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該死的在路中間干什麼?」他吼道,聲音完完全全是男中音,寬厚沙啞。
「我?」我看看我的「餐桌」——早已變形的「餐桌」——「我在吃飯啊。」
「吃飯?吃飯!你該死的在路中間吃什麼飯!」
「吃晚飯兼早飯。」
「你!」他看起來像是快要背過氣去了。
我不太明白他在發什麼怒,該生氣的應該是我才對吧,我才是那個被打斷了晚餐兼早餐、差點被洗白的受害者吧。這麼想著,我的口氣硬起來。
「我差點被你壓死,你知不知道?」
「是我差點被你嚇死吧!」
「不,是我,你事先不按個喇叭,橫沖直撞地沖過來,若不是我會跳,這會兒已經死掉了。你應該向我道歉!」
「我向你道歉?憑什麼?你在道路中央吃飯,我還沒告你妨礙交通呢。」
「就這條土坡坎也算道路?好吧,就算是道路,可也沒有標志說這就是車道吧,我要說它是人行道呢?就這麼點地方,我不在這里吃在哪里吃啊?」
「我管你在哪里吃,你就是要在天上吃都不關我的事,別擋大爺的道就行!」他蠻橫地說,一邊將摩托車扶正,拍拍泥灰,跨上去把油門踩得轟轟響,噴出的油煙直沖我腦門。
「滾開,丑八怪!」他道。
我生氣了。我確定我真的生氣了。雖然自從出門以來我就一再告誡自己盡量不要惹事,出門在外與人方便,于己方便,萬事和為貴,退一步海闊天空……但是,這會兒我真的忍不住了,這個流氓、土匪,真的讓我火大了!
就在他發動機器準備啟程時,我跳起來,對準他的臉狠狠踢了一腳。由于出其不意,他沒能躲開,第二次摔下摩托。這一次,他起來得很快,騰地站起來,橫眉豎眼地向我沖過來。我忘了狗人的奔跑迅速是很快的,眨眼間,我都還來不及跳起,就被他抓住了。
「你這個該死的臭小子,居然敢踢本大爺,你知不知道老子是誰啊?」
他的力氣好大,我的手臂差點被他抓月兌臼,痛得眼淚都快出來了。而這會我才遲鈍地想起,這里可是荒無人煙的荒郊野地,就是被他殺死在這里也不會有人知道的。難道今天就是我的忌日?
「放開我!放開我!」
也許是恐懼過頭,我突然渾身充滿了力量,拼命掙扎起來。可是他抓得好緊,我的掙扎一點用處也沒有。我要死了!這麼想著,眼淚沖出眼眶。
他愣了一下,嫌惡地道︰「你哭什麼哭,堂堂男子漢像個娘們兒似的。」
我張開嘴往他的手臂上使勁兒咬下去,他尖叫一聲,甩開我。
啪!我被甩在草叢里,一時頭昏眼花,起不了身。
只听他怒沖沖地吼道︰「臭小子!不要讓我再踫到你!否則你死定了!」
隨後听到摩托發動起來,轟轟地開走了,去的方向是右邊那條路。
從小到大還沒受過這種待遇,我氣得拔著身周的雜草出氣,每拔一根就罵一句「流氓」、「土匪」、「雜種」、「變態」,漸漸地拔成了一個草垛。後來我累了,就倒在草垛上睡著了。
我是被一陣嘰喳嘰喳聲吵醒的,醒來時天已經黑了,但這對我不會構成多大妨礙。我看到一個小小的身軀在「餐桌」那里晃動,我慢慢地向那邊接近,盡量不發出響聲,然後——你猜怎麼著——我看到了一個鼠人!
老天啊,三百年來,在這片大陸上幾乎絕跡的鼠人哪!
我不禁懷疑起我的眼楮,是否認錯了。我再靠近一些,那個人一點也沒有察覺我的存在,正在興高采烈地享用我忘記的晚餐兼早餐,那嘰喳嘰喳聲就是這樣發出的。
他的身高只有我的三分之一,頭部不成比例地小,眼楮卻很大,幾乎佔了整張臉的一半。他沒有下頜,嘴巴尖尖地向前突出。他的上衣顏色古怪,褲子式樣滑稽。老天,他還有一條尾巴!很短,但絕對是一條尾巴!
沒錯了,是鼠人,簡直跟歷史書上畫的一模一樣。
由于驚訝,我發出了輕輕的「咦」一聲,這聲音驚動了專心吃東西的鼠人。他停止進食,抬頭向我望來。我們的目光在空中相踫,一時間雙方都愣了。後來我估計他也是第一次見到貓人。
我們愣了大約有一分鐘,然後他想起什麼,驚叫了一聲開始逃竄,逃跑之余卻沒有忘記帶上那塊魚干。
不知出于什麼原因(後來我才明白這叫遺傳),我沒有驚慌,呆在原地沒動。
又過了一分鐘,鼠人還在尖叫著逃竄。
再過了一分鐘,鼠人仍然在尖叫逃竄。
然後又一分鐘……
十分鐘後,我終于受不了他的聒噪,踢了他一腳,喝道︰「閉嘴!」他果然不再尖叫了。
我將他提起來,發現他正在發抖,我很驚訝他會怕我(後來我才明白這也叫遺傳),于是想說點什麼來放松一下。
「你是不是路盲呀,跑了半天還在原地打轉?這樣不行啊,會被人吃掉的。」我開玩笑道。
我的話完全沒有讓他放松,他反而抖得更厲害了,就在我想再說點什麼時,他突然咬了我一口。我像先前那個狗人一樣痛得叫起來,甩手將他摔在地上。他跳起來,又開始逃竄。我氣了,心想︰大個兒的我制不了,你這個小蚌兒還制不了嗎(典型的欺軟怕硬型)?撲上去,一把抓住他。
「放開我!放開我!」他大聲叫著。
我正在想這話怎麼這麼耳熟,他又叫︰「不要吃我,魔鬼大人,我會給你燒錢的!」
真是不吉利。我呸了他一口,放開他。
「誰要吃你!你很好吃嗎?」
他跑到一邊去,哆哆嗦嗦地道︰「不,不好吃,一點也不好吃,真的。」
我還煮的呢。我白他一眼,問︰「你叫什麼名字?從哪里來?到哪里去?去干什麼的?」
他老實地回答︰「我叫托瑞。我從家里來,到汪汪國去,去吃東西。」
我暈!這個人不僅是個路盲,還是個白痴啊。
「我是問你,你家在哪個城市哪條街哪個門牌號?」
他轉轉眼珠,想了半天,「好像是……撲凍開發區建新西路1號街2號。啊,我居然都記得耶,呵呵呵。」莫名其妙的,他笑起來。
我翻翻白眼,那是什麼地方啊,听都沒听說過。不過有一點倒是可以肯定,這傻小子迷路了!
