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被推開,學生會其他幾個干事陸續進來,兩人只得暫停爭吵,準備每周一次的例行會議。
首先被擺上桌的是上周五發生的「化學實驗爆炸事件」。幾名干事把自己調查到的情況一一作了匯報。
「據目擊者說,當時大家都在做‘干冰汽化’實驗,突然‘砰’一聲巨響,第五組的桌上騰起一股白煙,大家都嚇懵了。」
另一名干事接著道︰「據化學老師推測,可能是裝干冰的杯子有裂縫,造成實驗時空氣鑽入引起爆炸。」
「但是化學課代表說,頭天他們仔細檢查過杯子,應該不會有裂縫。」
「會不會是他們在做實驗的時候不小心踫傷造成裂縫的?」
一名干事點頭道︰「這個可能很大,因為第五組負責杯子的正是上周受到學校處罰的常樂樂。她們班的同學都說這幾天她顯得很沉默、低調,看來處罰對她影響很大。」
胡濤帶著責備的眼神看了梅茜一眼。梅茜臉上不動聲色,但在桌下的雙手卻絞在了一起。
「幸好沒有人受傷。」她道,「這期黑板報和校刊就以這件事作為樣例,提醒大家注意安全。好了此事到此告一段落,現在進入下一個歷程。」
胡濤拿著一張紙,「這是常樂樂的檢討書,請會長過目。」
梅茜大略看了一下,寫得中規中矩的,甚至可以說文詞細膩、情感真摯,難以想象會出自那個不學無術的常樂樂之手,哼,多半是找人代筆,或者直接從網上下載的。
她把檢討書往旁邊的干事一丟,那人忙接著,于是眾人傳閱了一遍,均無異詞。
胡濤道︰「舞台劇的幾個成員最近都很安靜,常樂樂的情緒明顯低落。當然了,我可以理解她,夢想破滅了,換作任何一個人也會低落一陣的。」
一眾干事互相瞧瞧,又看看會長,都沒出聲。
梅茜面無表情,「教導主任明天回來,是撤銷對常樂樂的警告,還是加重對她的處罰,很快就會見分曉了。在這之前,學生會繼續履行監督職責。」
她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疲倦,不由抬手揉了揉眉心,「我還有點私事,接下的會議由副會長主持。」說著不顧眾干事詫異的眼光,徑直走出了辦公室。
第五節課就要下了,為了不跟放學的同學們打照面,梅茜特地找了個僻靜的角落坐下,頭仰靠在牆上,面前一株枝繁葉茂的夾竹桃把她圍在了牆角里。她吐了一口氣,像要把徘徊于胸月復間的郁悶給吐出來。
真是的,又不是她被處分了,為什麼她要不舒服呢?為什麼常樂樂的一句話會讓她心神不安至此?什麼時候那個馬大哈可以主宰她的情緒了?她可是梅茜,學生會會長,全市最優秀的高中生啊!
「任學長,你等等我呀——」
前面的林上傳來人聲,梅茜嚇了一跳,沒想到這個時候會有人到這麼偏僻的地方來。好在樹葉很茂盛,她又坐得低,應該不會被人發現。現在她這個樣子一定很憔悴,要被人看到豈不毀了她多年來苦心經營的美好形象?
