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弱啊,媽媽給你篩選了幾所學校,都很不錯哦!」年輕精干的美婦人林伊手提裝得滿滿的購物袋,邊朝公寓走去邊神情溫柔地與身後的小女兒閑聊。
「趁著學校還在放暑假,媽媽過幾天帶你去那幾所學校轉轉,你啊,覺得哪所學校滿意了,媽媽就給你申請在哪個學校讀書,好不好?」身為醫生的她堅持讓女兒自行決定所有與己有關的事情。
咦?小女兒怎麼沒回應了?疑惑地回頭看去,柳弱弱站立在林旁邊,視線定在不遠處的休閑場中。那里,有個與弱弱差不多大的男孩子在獨自踢著小皮球玩。林伊無奈地搖搖頭,走到女兒身邊,問道︰「弱弱想踢皮球了?」她這個女兒,從小就運動細胞活躍,十足十遺傳自她那地質學家兼冒險家的老公。
柳弱弱還沒來得及點頭,小花皮球「嗖」地急速滾來,林伊沒來得及阻止,柳弱弱已經如箭般地微側身子,抬起細細的右腿,微勾腳尖,「嗖」的一聲,小花皮球呈極其漂亮的拋物線被踢回。整個動作一氣呵成,儼然足球場上的運動小將,要不是顧及手上拎著的物品,林伊都要為女兒鼓掌了。
小花皮球來勢凶猛,狠狠地朝欲接住它的小主人莫尋初的嘴唇上親去,一矢中的,夠狠、夠準。
痛,鼻子痛、唇瓣痛、牙痛……
嗚,嘴唇里咸咸的……
攤開捂著嘴唇的手心,呀!媽媽啊,牙齒掉了!還兩顆!莫尋初「哇」地痛哭失聲,失去兩顆門牙把守,八月的熱風呼呼地肆無忌憚地往他的嘴腔內灌去,吹得莫尋初頓覺蒼涼萬分,更是越哭越淒慘。
女兒呀,惹禍啦!林伊扔下手里的提袋,拉住女兒快步向小男孩子走去。
林伊看到小男孩子手心躺著的兩顆門牙,什麼都明白了。蹲子,滿懷愧疚地對小男孩子說︰「小弟弟,別哭,別哭了哦!牙掉了,還會長的哦!而且是長那種再也不會掉的牙哦!」
莫尋初不哭了,蒙著水霧的大眼楮狐疑地望向漂亮阿姨,尋求保證地問︰「真的?」
林伊笑著點頭,取出手帕為小男孩子擦拭面頰上的眼淚,說︰「真的,阿姨是醫生哦!」
醫生嗎?跟他爸爸媽媽一樣。放下心來的莫尋初嘴一撇,又哭了,哽咽著說︰「痛……」
柳弱弱撿起不知何時被莫尋初丟落的皮球,放在腳邊耍玩,見小男孩子又哭了,很不耐煩地說︰「喂!你怎麼還哭啊?沒什麼的啦,我媽媽說這是每個小孩子的換牙時期。我掉牙的時候,可是一點都沒哭呢!你看,啊——」說著,湊到專心哭泣的莫尋初面前,邊齜牙咧嘴,邊指給他看自己缺少牙齒的地方。
莫尋初被突如其來湊過來的臉頰嚇了一跳,怎麼有這麼黑的人啊?簡直跟媽媽養的小黑貓一樣耶!
