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啊……」路眉簡直說不出話來。
她見過那位女乃女乃,高中開家長會的時候,她總會作為唐皓的家長出席。那是一位頭發花白卻精神矍鑠的老人,對唐皓也關心備至的樣子。那時以為是唐皓的父母太忙,所以只好讓女乃女乃每次不辭辛苦地來開家長會。記得她還羨慕地跟唐皓說,你的女乃女乃對你真好,如果我也有這樣的女乃女乃就好了。但他只笑了一下,不做聲。現在回想起來,那笑容中竟似包含了不少苦澀意味。
她的心隱隱地抽痛起來。真難以想象,和家人近在咫尺卻不能相見是什麼滋味。難怪旁人談起自己的父母家人時他總是沉默,難怪那對光彩燦然的眸子也會陡然黯淡下來。
唐皓啊唐皓,原來在你開朗陽光的外表下,竟也隱藏了這麼多不為人知的傷心事。
一種深深的憐惜與痛楚從心底升起,如果那時侯她知道這些的話……
她真傻,知道又如何呢,她既無力改變女乃女乃的守舊思想,也不能為他和他的家人多創造幾次團聚的機會。
不,至少她可以給他些許安慰,即使微如螢火,即使他根本不稀罕,但只要讓他少一點寂寥的感覺就好……
也許只要一個擁抱,一個擁抱……
她抬起雙臂,擁住眼前的男子。
唐皓,那時沒能給你的擁抱,就給他吧。
閉起眼楮,感覺身前的男子軀體先是僵了一下,接著,一雙堅實的臂膀圈了上來,溫柔而不失力道。
密密實實,體溫相熨,隔絕一切寂寥苦楚悲傷的擁抱。唐皓,你感覺到了嗎?
長長久久的擁抱,也舒緩了路眉的身心。
埋首在男子溫熱的懷抱里,她只覺得安然溫暖,仿佛流浪已久的旅人終于找到了可供憩息的綠洲。
這是暫時的落腳點,還是永久的安居之所?
她還有勇氣嗎?留不住奪目的太陽,是否還要追尋燦爛星光?
無解。又或許是不願求解。
但她卻不願讓自己的猶豫遲疑,留下傷害他人的余地。
一念及此,她抬起臉,眼角還有晶亮的痕跡,然而明眸熠熠,其間綻放的璀璨華光簡直可以奪人心魄。
「姚墨,你喜歡我嗎?」
又是一陣寒風,吹得道路兩旁的殘葉枯枝沙沙亂響。
原本靜立的樹影陡然舞動起來,與暗淡的燈光一起拂上他的臉龐,明暗不定。
路眉忽然打了個寒顫,覺得相擁的溫暖已在一剎那間遠去,連擁抱的姿勢都顯得無比尷尬起來。
于是她微微地掙了一掙,試圖拉開兩人間的距離。
但是姚墨的臂腕一僵,反而摟得更緊了些。
「你……」掙不過他的力氣,又怕觸動他的傷口,她只好抬頭看他。
沉默,仿佛長長的幾世紀,又好像只是短短的一瞬。他深不見底的眼里,似有千百種復雜的思緒轉過。
路眉覺得自己的心,也慢慢沉入了深不見底的湖中。
「你想要我說什麼呢?」他終于長長地嘆口氣,眉宇間無比疲憊的樣子。
「你不必說什麼。」她緊咬下唇,覺得難堪之極,「是我……是我自作多情,擔心你……哎呀,反正你就當沒听過好了。」「自作多情?」他微微苦笑,「不,永遠也不要這樣說,我……」
突然一陣手機鈴聲大作,打斷了他未出口的話語。
「對不起。」他掏出手機查看,略略皺眉,放開她,走到一旁接電話。
听著听著,他的眉頭越皺越緊。
「……好的,我知道了。」他簡單地說,「你們先安撫一下客人,我馬上就趕回酒店去。」
將手機放回袋中,轉過身,正好迎上她帶些焦急神色的臉。
「怎麼了?」她問,「你要回酒店嗎?」
「是的。」他臉上略帶些歉意,「酒店里出了點事,需要我回去處理。」
她略有些失望,但還是勉強笑笑,「既然這樣,那你快去吧。對了,小心傷口啊。」
「好。」他嘴里應著,卻仍站著不動,眼光溫柔專注,「在我離開之前,你願意幫我一個忙嗎?」
「什麼忙?」她疑惑。
「趕快回到家里,打開燈,讓我知道你平安到家了。」
她身子一顫,覺得自己仿佛要溺入那兩潭幽微的湖水之中。為什麼要用唐皓的眼眸這麼溫柔地看著她,為什麼要用唐皓的嗓音說著如此體貼關懷的話,難道他不知道她根本無法抗拒嗎?
