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門開,擁進來一大群男男女女,二話不說就開始月兌我衣服。我大駭,死命拉住領口,往後急退,大叫道︰「干什麼?你們干什麼?」
眾人靜了靜,一人笑道︰「新郎官害羞了!」
眾人「轟」地笑了,又沖上來七手八腳地扯我的衣服。
我又驚又怒,不住叫道︰「住手!什麼新郎官?別月兌我的衣服!你們干什麼?我要生氣了!住手,听到沒有!」
「哎呀,新郎官太害羞了,干脆就穿在外面吧。」
「也好,反正他身材好,穿得多也不顯厚。」
于是七手八腳地為我套上一套大紅的衣服,戴上一頂大紅的帽子。我不住掙扎,那帽子戴了就掉,掉了又戴,來來回回搞了好多次,正在亂時,黃苗老兄進來了。
「怎麼回事,還沒換好?樓下客人在等著呢。」
「哎呀,老黃啊,新郎官好像不太願意呢,衣服也不肯好好換,帽子也不願意戴。」
我趕緊呼救︰「黃兄,快救我,這些人好像要逼我成親哪!」
「胡說!」黃苗沉下了臉,「沒人逼你,是你昨晚當著眾人的面親口答應入贅我黃家的,現在外面酒席已擺好,賓客已入座,難道這會兒你還想反悔抵賴不成?」
啊——由于太吃驚,我張大了嘴反而說不出一個字。
黃苗又道︰「我是看你品行不錯,又救了我兒才招你為婿,否則以你一介白丁如何入得了我黃家大門?你別不識好歹!」我終于緩過氣,「我不是……」
「哼!」黃苗怒道,「難道你當真想反悔?哼!你太小看我黃某了。我黃某雖未謀得一官半職,但在偉力寺還是算得上有頭有臉的人,你以為我女兒的終身是你拿來開玩笑的嗎?把他給我綁起來,堵上嘴,押到禮堂上去!」
就這樣,我被綁住了手腳,口也被堵起來,在喜氣洋洋的樂鼓聲中,悲悲慘慘地押到了禮堂。禮堂布置得艷俗張揚,觀禮的人把四周圍得水泄不通。新娘子被扶出來時,歡聲差點掀翻了屋頂蓋,我卻差點掉下了眼淚,老天,真的是那個扎羊角辮的小女孩啊。
這些人到底在想什麼?這麼小的女孩——恐怕還不滿四歲吧——能成婚嗎?要是在我國,這已經嚴重觸犯了婚姻法,構成犯罪了。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
花娘唱著古老的婚禮進行曲,四周鑼鼓喧天,我被一群八婆扭著手,按著頭進行著以上程序。我的「新娘」也在一群人的引導下做著同樣的動作。
「送入洞房!」
八婆們不顧我的掙扎,架起我來到一間艷紅得讓人想吐的房間。「新娘」已經等在床上了。一把長尺塞在了我手里,一只狼爪抓起我的手,用尺挑開了「新娘」頭上的蓋頭。四周立刻響起贊美之聲——
「新娘真漂亮啊,瞧這眉眼,瞧這小嘴……」
「將來一定是個大美人噢!」
「新娘」爬下床,蹣跚著向我走來,她的臉被燭火映得紅撲撲的,嘴角浸著口水,伸出肥肥的小手,手里抓著一把喜糖。
「哥哥吃糖糖。」她流著口水道。
「嘖嘖嘖,看看,新娘真是賢惠啊。」又有人開始稱贊了。
原來這里的風俗是贊美他人啊,不管真假,只要有點跡象就可以吹得天花亂墜,讓人飄飄欲仙,不分東南西北,可惜的是,我明白得太晚了。
「是啊是啊,新郎也真是英俊喔,兩個人簡直天生一對喔。」
「是天上地下僅有的絕配喔——」
「快吃喜糖吧,吃了喜糖一輩子甜甜蜜蜜、和和睦睦、白頭到老。」
有人取去我口里的布條,一把喜糖就那樣塞進我嘴里。
好吧,好吧,我承認我認了!成親我認了!新娘我認了!吃喜糖我也認了!誰叫我身在別人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呢,這叫識時務者為俊杰。可是,但是,拜托——好歹也要把糖紙去掉再喂我吃吧!