「你……你離我遠一點!」
近距離一看,哇!他好白好漂亮啊!像洋女圭女圭一樣呢!不理莫尋初的叫囂,柳弱弱興奮地對媽媽說︰「媽媽,他好漂亮哦!」說著,小小的身子自動往莫尋初靠去,越靠越近。
「你……你走開……好髒。」莫尋初皺眉,推搡著拉住他的手以示親昵的柳弱弱。
「我媽媽說,只要我不在太陽下面曬,也會白白的啦!不是髒啦!不信,你模模……」柳弱弱拉起莫尋初白白的小手就要往她臉上模去。
「弱弱,你嚇著人家啦!」林伊哭笑不得地去拉女兒。
「莫莫,怎麼啦?」
莫尋初听到熟悉的聲音,悶頭就向聲音的主人身上撲去,嗚嗚地哭泣著。
應該是小男孩子的母親吧?林伊牽著弱弱的手,上前道歉︰「對不起……啊?!素心!」
莫素心抬頭,驚訝出聲︰「林伊?你是林伊?」
兩個年輕的婦人扔下孩子,擁抱在一起。柳弱弱與莫尋初眨巴著眼楮,不解地看向各自的母親,怎麼又笑又哭的啊?原來,機緣巧合下,兩個最要好的大學同學在失去聯系多年後,在同一座城市的天空下再次重逢,怎麼能不喜極而泣呢。
「唉!沒想到,再次見面,我們的孩子都這麼大了!」坐在樹下的長椅上,莫素心感慨萬分。
「是啊!要不是老柳要考察這邊的土質,也不會搬過來這座城市,咱們這一輩子也許就真是沒機會重逢了。」
兩個女人聊著各自的生活,追憶往昔的青蔥歲月,自是五味雜陳、感慨頗多。
那邊,兩個小孩子卻是吵得不可開交。
「一起玩唄!」柳弱弱追在莫尋初身邊,雙眼滴溜溜地垂涎著在莫尋初腳邊滾來滾去的皮球。
「不要!」莫尋初堅持,他才不要跟這個黑黑的、還打落他兩顆門牙的「陌生人」玩呢。
柳弱弱生氣了,雙手叉腰,吼道︰「老師說,好孩子應該懂禮貌。一起玩有什麼不好的?」
「我不要跟你玩。」莫尋初懶得理她,轉過身,離她遠遠的,繼續玩自己的皮球。
「有什麼了不起的,我家里有足球呢,比這個好玩多了。」說是這樣說,柳弱弱敏捷的小腿還是蠻橫地插了過去,玩起了與莫尋初搶皮球踢的游戲。
兩家母親遠遠地看著,都笑了。
搶踢皮球的結果是︰夕陽下,莫尋初與柳弱弱滿臉泥污與草屑,雙雙怒目以對。莫尋初的手里拿著心愛的、卻被柳弱弱一腳踩爆的皮球,恨恨地說︰「都是你。」
「我怎麼了?要不是你想從我腳邊搶它,我就不會踩到它。都是你不好!」柳弱弱底氣十足。
「是你的錯!」
「你再說是我,我就打你嘍!」柳弱弱揚起手臂示威。
「呃!」莫尋初明顯被突如其來的恐嚇嚇傻了,隨即咧開缺少兩顆門牙的嘴巴再次痛哭失聲。
這一年,莫尋初八歲,柳弱弱六歲半。
這一年,是莫尋初噩夢的開始,踩破的皮球殘骸、掉落的兩顆門牙、還有身上擦傷的淤青見證著這一開端,可歌可泣!
確確實實的,沒齒難忘!
市立明星小學。新學期開學之初,一年(1)班。
「大家好!我是柳弱弱。因為我爸爸要考察這里的泥土,所以我們全家就搬過來了。」烏黑的眼楮毫不畏懼地掃過全班同學,然後定格在莫尋初那越縮越小的頭顱上,露出很甜蜜的笑容,「老師,我要與莫尋初同桌,因為我媽媽和他媽媽是同學,我們家對門住著,媽媽說,莫尋初會照顧我的。」
她需要他照顧?她不來「照顧」他,他就謝天謝地了。
「我不……」
莫尋初虛弱的抗議淹沒在老師和藹的聲音里︰「莫尋初,你是班長,應該很樂意幫著老師帶頭照顧新同學,讓新同學盡快適應新環境的,是不是呀?」
他還能說什麼呢?幼小的良善心靈自此備受荼毒,在壓迫與反壓迫中頑強地成長。
正是三月踏青好時節。
郊區。
老師說︰「同學們,老師剛教會你們比喻句,大家一起來造句好不好?」
「好!好!老師,我先來!」柳弱弱搶先喊道。
「好,咱們先來听听柳弱弱同學造的句子。」老師微笑著鼓勵道。
莫尋初思忖,最討厭學習的柳弱弱什麼時候對老師的提問那麼積極了?準沒好事。
知柳弱弱者,莫過于莫尋初也!