「眉眉?」他輕喚,溫柔自然。
點點頭,再不敢看他一眼,她轉身朝馬路對面的公寓樓跑去。
以最快的速度跑上五樓的自家公寓,開門,開燈,再沖到窗前張望。
毫無意外地,看到那道立在燈下的修長身影。
他仰頭向她一笑,輕輕地揮了揮手,這才走到路邊叫車。
看著遠去的車影,她靜立窗前,久久不動。
夜來風急,將她心中的思緒吹得更為紛亂。
這天下午,公司里出了點緊急狀況,等到完滿解決的時候,時針已經指向晚上七點了。
草草地在外面吃完飯,Kevin將路眉直接送回公寓樓下。
「Bye。」路眉俯身吻了吻Kevin的面頰,直起身時,卻見Kevin目光炯炯,一眨不眨地看著她。
「怎麼了?」她不解,伸手撫臉,「我的臉沒擦干淨嗎?」
不是,是那種疲倦也壓制不住的,從眼角眉梢透出的仿若隱密的喜悅期待之色太過明顯。而那對黑白分明的眸子,此時更燦若晨星。
Kevin故意皺起眉頭,「奇怪,怎麼覺得最近你好像漂亮了一點呢。」
「啊?」路眉一愣,臉上不由浮現出一抹暈紅。
Kevin一笑,開車離去。
「眉眉。」身後有人輕喚。
她轉過身,毫無意外地看見一道頎長身影,一如往常,靜靜地佇立在門廊的陰影下。
姚墨!
就這麼一眼,她的心跳就已經失速,臉上的紅暈變本加厲地渲染開來,直到她掩飾不住地垂下頭。
冰涼的手掌被握入一雙溫暖的大掌中,輕輕揉搓。
「一起走走,嗯?」低沉悅耳的男音在耳際輕輕吹拂。
她只是點頭,順從地由他牽著走。
空氣寒涼,但她現在已喜歡上這種天氣,愉悅的感覺由心底一點一點地浸潤到全身,無限舒暢。
近來總是這樣,喜歡上不該喜歡的事物,不該喜歡的人。但是有什麼辦法呢,好累,她已經不想去抗拒了,心之所向,根本不是人力所能控制的。
像這樣靜靜地牽著手,漫步在沿江的堤岸上,看沿岸通明的燈火和江上從容漫游的船只,即使什麼都不說,心里也覺得寧靜滿足。
這種感覺,有時會讓她想起多年前同樣的寒夜。
下了晚自習的她,獨自一人走在深黑冷寂的街頭。
風聲詭異,黑影幢幢。
她不是不害怕的,總是加快了腳步,希望能快些走到那里——
轉過一個街角,听到身後傳來熟悉的足音,終于悄悄松了一口氣,步子也慢了下來。
不多時,那人就趕了上來。
她抬起頭,正好可以看見一個光徹寒夜的笑,綻放在他的嘴角。
「好巧,一起走吧。」他總是這麼笑著說。
而她總是不理他,板著臉別過頭去。唇角,卻無法控制地微微上揚。
再沒有更多的話了。兩道躉音交錯回響在空蕩蕩的街頭,一輕,一重,一悄快,一閑散,卻又不可思議地和諧悅耳。
而她的心,就如今夜一般,說不出的滿足甜蜜。
仰頭看身旁的人,他清俊的輪廓閃耀微光,感覺熟悉而又陌生。
真不可思議,在那麼多年後,居然還會遇見這樣的一個人,是上天垂憐,要一圓她昔日碎去的夢嗎?
可是……他們這樣,到底算什麼呢?
從沒有過約定,他卻總是每天晚上都等在她家公寓樓下。有時候她回到家的時候他就在了,有時候他來得更晚,甚至十點了才出現。來了以後他也不會打電話給她,只是靜靜地站在樹下,抬首凝望。幽深炯亮的目光隔空而來,是她無法逃月兌的宿命。
他對她應該是有情的吧,否則又怎會夜夜守在她家樓下呢?但是……想起他受傷那晚未說完的話語,她心里還是微微一沉。
「怎麼了?」他察覺她的注視,微笑著問。
「沒事。」她低下頭,以掩飾眼中一閃而過的陰郁。
默默地看了她一會兒,他突然道︰「我有點餓了,找個地方吃點什麼吧。」
「呃?」她驚愕地看他,一時反應不過來,由著他牽著她往前走。
走著走著,他越走越快,最後竟然拉著她大步跑了起來。路眉驚異萬分,好不容易才跟上他的步子,跑得頭發凌亂,氣喘不已時,他終于停了下來。
「你……你干什麼……突然……跑起來……」路眉站在原地大口喘氣,話都說不順暢了。誰想得到,看似文質彬彬的姚墨竟會做這種事呢。
「這麼沒用?平時缺乏鍛煉呢。」姚墨還在一旁微笑,氣定神閑得看不出剛跑完一段不短的路程。
她卻看呆了。他眼角眉間透出的調皮笑意,她太熟悉。
「怎麼了?」他敏銳地察覺到了她的異樣,收斂了笑意。
「你……」她猶豫地低語,隨即甩甩頭,綻出一朵微笑︰「你要帶我到哪兒去吃東西?」轉頭四顧,訝異地發現月恆酒店就在幾十米外。
「不會是月恆吧?」她低呼。
「怎麼會?」姚墨失笑,牽起她的手慢慢往前走。「雖然我們酒店的大廚很不錯,但是讓我天天吃,我也受不的。」
「我啊,」他微側過頭來,笑容閃閃發亮,「要帶你去吃世界上最好吃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