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是一條羊腸小道,兩則的樹群枝梗盤旋交會連成了一片天,陽光從無數的縫隙中灑下來,反射在覆滿蘚苔與羊齒植物的草叢中。沿途上的落葉松、赤松、栗子樹、橡樹的葉子落滿了一地,將小道染成一片咖啡橙色。小鳥在樹枝上鳴唱,它們的小腳不經意間踢落片片花瓣,晶瑩的溪水潺潺流過植物的根睫,檸檬與橙橘的香味飄散在空氣中引來成群的蝴蝶翩翩起舞。
秋天的森林美麗如畫,但是我卻沒有心情欣賞。我問自己︰不是已經確定了網友的位置了嗎,為什麼高興不起來呢?郁悶的心情在這如詩般的景色中顯得更加凋零,我覺得自己就像是漫畫中的憂愁的女主角,為著莫名的愀悵嘆息不已。唉,難道這就是微憂的少女之心?難道這就是青春期的歷練?
此情此景,我只想嘆息著在泉水邊整理那紛亂的思緒,誰知——
「恩公恩公,你看那邊,有好多花,好漂亮!」
「恩公恩公,你看有鹿子在跑!還有馬,我第一次看到馬!」
「恩公恩公,這里有魚耶,我肚子好餓,我們抓幾條來吃好不好?」
「恩公恩公……」
我終于忍不住了,「閉嘴!不準叫我恩公。」
「魔鬼大人……」
「我也不是魔鬼大人!」
「那我要叫你什麼?」托瑞茫然地搔搔頭,「‘親愛的’,怎麼樣?」
我一口氣嗆到,「咳咳咳,你,你說什麼?你在哪里學來的?」
「電視上。」
真是害人不淺的電視,嚴重影響青少年身心健康。
「不準叫我那個,否則我扁你!氣死我了,為什麼我非得帶你一起走?」我仰天大叫。
今天早上我告別了農婦母女,在兩人的淚眼中踏上了去京城的道路。剛走到路口,托瑞就追上來,要跟我一起進京。我既然確定了網友的具體位置,他就沒用了,而且又有人在追殺他,我哪肯帶上這個包袱,堅決不肯,還踹了他兩腳。
但是那個世界法術聯盟的首席法術家涕泗縱橫地跪在地上求我,其他鼠人也跪了一地,其中還有一個女性鼠人,自稱是托瑞的女乃媽,更是哭得死去活來,那情狀活像托瑞是我的私生子,即將被我拋棄似的。最後沒辦法,我只得帶上他繼續我的尋友旅程。
可這家伙今天似乎特別興奮,一路上聒噪得讓人受不了。
「你到底在高興什麼?」我問。
「啊,高興啊,我好高興,又可以跟恩、魔、親、你一起走路了。」
他一句話換了四個字,結果我成了「恩魔親」了,切,什麼鬼稱呼,難听死了。
「你叫我阿欣好了。」
我的家人叫我阿蒂,朋友和同學們叫我阿欣,而我的全名只有母親生氣時會叫。
「阿欣,我餓了。」他道。
我閉了閉眼,沖他狂吼︰「你去吃屎吧!」
我怕會控制不了自己宰了他,調頭就狂奔起來。
「我不喜歡吃屎,我喜歡吃魚!喂,阿欣,你等等我呀!」那個根本不理解人話的家伙在後頭咋咋呼呼,把美景完全破壞無遺。
奔了好久我累得喘不過氣了才停下來,心想這下該甩開那個家伙了吧,突覺衣服下擺被扯了扯,低頭一看,天哪,那家伙正趴在我腳邊大口大口地喘氣呢。
「阿……阿欣……你……走得好快……我會……找不到……」
看他喘得臉色發白,都快掛了,我又有點于心不忍。不管怎麼說我已答應了人家會把他帶到京城,就不該在半路上撇下他,他只不過很吵很笨,人其實也不壞。再說現在我也跑不動了,看看天色已晚,今天是趕不下山了。
「去找些柴來,今天就在這里休息吧。」我吩咐道。
「噢。」他答應著去了。
我在附近找到一塊空地,又找到一些干草,鋪成兩個堆,權當懶人床。托瑞抱著柴回來,我拿出打火機開始點火。不知道是他撿的柴有問題,還是我的點火技術有問題,左點右點那柴就是不燃。努力了半個小時後,我放棄了,與托瑞隨便吃了點東西(一大塊魚干,我吃了十分之一,那家伙吃了余下的全部,還嫌不夠,真不知道他到底把吃的裝到哪里去了。),一天奔波勞累,倒在干草堆上睡去。
我突然驚醒過來,未睜眼前先聞到一股腥臭,睜眼一瞧,老天,前面樹林里竟站著一頭大野豬!