被糖紙戳得口腔生疼的我,此刻當真是有口難言、有加無已、有氣無力、有目共睹、有過之無不及啊!
為什麼?
為什麼?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的?
我只是來尋友的啊,為什麼要在這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結婚,還舉行這種老掉牙的儀式?而且還是跟個才三歲大的小屁孩,最最重要的是,我是女的啊,為什麼要當新郎——
屋外猜拳喝酒聲、恭賀新僖聲此起彼伏,一派繁華熱鬧的景象;屋內卻冷冷清清、寂然無聲。「新娘」已被抱走,蠟燭也已燃盡——真是的,明明天花板上就掛著水晶吊燈,還要點什麼蠟燭,純粹假小資情調。
我被丟在床角,手腳的繩索仍未解去。托瑞也不見蹤影,估計正在哪桌酒席上大吃特吃,想讓他來幫我解繩索是不可能的了。哼,一點也靠不住的家伙!
禮都行完了為什麼還要綁著我呢?怕我逃了?他黃苗不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嗎,我在這個地頭還能跑到哪里去?總不能綁我一輩子吧?黃苗黃苗,不就是荒謬嗎?怪不得會讓三歲的女兒出嫁。
我轉轉有些酸痛的脖子,調整了一下座位。嗯,這個位置不錯,正好看到窗外的明月,算算日期,已近中秋了。往年這個時候我不是被母親死拖活拉地去參加各種各樣的賞月宴會,就是坐在後山上那棵高大的桂花樹上,一邊吃月餅一邊對著月亮唱歌。
那時我唱——
唧唧復唧唧,木蘭當戶織,不聞機杼聲,唯聞女嘆息。
問女何所思,問女何所憶,女亦無所思,女亦無所憶。
昨夜見軍帖,可汗大點兵,軍書十二卷,卷卷有爺名。
阿爺無大兒,木蘭無長兄,願為市鞍馬,從此替爺征。
如今我唱——
昔年八月十五夜,曲江池畔杏園邊。今年八月十五夜,湓浦沙頭水館前。
西北望鄉何處是,東南見月幾回圓。昨風一吹無人會,今夜清光似往年。
「既然後悔就快點滾回去吧!」
窗外冒出一顆人頭,嚇了我一跳。
那人在窗台上一按,躍進屋中。定楮一看,來人長身玉立、容顏俊美、衣著時髦、神態傲慢,不是流氓卻是誰?
「你說什麼?」
「我說你快點滾回家去,別在這里礙手礙腳的!你不知道‘客行雖雲樂,不如早旋歸’嗎?」
原來我不知不覺間唱出了聲,給他听見了。
我哼了一聲,反譏道︰「黃口稚子,赤口毒舌。你怎知我‘憂愁不能寐,攬衣起徘徊’,要‘早旋歸’?我偏要‘赤條條來去無過牽掛,芒鞋破缽隨緣化’,你待怎樣?」
「不怎樣。听你唱什麼昔年今年的,還以為你‘出戶獨彷徨,愁思當告誰’,原來你樂不思蜀啊。抱著獎牌,摟著小美女挺舒服的是不是?這麼說也用不著我多事,給你解繩子了?那好,撒尤啦啦!」說著他又要從窗戶跳出去。
我大急,叫道︰「別走!拜托!傍我解繩子啦!」
他回轉身,一臉壞壞的笑。
「不是‘芒鞋破缽隨緣化’嗎?他們要綁,你就隨它綁去啊。」
我只得賠笑,「我這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而已。」
「哦?你想‘早旋歸’了?」
「是啊,是啊。」我忙不迭地點頭,「還望兄台高抬貴手,幫我解去這該死的繩子。」
「現在又稱兄道弟了?你不是一直叫我流氓嗎?」
「不不不,你是正人君子,仁人志士。」
「那你是什麼?
