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浮燈 第1章(1)
作者︰桑楚

「要命,頭好痛哦……」寧小夏掙扎著,從溫暖的被窩里探出了小腦袋,「我還真不是普通地討厭冬天呀……」靠著床頭的牆壁,只覺得透心的冰涼,她隨手抽起軟綿綿的枕頭墊上,眯著眼楮,努力地勸退那不停涌入不甚清醒的腦袋里的睡意。

「真困呀……為什麼秦姐一定要選在這種鬼天氣結婚呢?一定是郵差先生逼的,哼,娶個老婆好過年,打著如意算盤的壞男人,好討厭,好討厭,好想睡哦。」身子慢慢地,慢慢地往溫暖的被窩里縮去,大有重新響應周老公公呼喚的趨勢。

「 嚓 嚓……」門上的喇叭鎖旋轉著,然後門打開了,帶進來一陣強烈的寒意,寧小夏直覺地把整個人鑽進被窩,「哥,關門啦,好冷!」

西裝革履的寧家哥哥夏振寧扭頭看了一眼窄窄的單人床上那一團隆起物,無奈地搖了搖頭,小心地關上門,然後坐到妹妹床邊,大手輕輕揚起,重重落下。

「啪!」一聲巨響。

「哇,好痛好痛!」寧小夏再有睡意,也被這一掌拍得塵埃落定,她迅速卷著厚實的被子坐起,瞪大還有些朦朧的雙眼,「哥,你要謀殺你唯一的妹子呀,出手這麼狠……」小手在被底模索著,揉揉可愛的小屁屁,重創呀重創。

「我不這樣,你會清醒?」夏振寧吹了吹自己發紅的手掌,「我還以為畢業後就不會再用這一招來招呼你了呢。」

「要不是秦姐要結婚,我擔心做伴娘的遲到不好,我也不用勞動你來自虐呀。」寧小夏無奈地吐了口氣,眼前的白霧讓她更加堅定在這種天氣出門絕對是不理智的做法,可是,戀愛中的男女是沒有理智的,所以她,還是得出門,認命地爬出被窩,連被子也沒疊,擔心她本來就不多的勇氣在踫到被子時瓦解得絲毫不剩。

夏振寧看著妹妹一搖一擺,跌跌撞撞地晃進衛生間,轉過頭看著凌亂的被子和床單,嘆了一口氣,站起身,幫她收拾殘局。

衛生間里,寧小夏盯著鏡子里那一張素面朝天的臉,看了二十多年,似乎就沒有太大的變化,考慮了一下,擰開水龍頭,用手掬起一捧冰涼的水,往臉上潑,強迫自己清醒,也強迫自己把任何關于那一段曾經的想法統統驅除出腦海。

自從幾個月前和秦姐去過那家叫做「流水浮燈」的咖啡屋,許多她自己以為早已經遺忘的往事總在不經意中,浮上心頭,擾亂她努力制造出來的平靜生活。

「噩夢退散!」她抬起頭,在一片分不清是水還是淚的模糊中,做了一個連自己也不能信服的笑臉。

衛生間的門打開,「哥,讓你當鬧鐘果然是正確地選擇呀!」寧小夏穿著印著可愛泰迪熊的睡衣,像一團火焰直沖沖地撞進早有所準備的夏振寧的懷里。

夏振寧揉著妹妹散發淡淡橘香的俏麗短發,對妹妹清醒後遲到的熱情非常熟悉,卻也歡迎。盡避因為父母一時興起,給了他們不同的姓氏,但是血緣真的是一種奇妙的東西,輕而易舉地把兩個人的心聯系到了一起。

「怎麼了?是不是秦姐嫁人了,害我的小妹妹也開始有思春的想法了?」他的手指很有節奏地撫摩著她,像是在安撫著煩躁的貓咪,「傻瓜妹妹,冬天過了,春天還會遠嗎?」

寧小夏迅速地鑽出哥哥的懷抱,雖然它很溫暖,可是听說白痴是會傳染的,「哥,你的笑話比冬天還冷,真沒長進……」

「呵呵,是嗎?那就好,如果冬天能替我留住可愛的妹妹,我是不介意咱們移民到北極去的。」或許只是他的錯覺,已經過去那麼久的事情,不應該還在她的心里徘徊著不肯離去吧,是他多心吧,但願是他多心了吧。

「秦姐,我覺得你是故意的。」寧小夏揉著凍得發紅的鼻子,看了一眼手臂上一串串爭先恐後冒出的雞皮疙瘩,然後又哀怨地盯著不遠處,正在化妝師的巧手裝扮下愈發明艷動人的秦淮。