我不想再跟他蘑菇,便收拾起行李來。
「魔鬼大人……」他開口道。
「再亂叫,小心我真的吃了你。」話出口後,我發現自己態度太差,對著這個鼠人我好像缺乏耐心似的,他又沒對我做什麼壞事,比起先前那個惡霸狗人不知要好多少倍。
「什麼事?」我放軟了口氣。
「請問你知不知道怎麼回家?」
「我知道我的家怎麼回,不知道你的家怎麼回。」
「啊,這樣啊?那你知道汪汪國的吃的在哪里嗎?」
我又快要暴走了,吐納了十來下才穩住了情緒。
「不知道。」
「噢。」他失望地垂下頭。
我覺得他挺可憐的,想了想,又把包包打開,拿了兩塊魚干給他。
「哪,只剩四塊了,給你兩塊吧,省著點吃,也許能挨到你家人找到你時。」
我想象中應該是︰他接過魚干,感激涕零地向我道謝,然後小心翼翼地放在口袋里。
誰料他大大的眼里精光一閃,縱身撲上來,一陣狼吞虎咽。我完全呆了,大腦在那會兒一片空白,等我回過神時,那兩塊魚干就只剩下魚刺了。罪魁禍首還一邊舌忝著油嘴,一邊望著我包里僅剩的另外兩塊。
啪!
我一巴掌甩過去,將他打個趔趄。我狂怒道︰「臭小子,誰叫你現在吃的,你知不知那兩塊魚干可是我兩天的食糧啊?」
被偷後,我就一直在節衣縮食,更何況在這荒郊野地沒了食糧真是不可想象。我是看他可憐才讓他兩塊的,他卻如此不知好歹,怎叫人不生氣?想到好不容易才省下的食糧被這麼糟蹋了,我心疼得快掉下眼淚來。
托瑞捂著被我打腫的半邊臉,茫然地問︰「我做錯什麼了嗎?」
我不再理他,重新收拾好包,背在背上,轉身就走。
「咦,你不是去找朋友嗎?為什麼要走左邊呢?」托瑞在身後道。
我怔了怔,疑惑地轉過身,「你怎麼知道我要去找朋友?我不記得跟你說過。」
「啊,這個,」他模模頭,「我看到的,應該是吧,很像啊,難道我看錯了?好像是很淡。」
我不知道他亂七八糟在說什麼,又問︰「那你怎麼知道我朋友在哪個方向?」
「我覺得是這個方向。」
「你覺得?」
「呃,我的直覺比算卦還要準呢,他們說算卦還是很重要的,可是我記不住那些手勢,有很多種喔,很復雜喔……」
「你會算卦?」
這麼說來,我好像听過這種傳說︰鼠人有種神秘的力量,他們會操縱那些遠古的法術來獲得他們想要的東西。難道眼前這個傻兮兮的小鼠人也會?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想法,我重新走回來,反正我現在也不知道該往哪條路走。
「我的網友在哪里?你算算,算對了我就不跟你計較那兩塊魚干的事了。」
他眼楮亮起來,含著食指,「我可以再吃一塊嗎?」
「算對了,要吃多少都行。快算吧。」
他高興地在地上翻了個跟頭,然後扯了根草,口里念念有詞地比劃。
我看不懂他在比劃什麼,等了半天,忍不住問︰「怎樣?我的朋友在哪里?」
「還,還沒。」他的額頭微微冒出汗珠。
我又等了好一陣,心想他會不會是為了要吃魚干故意騙我的?正準備放棄時,只听他叫道︰「啊,出來了,是在——那邊!」
他指的方向是東方,也就是那個狗人所走的右邊那條道的方向。
「是嗎?」我將信將疑。
「應該是吧,我的直覺也是這個方向。現在我可以吃了嗎?」他的手模向我的背包。
我瞪了他一眼,他趕緊縮回手。
「你不是說,算對了吃多少都行嗎?」他無比委屈地指控道。
「我怎麼知道你是不是隨口亂說的,要吃魚干等找到人再說吧。」
「我的直覺很準的!」
我哼了一聲,懶得多說,往右邊道走去,他趕緊跟上。
「我說的是真的,魔鬼大人。」
「閉嘴!再亂叫,我把你吃了!」
黑夜里,荒野小道上,我和鼠人托瑞向著黎明的方向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