兩人。
與此同時,顧惜惜利落地一把撥開那偽裝車夫的尸體,以手上的匕首割斷了馬韁。那馬剛得自由,嚕嚕一聲長鳴,撒開馬蹄便欲奔馳,顧惜惜急叫道︰「快!」
越王軒應聲回身,翻身上馬,手一伸,將顧惜惜亦拉上了馬背,一馬二人往城內風馳電掣般馳去,轉眼間便將這廂刺客拋落了大截。那刺客中似是領頭的,氣急敗壞地吼道︰「快追!」
其實不用他吩咐,其余諸人早已紛紛割斷馬韁,翻身上馬,迅速地掠了上去。沒搶到馬匹的,亦盡力追了上來。
彼惜惜坐在前面,只覺勁風撲面,灌得滿耳滿眼盡是,連說話都困難。她一日經歷兩次生死關頭,只是這次卻不同前次,想來是經驗充足了,居然也沒怎麼覺得心慌,倒是有些異樣的緊張與刺激,努力大聲道︰「看出是哪一路人了嗎?」
越王軒一邊握緊韁繩,一邊亦是提高聲音道︰「看不出——」
「叮」一聲,及時地一揮手中劍,將路邊躥出來的一人擊退,然而他們的馬畢竟負重,就這麼緩了一緩,後邊眾人已經殺到。那些刺客不成功便成仁,除了在此誅殺了越王軒之外更無活路,因而分外的奮不顧身。
眼見前方明晃晃長槍襲來,而越王軒自顧亦是不暇,顧惜惜雖然臉色慘白,卻仍是敏捷地往旁邊一避,那槍在將及越王軒面門的時候被他險險撥開。只是顧惜惜忘了此刻自己身處馬背,哪容得她隨意閃避?雖然避過了致命危險,自己的身子卻是一歪,往一邊墜去。
她的驚叫聲尚未出口,越王軒已在這驚險時刻手一撈,將她環入臂中,避免了她墜馬的厄運,然而也因此愈發縮短了與追敵的距離。此時越王軒既要控馬,又需分心應敵,一時不慎,但覺背上一涼,已被身後某處襲來的刀劈中。
他低低哼了聲,無暇回頭,反手重重一劃,那人應聲而倒,那人手上的刀卻隨著他撲地,筆直往前一插,狠狠插進了兩人所乘的那匹馬的股上。
原先兩人已經陷入包圍之中,此時不料那馬吃痛,悲嘶一聲,奮力躍起,竟踏過一人的尸體,瘋也似的蹦踏著往旁側的山郊上而去。那些刺客不虞有此,等到再吆喝著追上來,卻又是一段距離滯後了。
此番疾馳又與前番不同。山路坎坷,兼那馬瀕死,不知是否神志有些模糊的緣故,盡挑著荊棘困難之地走。無數樹枝從顧惜惜臉上劃過,她卻無心顧及,又無法轉身察看,只能小心地搖晃背後的人,驚慌道︰「喂!你沒事吧,小王爺?越王?」
為什麼他的身子,感覺竟像是倚在自己身上的?難不成那一刀……
謝天謝地,他仍能掙扎著開口——還好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樣。只是听到風中他的斷斷續續的話之後,顧惜惜的心,卻再一次涼了。
他說︰「……已經控制不住……這馬……現在只能……听天由命了……」
仿佛是為了回應他的話一般,眼前豁然開朗,天高氣爽,晴空萬里,數十丈之前的地方,居然是好大一片斷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