「是誰規定這麼冷的天氣要穿這種壓根沒有什麼御寒功能的禮服呀?真不人道。」抱怨抱怨。

「誰叫你當初嚷著要當伴娘?活該!」余魚倒了一杯開水,遞給穿著粉紅色吊帶小禮服的寧小夏,順便替因為化妝不適宜開口說話的秦淮主持正義。

「魚,你到底是誰的朋友呀?一點都不為我說話。」寧小夏灌著熱水,借助那股在喉嚨舒緩流動的暖流熨平她冷得打結的四肢。舒服呀舒服。

「今天新娘最大,你說我幫誰呢?」余魚和寧小夏未來的嫂子穆梓梨都是寧小夏中學六年的同學兼好友,在這個大前提下也和秦淮也有些交情,自然要在她的婚禮上幫一些小忙,比如嘛,欺負伴娘寧小夏!

「真無情,你是不是在記仇我沒有把我哥介紹給你呀?」寧小夏側著頭,斜著眼質疑她的極可能的復仇舉動。

「呵,呵呵,天大的笑話,你那個有戀妹情結的哥哥,打個蝴蝶結送上門給我,我都不要,我會為這種救我出水火之中的事情記仇你?又不是想不開,笑話!別害秦姐笑花了妝哦。」余魚擺開架勢,一雙縴縴細手,迅速地擰著寧小夏的頗有肉感的兩腮,旋轉九十度,用力往兩邊一扯。

「痛痛!」寧小夏抽搐著,還好手上的開水已經喝完了,不然一定上演出水濺五步的慘劇。

「叩叩」,秀氣的敲門聲幾乎被掩蓋在寧小夏的慘叫聲里,一個小腦袋怯生生地探進來,見沒人發現到她,于是,推開門,小碎步地跑到寧小夏身邊,獻寶似的遞上一條輕飄飄的紅披肩,「小夏,我找到好東西哦!」

寧小夏伸出兩根指頭捏起那條看起來很脆弱的披肩,「這個用來……」

「為你御寒嘛。」穆梓梨對自己的善舉十分滿意,簡直是拯救了落難羔羊寧小夏呀。

「御寒?」寧小夏可以很清晰地感覺到透過那條據說可以保暖的披肩拂在手上的涼意,再抬頭看著準嫂子那一臉比聖母還純潔的笑容,確定她跟愛講冷笑話的哥哥確實是佳偶天成的一對,兩個人都喜歡做讓人冒冷汗的事情。

「我想,小夏可能更喜歡你去順手關一下休息室的門。」余魚一邊檢查自己指甲上的花花草草有沒有因為寧小夏的厚臉皮有絲毫的損傷,一邊順手解救這偌大的休息室里所剩無幾的溫暖。

「耶,我忘記了,對不起,我這就去關!」穆梓梨立刻轉身向門口沖去,想彌補自己無心犯下的過錯。

「別哭了,你就認命吧,這一身小禮服已經是這家婚紗店里看起來最有布料的一件了。要不你就祈禱,酒店里有開暖氣吧,雖然我不怎麼相信,這攝氏十度還值得這麼勞師動眾,不過如果說是怕伴娘凍死,或許還有可能吧。」用力地踢著正躲在角落里傷春悲秋的某人,余魚笑得如同童話里的巫婆。

「你、你……」氣憤加寒冷,寧小夏差點白眼一翻,暈死過去。

「好了,你們別鬧了,我的妝已經化好了,幫忙看看吧。」一直乖乖坐在椅子上任化妝師盡情涂涂抹抹的秦淮,終于宣告自己的解放,小心翼翼地站起身。二十一世紀的婚禮上,婚紗依舊是女孩子心中不變的童話。宮廷風仍然很受歡迎,維多利亞風格的剪裁、大蓬裙羅馬式皺褶、腰際蝴蝶結裝飾,營造出典雅婉約的復古新形象,露肩優雅的線條、低調古典的水晶及珍珠的配飾,呈現著新古典主義。象牙白的緞面,在燈光的映照下顯現出一種迷離的光澤,讓人眩目。前胸及裙擺上精致的繡花蕾絲,仿佛波浪一般富有層次的美感。