龐大壯碩的灰色身軀披著粗黑的鬃毛,唾液從尖銳的牙齒邊流下,鼻子里「撲哧撲哧」地噴著臭氣,兩只眼楮足有電筒大,正貪婪地瞪著我。
我全身的毛頓時豎起來,頭腦里一片空白。
野豬喉里發出一陣低吼,蹄子在地上刨了一下。
托瑞尖叫一聲,以極快的速度向野豬沖去,跳到野豬頭上,企圖抓住它的鬃毛。野豬後退了一步,猛一甩頭就將他甩到一邊去了,然後對著我沖過來。
我下意識地跳起來,縱到旁邊一棵大樹上。野豬撞上樹,力量之大竟將我震落下來。它頭朝地俯沖過來,我就地連滾,滾到另一棵樹下,沒有半分遲疑,縱身跳起,拼命往樹上爬去。野豬故伎重施,又大力地撞擊樹干,這次我死死地抓住樹枝,沒有被震下樹。
野豬撞了一陣,見震不掉我,開始用它的尖牙啃起樹來。我膽戰心驚地看著,想跳到旁邊的樹上去,可是最近的一棵也有七八米遠,若在平時,這距離還不算什麼,但此刻我手足酸軟恐怕跳不過。
這時托瑞又驚叫一聲,往林子里奔去,一眨眼工夫跑得沒了影。我不由傻了,這、這、這個家伙居然在危難關頭自個跑了?!
一陣嘰喳嘰喳聲,大樹被野豬咬斷了,緩緩向地上倒去。我大駭,拼命往樹梢爬,但不論我爬到哪里,仍然還是在這棵斷掉的樹上。
野豬向我沖來,我閉上了眼,想道︰「原來今天就是我的祭日。」
「砰!」、「砰!」、「砰!」
連續三聲巨響,野豬發出長長的慘叫,我睜開眼,驚恐地看到那巨大的身軀正向我倒來!我連尖叫都叫不出來了,只是呆呆地看著。
一只強壯的手臂抓住了我,呼一下將我拖出陰影,「砰!」野豬倒在了地上,汩汩鮮血從它的頸部噴出,濺了我一身。
杰倫的臉出現在我的視野里,他的眼里充滿了恐慌。他在害怕什麼呢?難道他也被野豬攻擊了嗎?
「你有沒有受傷?」他問,他的聲音里有我不明白的顫抖。
受傷?我低頭看了看自己,搖搖頭。
「把手給我。」
我依言將手伸出,咦,手掌上全都是血,是野豬的血嗎?
托瑞靠過來,我居然很快就聯想到,他剛剛不是不顧義氣地偷跑,而是去叫杰倫了,于是我感激地向他點點頭。
「你們為什麼不點火?在森林里沒有火就睡覺有多麼危險,你知道嗎?」杰倫責備地看了我一眼。
以前不知道,現在知道了。
「還好我的摩托又壞了,改走山路,否則……」
否則怎樣?我呆呆地看著他,也不知道該怎麼接話。
杰倫嘴里咕噥了兩句,抱起我,奇怪的是我居然一點也不想掙扎,也不想問他將抱我到哪兒去,只是安靜地待在他的懷抱里。
他抱著我走了很久。
月明風輕,腳踩在落葉上發出有節奏的沙沙聲。微風輕輕飄過,帶起層層葉波,傳來了淡淡的清香,池底的魚兒在月光下與睡蓮共眠,一種秋蟲的尾部閃著不同顏色的熒光,和著草叢里的蟲鳴在周圍飛翔。耳邊傳來丁冬聲,一條小溪在月光下泛起銀白色的光輝。如此佳景,哪有先前那般殺戮血光,難道那是我的錯覺?我不由恍惚起來。
他抱著我走進溪流,將我放在一塊干淨的大石頭上,撕下一大片衣服下擺,在水里浸濕了,替我慢慢地擦拭起來。
托瑞過來洗了洗,又回到岸上,安靜地坐著。
杰倫替我洗了臉,小心地清洗著我的手。我這才覺得痛,縮了一下。
「別怕,我會小心的。」他說著。輕輕地擦拭我手上的血跡,不是很痛,我也沒再動了。
他慢慢地擦著,我默默地注視著,彼此都沒有說話。空氣仿佛凝結在了這一刻,世間萬物都為此停頓了,除了他替我擦拭這一動作。
一滴水滴在手上,沖淡了血痕。他愣了一下,又繼續擦拭。又一滴水滴在手上,然後再一滴,再一滴……
他嘆了一口氣,放下抹布,將我擁進懷里,他的聲音低低的,沙啞的︰「該怎麼辦?我該拿你怎麼辦?你這個臭小子,你會害我身敗名裂的。」