丙真……
「莫尋初瘦得像一只猴子!」邊說邊學著電視上孫悟空的造型抓頭搔腦,活靈活現的。
頓時引來一陣笑聲,莫尋初氣得白皙的雙頰染紅。柳弱弱更是樂了,拍著手說︰「看,臉紅了,像動物園里的猴子一樣耶!」又是換來一陣認同的笑聲。
「柳弱弱是野貓。」莫尋初氣紅了小臉,不甘地回敬。
老師強忍住笑,示意孩子們噤聲,一手拉過一個,說︰「同學之間,應該相互尊重、團結才是,不可以進行人身攻擊哦!」
「人身攻擊?」什麼東東?不懂!柳弱弱鍥而不舍地問︰「老師,我造的句子不是比喻句嗎?」
「當然不是,你罵我了,就是不對。」莫尋初狠狠地瞪著柳弱弱。如果眼光能夠殺死人,柳弱弱即使有九條命,也早已魂飛魄散、灰飛煙滅了。
「你還說我是野貓呢!野貓有我這麼聰明可愛的嗎?你就是瘦啊,你的臉現在還紅著呢!不是動物園里的猴子是什麼?」損人之時還不忘自我陶醉一番。
「你跟野貓一樣,討人厭……」三月來,陽光好,莫尋初覺得自己的明天黑壓壓的一團烏雲。是誰搶走了他的陽光?柳弱弱是也!
老師也只能無奈地搖頭,甄是不明白,為什麼一向乖巧禮貌的莫尋初一踫到柳弱弱就火冒三丈。也不明白,柳弱弱在同學中人緣那麼好,為什麼就喜歡招惹莫尋初。算了,這樣的場景也見怪不怪了,反正,吵吵鬧鬧到最後,莫尋初還是一樣要帶著柳弱弱回家、上學……
從此,「猴子」與「野貓」的稱謂就此確立,當然了,在兩家父母面前他們倒還算安安分分。
這一年,莫尋初九歲,柳弱弱七歲半。
「莫莫,暑假快到了,弱弱被少體校選中去學踢足球,你要不要與弱弱做伴?」
想都沒想,莫尋初的頭搖得像波浪鼓似的。
「那你想過要學習什麼嗎?還是繼續學練毛筆字?」佟翔問兒子。
自家孩子的性格太過斯文溫吞了,倒是隔壁的弱弱生龍活虎的勁頭完全不輸小男生。
「我要學摔跤!」
什麼?莫素心險些掉落筷子,與一樣吃驚不小的丈夫交換眼色,兒子受打擊了?還是轉性了?
「我要比野……柳弱弱強大。」差點月兌口而出「野貓」了,偷瞄一眼在地板上打盹的小黑貓,莫尋初恨恨地咬牙。他一個小小的男子漢不能老是任由她柳弱弱搓圓捏扁。
因為認定柳弱弱是野貓,所以莫尋初對眼前的貓也沒多大好感了,如果小黑能夠說話的話,一定會控告小主人對其精神造成的損失,小主人犯有「恨屋及烏」之罪狀。
不過,小黑對莫尋初也是不理不睬的,倒是認定了將莫家當作自家出入的柳弱弱為自己的小主人,因為,柳弱弱時常拿些貓食來「賄賂」小黑。有時,在柳弱弱的示意下,小黑還會惡劣地在莫尋初的作業本上留下自己的梅花足跡,一人一貓以看莫尋初發怒為樂。
這個假期,莫尋初懷著堅定的信念——打敗柳弱弱,成了最小的柔道學員。當然了,據聞莫尋初去學柔道,柳弱弱還是很沒有形象地仰天大笑三聲,然後以只有兩人听到的聲音說︰「哈哈,猴子學柔道!好玩……」
莫尋初咬緊牙,想著,忍了。因為,據媽媽說,柳弱弱的培訓是封閉式的,一個月只有月末的兩天能夠回家。
月末,柳弱弱回來,依舊是生龍活虎的模樣,好好的椅子不坐,硬要坐他坐著的椅子才舒服;自己碗里的飯不吃,硬要搶他的飯吃;自己的模型不玩,硬要搶他的玩具槍玩,他一個不從,她舉起雙臂,硬是將他推出老遠。他不禁疑惑,這就是林阿姨每次探班回來,都會眼淚汪汪地訴說,在少體校老是跌傷胳膊、崴了腿腳的柳弱弱?除了瘦了、黑了,柳弱弱還是一點都不弱啊!
莫尋初想著柔道老師的話,忍!是的,一定要忍。打好基礎之後,一定要柳弱弱對他莫尋初刮目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