從樹葉縫往外偷看,任廉治和秋曼姣兩人一前一後往林走來。兩人的裝束有點奇怪。任廉治穿了件夾克背心,松垮的低腰褲上系著一串銅環腰帶,腳上蹬一雙高筒皮靴,最奇怪的是頭上戴著摩托車手戴的安全頭盔。秋曼姣的穿著倒平常,只是手里握著一罐不明物體。
只听任廉治不耐煩地說︰「你干嗎跟著我啊?」
「咦,我們不是同路嗎?我跟著你是理所當然的。任學長,你這身裝扮好帥噢。」
「是嗎?我也這麼覺得。」任廉治自信滿滿地說。
梅茜雖然覺得他又沒在騎摩托車,還戴安全頭盔有點搞笑,但不得不承認他這樣子真的是帥呆了。
「你手里拿的是什麼?」任廉治問。
「防噴霧劑。」秋曼姣舞著噴霧劑,模仿噴的動作。
「對噢,那封恐嚇信好嚇人,不妨著點不行。唉,一定又是哪個人嫉妒我嫉妒得瘋了。」
「我好害怕耶,居然有人會寫恐嚇信來威脅,不準我們排練耶。都已經發生爆炸事故了,不知道還會出什麼事?任學長我們退出劇團長,好不好?」
「要退出你退出好了,我是不會退出的,我任廉治怎麼可能被一個變態嚇倒。」
「任學長好有男人氣概啊。好!既然任學長都不怕,我也不會再怕了。」
「誰說我不怕,我怕得很呢,所以你可以給我一個這個噴霧劑嗎?」
「嗄?」
兩人說著漸漸走遠。
梅茜從夾竹桃後鑽出來,眯著眼望著遠去的背影。
罷剛她是不是听到了恐嚇信三個字?
舞台劇組收到了恐嚇信?誰寫的?為什麼要恐嚇舞台劇組?是任廉治的情敵?還是常樂樂的對頭?或者其他某個成員的?跟爆炸事件有什麼聯系?還有那封匿名信,是否也是同一個人所為?
梅茜抱起了雙臂,嘴角微微上翹。看來,舞台劇還挺好玩的,太早撤銷似乎有點可惜。
第二天教導主任沒回來,據說又順路到成都某個姊妹高中去參觀學習了,直到星期五才回來。
星期五下午第四節課時,梅茜被叫到辦公室,鐘老師也在那里。
教導主任黑著一張瘦削的臉,連「請坐」二字也沒說,直接指著桌子上的一封信道︰「這是怎麼回事?」
梅茜看一眼鐘老師,後者正專心地觀察著桌上的電子日歷。她拿起信來,信封貼著一張打印張,上面寫著「光華中學教導主任親啟」。不用打開,她也知道里面會是什麼。但是,她還是展開來,取出里面的信紙,把上面的話小聲念了一遍。
「舞台劇組在化學實驗室隔壁排練。」
翻過信封,郵戳日期比寄給她那封晚了三天,是爆炸事故第二天。
教導主任點燃一支煙,深吸了一口,手指在桌子上敲得「咚咚」直響。
「我記得臨走前特地交代過你們,要監督那個學生,讓她檢討、反思,不準再搞舞台劇。但是現在呢?啊,她不僅沒有改正錯誤,還偷偷繼續搞。你們是怎麼教訓、監督的?把我的命令當成耳邊風可有可無嗎?你們這叫做失職,知不知道?」
他指著鐘老師,「你去把保安叫來,我要問問他是怎麼保管鑰匙的,居然讓那個學生隨意進出早就密封的教室?我才出差幾天啊,你們這些人就造反了不成?一個個全都是混賬!」
梅茜微皺了眉。
她一直知道教導主任的要求很嚴格,但是也用不著發這麼大火吧,簡直都口不擇言了。她們不僅僅是他的下屬和學生,還是兩位女士呢,實在有失風度。咦,奇怪,以前怎麼沒覺得教導主任的脾氣這麼大?嗯,他這抽煙的動作也太難看了。雖然她也對常樂樂總是瞞著學生會行事的行為不滿,但相比起來,這封匿名信更讓她好奇。是誰寫的?這個人跟舞台劇組有什麼過節?為什麼寫給了學生會後,又寫給教導主任?