「我、我是小人得志。」
他嘿嘿地壞笑,完全小人得志狀。我恨得牙癢癢,卻又無可奈何,「虎落平陽被犬欺」,正是我現在處境的寫實句啊。
「給你解繩子可以,不過你得把獎牌讓給我。」
「呃?」我有些意外,「你要獎牌做什麼?」
「這你就不用操心了,我自有用處。怎樣?」
我本來就不在意那個獎牌,于是點了點頭。
他走過來,因為我在床角,那床又是張大尺寸的,他只得爬上來。黃苗的品位還真是奇怪,行事作風那麼復古,用的東西卻又是超現代的,比如這張床墊就是席夢思最新的產品︰超軟加棉床墊。軟得流氓一爬上來就下陷了一個窩。
屋里沒有燈光,只有窗外的月光灑落點點,紗織的床幔隨風輕蕩,香爐里不知焚的是什麼香,聞起來叫人心跳。他用一只手撐著身體,另一只手替我解腳上的繩子。他背著窗戶,月光在他身周形成一個柔和的光圈,令那身形看起來像個被誘惑的魅影,我仿佛看到不知名的暗香在他周圍流動。
繩結似乎不是很好解,他的手指時不時地踫到我的肌膚,熱熱的,有點癢,有點麻,每一次都讓我的心髒重重地跳動一下。似乎過了許久,終于解開了一條繩索。我舒了一口氣,但他接下來的舉動差點讓我尖叫。
他握住了我的腳,並把它舉起來。我沒有尖叫是因為我一下子陷進了軟墊里,尖叫被棉被吸收了。
「真是不可思議,」他撫模著我的腳,「這麼縴細的腳卻有那麼驚人的彈跳力。」
我愣了。我在緊張什麼啊,原來他只是好奇我的跳躍能力而已,我太自作多情了。
「你不會是想睡覺吧?」
他將我拽起來,因為用力過猛,我一下子撞在他的胸膛上,嗯,男人的氣息,好……好好聞。
「你到底有幾兩重?像個娘們似的輕。」
他開始解我手上的繩子。
「要、要你管!」我結結巴巴地說。
我的臉肯定紅得像番茄,因為他很快道︰「你很熱?發燒了?」
他模模我的頭,我覺得心髒都快跳出胸腔了,這時手上的繩子解開了,我趕緊跳下床,但因為被綁太久,手腳發麻,立刻摔在地上。
「你急什麼?」他欲拉我,我忙不迭地往後退,他怔了怔,「你真是個奇怪的家伙。算了,懶得理你,快把獎牌給我吧,我還得趕路呢。」
我從包里拿出獎牌交給他,他拿了也沒多說,就從窗戶消失了。
我撫著胸口呆站著,手下的心髒跳動得很厲害。我這是怎麼了?為什麼流氓一接觸我,我就頭昏心跳?難道我生病了?听說有人一踫到特定物品就全身發疹子,我是一踫到他的皮膚就心跳加速,看來我不是得了皮膚病,就是得了心髒病,說不定還是狂犬病。以後要注意身體健康,從明天開始要堅持喝牛女乃。
我活動開手腳血脈,然後收拾包包。門外的宴席繼續喧鬧,看來一時半刻是不會結束的,太好了,我可以多爭取一些逃跑的時間。我從窗口跳出去。
「你要走了?嗝!」一個聲音突然從牆角響起。
我摔在窗下,抬頭一看,是托瑞。他肯定是喝多了,正扶著牆在吐。
我沒理他,爬起來往花園方向走。
「嗝!方向錯了,嗝!往南,嗝!」
「什麼?你不是說我朋友在東邊嗎?怎麼又往南?」
「我不知道,嗝!我覺得,嗝,他又在南,南,南……嘔!」他嘔了半天卻沒嘔出什麼,難受地伸伸脖子,如果他有脖子的話。
我嫌惡地瞪著他,心里衡量著他的話到底有幾分可靠,最後還是因為沒得選擇而選擇相信他了。我躲躲閃閃來到後花園,躍過三米多高的圍牆,到了街上。托瑞跟在後面,跳了幾次都跳不過圍牆。我本不想理他,但是他弄出的聲音幾里外都听得見,我怕被人發現,還是又跳進去帶他跳出來。
「你滾遠點,髒死了。」我說著,頭也不回地往南走去。
托瑞一邊打著嗝,一邊努力地邁著蹣跚的步伐追趕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