我終于放聲痛哭,委屈、恐懼、擔憂、感動、驚慌、沮喪、尷尬,所有的、知名的和不知名的情感一下子都涌上心頭,隨著眼淚流出來。
吻落在了我的發間,落在我的額頭,落在我的眼角,密密的,輕輕的,柔柔的,順著眼淚滑落在我的唇上,濕濕的,熱熱的,輾轉地吮吸著我唇上的淚珠。
紫藤花在秋夜里盛開了,涼寒的秋夜也在剎那間燥熱如盛夏的午後。我感到身體里的某處在溶化,像被春雨打濕的野百合吐出了花蕊。腳下的小溪卷起浪花,奔騰喧鬧。心兒不停地狂跳,超過以往任何時刻。
他的唇有片刻離開,然後又以更加迅猛的攻勢襲卷我的唇、我的耳、我的頸、我的肩……他的手撫模著我的身體,像塊燒紅了的炭點燃著所到之處。我呼吸著他的呼吸,頭昏目眩,面對眼前的無底漩渦,我淪陷,卻無能為力。炭火越過外衣急切地燎灼著我的肌膚,蒸發著我體內的水分,我不由得申吟出聲。
游走的炭火突然一窒,我看到一雙驚詫的眸子,在夜空下猶如滿天星斗。呼吸變得急促不已,比跑了3000米還要氣悶,我從未想到吸氣這件事會變得如此困難,眩暈迅速靠近,在我陷入黑暗前,我听到一聲驚呼。
「老天,你居然是……」
我昏了過去。
當我醒來時已是第二天了。
托瑞正在啃著一張干餅,見我突然醒來,吃了一驚,干餅就堵在他喉間,他直起脖子哽了半天才哽下去,喘了一大口氣道︰「你醒了啊?」
廢話,我不醒你在跟誰說話啊?
「他呢?」我環視四周,除了我和托瑞似乎沒有其他人在的跡象,難不成那些情景是我在做夢?可是留在唇上的吻還那麼清晰,我記得他還模了我身體……身體?身體!
「啊——」
我跳了起來,卻又因為腳痛坐了回去,低頭一看,右腳上包著布,原來昨天這里也受了傷。
「怎麼了?」托瑞含著餅模模糊糊地問。
我沒回答,腦子里只想著︰他模了我的身體不就曉得我的身份了嗎?我的變裝服……還在!可是這說明不了什麼問題,他也許已經月兌了它,又把它給我穿上了而已。那樣的話,他不是把我看光光了?不,現在不是計較這個的時候,當務之急是……
「出什麼事了?」
杰倫突然從旁邊的樹叢間鑽出來,一手提著槍,一手抓著兩只野兔。
我一看到他就想起昨晚上的事,想起那個吻,臉上頓時熱辣辣的。
他奔過來,一臉緊張,「怎麼了?你哪里不舒服?」
我搖搖頭,想問他有沒有月兌我的變裝服,但,我好歹也是個黃花閨女,這種話怎麼好意思說出口呢?
「那個……你昨晚有沒有……」從熱辣程度想,我的臉肯定比猴子還紅了。
「嗯,有啊。」相反,他說得很自然,臉色變都沒變一下。
我傻了,老天,他真的看到我的真貌了,知道我是……
「你有必要吃驚成這副模樣嗎?我可沒強迫你噢,你也很有反應的。你這樣張著嘴是不是在邀請我呢?」他嘴角上翹,眼楮眯成一條縫。
我忙合攏嘴,心里嚇得不輕,听他這麼說,原來昨晚的狀況還很激烈,沒想到我居然也是個!下次可不能再叫他流氓了,我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啊。一時間,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該如何是好。
他開始收拾打來的野兔。只見他用托瑞端來的水和了泥巴,裹在兔子外面,放入地上挖好的坑里,鋪上樹枝,點上火。
大約半小時後,他熄了火,撥開灰燼,取出兔子,撥去泥巴,頓時一股肉香蔓延開來。
托瑞迫不及待地伸手要去拿,被他打開。他撕了一大塊帶腿子的給我,再撕了一塊給自己,剩下的都給了托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