上次听到任、秋二人的對話後,她留心觀察了一陣子。劇團成員無論從裝束還是言行上,都很謹慎、戒備,四周也沒有什麼可疑的人出現,類似爆炸事故那種事也沒再發生。她以為也許有人惡作劇,但現在匿名信都擺到教導主任桌上了,看來事情並不像她想象中那麼簡單。
只听鐘老師小聲道︰「不能怪保安,那間教室本來就……就沒鎖。」
「你說什麼?」教導主任舉著煙的手在半空頓住,看起來像螃蟹的前夾。
「那不過是間堆雜物的空房子……」鐘老師的聲音明顯在顫抖。
梅茜不清楚音樂教室到底有沒有上鎖,但是鐘老師的反應有點奇怪,聯想到不久前她到學生會來找自己的事,梅茜直覺鐘老師在撒謊。而撒謊的原因是為了保護劇團,難道說,她跟音樂教室的排練有關?
教導主任頓了半晌,才把煙送進嘴里,深深地吸一口,再噴出來。辦公室上空籠罩著一層厚厚的白煙,梅茜覺得呼吸都變得混濁了。
教導主任又指著她,「你不是在監視他們嗎?他們搞了這麼久都不知道?學生會是干什麼吃的?你是怎麼做會長的?」他說話聲挺大,語氣很不客氣,從來沒被如此指責過的梅茜不由握緊了拳頭。她強迫自己從一數到十,才開口道︰「學生會還沒有那樣的權力吧,常樂樂又不是罪犯,她的個人隱私可是受到國家法律保護的。」
教導主任吼道︰「就是有你們這種腦子灌屎的笨蛋,光華中學才會這麼糟糕!你們知道我這次在‘全國高中教育研討會’上多丟臉嗎?一百多所高中排名,光華就只能從後面倒數,我在會上都不敢發言!現在外面是什麼樣子你們根本就不知道,你們這些呆在象牙塔里的榆木腦袋就只會成天天真地講什麼隱私、人權、公平,這些有什麼用。告訴你們,在這個社會上,沒有升學率,沒有名牌大學的本本,就沒人會尊重你!天平從來就是偏向高學歷高收入高地位的人群……」
這段話讓梅茜有股沖動,她想沖上去扇說話者一個耳光!多麼愚蠢的話,這話還是出自一個受過高等教育的人之口,他怎能對學生說這種話,他完全不配當一名教育者!梅茜突然懷疑起,以前那個協助他工作的學生會會長是自己嗎?她怎麼可能受得了他的指使!
鐘老師也忍不住道︰「主任,你……你這樣對學生說話可不好。」
「我是要叫你們看清事實,現實就是這樣,學生的任務就是學習,搞什麼亂七八糟的舞台劇根本是在浪費時間!我命令你們趕快去把那個舞台劇組撤銷,那個常樂樂記大過,全校通報!」
「這處罰太嚴重了啊……」鐘老師臉都嚇白了。
「不做到殺一儆百,就不能保證以後還會不會有人照做。這次我倒要看看還有沒有人敢再跟學校對著干了!」
教導主任說得斬釘截鐵,臉上的肌肉扭曲著,扯得一邊嘴角往上斜,露出一排被燻得發黃的牙齒,其中一顆瓖銀的,還閃爍著藍白色的銀光。
梅茜眼里流露出鄙夷,「這麼重大的決定不是應該先通知家長,再在教職員工大會上討論,半數以上通過才能決定的嗎?教導主任現在就下命令會否太早了點呢?」
教導主任手一揮,「對這種頑劣的學生不能姑息,發現問題就要及早根除!用不著開什麼大會,家長我會通告,我相信家長也不會希望自己的孩子不務正業,放著功課不努力,搞什麼亂七八糟的舞台劇。」
「主任……」鐘老師還想說,便被教導主任打斷。
「夠了,不要再說了,這件事就這樣!」他深深地坐進高背椅,用手揉著額頭,「真是夠嗆,校長一住院,所有事都落在我一個人身上。你們一個是班主任,一個是學生會的會長,不幫忙減輕我一點負擔,還捅出這種婁子,嫌我事情不夠多嗎?出去,我不想看到你們!」
梅茜和鐘老師只得出去。在門口,梅茜回頭看了一眼。這時陽光從百葉窗中射進來,籠罩在高背椅和陷在其中的男人身上,使它們和這間辦公室形成了一張發黃的、帶著霉味的舊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