「好漂亮哦!」三個小女生目不轉楮,羨慕得只差沒有從口袋里掏出小手帕來咬上兩口了。

「可是,為什麼不是純白的呢?」穆梓梨難得反應快了一點,問出自己心里的疑惑,感覺上顏色似乎與心目中那神聖的雪白還是有所差距哦。

「是這樣的。婚紗不一定是純白的,」婚紗店派來的化妝師在這婚紗方面有所了解,她一邊收拾著化妝用具,一邊向好奇的姑娘們解釋著,其實,婚紗是什麼顏色不太重要,最重要的條件是要跟新娘的膚色相配。東方人膚色深而偏黃,穿雪白婚紗,會顯得暗啞失色,穿象牙色會比較和諧自然。」

「哦,原來是這樣的呀!」三個小腦袋以同一頻率有規則地點著,好深奧的學問哦,沒有做過新娘的她們依舊不是很能理解。

「你們好好學著吧,將來自己結婚的時候選婚紗就會有經驗了。」今天的秦淮的臉上無論何時都掛著幸福的笑容。

「叩叩叩……」敲門聲有規律地響著。

「請進。」秦淮答應了一聲,化妝師正幫她調整精致的頭紗,小心地用珍珠發飾夾著,與身上的珍珠首飾呼應著,顯得很協調。

新郎孟端穿著一身正式的藍色禮服,領結,束腰一應俱全,再加上平日就顯得挺拔的身材,更加風度翩翩了。他溫柔地笑著,走向了此生唯一的新娘。今天的她美得就好像不小心跌落凡塵的仙子,讓他舍不得移開自己的視線。

「很美,今天的你真的很美。」靠近秦淮,他毫不吝嗇地贊美,總覺得,今天全天下的掌聲都應該給予這個即將成為他妻子的女子。

「我討厭這些化妝品的味道……」秦淮好想偎依在他的懷里撒嬌。

不過寧小夏一把把她拉得老遠,「秦姐,要親熱,等下有漫漫長夜,現在如果把妝弄糊了,你會被化妝師給砍了的。」一句話說得兩個人都紅了臉,比抹了胭脂還動人。

秦淮轉過頭,果然站在一旁的化妝師已經有臉色發青的跡象了。于是吐了吐舌頭。有些不好意思。

「外面的客人已經來齊了,爸爸讓我進來看你準備好了沒有,我們該出去了。」孟端迅速地轉移話題,正事要緊。

「準備好了。」秦淮點點頭,大有一種隨時可以出去的架勢。

「什麼好了?你準備穿著這一雙拖鞋出去見客嗎?」余魚拎著一旁放著的三四雙各色鞋子中的那一雙緞面白禮鞋。

「秦姐,還有捧花……」穆梓梨也遞上了一束被冷落很久的半月型捧花,鮮艷的香水百合絲毫沒有受到季節的影響,依舊綻放得嬌艷欲滴。

看著秦淮手忙腳亂地換鞋,整理儀容,拿好捧花,檢查紕漏,寧小夏突然發現對于女人來說,做一個新娘真的是婚姻生活前的試煉,或者該說是幸福與苦難的起點吧。

「糟糕!」化妝師一臉緊張地看著寧小夏。

「怎麼了?」她那一臉凝重看得在場的人都覺得頭皮發麻。

「伴娘還沒化妝呢。」

于是寧小夏在眾人的壓迫下,含淚地坐在椅子上任由化妝師施展「拳腳」,還隨時被責備兩句,就是因為她躲得太遠了,所以輕易地讓人忽視了她的存在,才搞出了這麼大的烏龍。

所幸她不是今天的主角,化妝不需要費太多力氣,免得搶了新娘的風頭。化妝師倒是很快就結束了她的痛苦。

「OK!」化妝師端詳了一下,確定沒有問題了,示意寧小夏可以起身。

而寧小夏卻迅速趴在鏡子前,「好假哦!靶覺臉上都是粉。」好想伸出手去摳一摳了,氣得化妝師差點沒一腳踢死她。

「不會呀。這樣很漂亮。」穆梓梨倒覺得比起平時素面朝天的她來說,化了淡妝的寧小夏,可愛得就像是從森林里的小精靈,再加上小禮服上三層粉紗所帶來的輕舞飛揚,和脖子上,手腕上系著的靈巧小花,雖然沒有喧賓奪主的氣勢,卻也讓人耳目一新。

「好啦好啦,你們還要蘑菇多久呀,客人都等急了!」余魚看了看牆上掛鐘那赫然成直線的兩根指針,發現已經沒有時間讓他們繼續討論這些有的沒的了。于是一行人,頗為壯烈地走向了裝扮得喜氣洋洋的酒店禮堂。

合德的婚禮已經沒有了什麼固定的傳統,大多數人就是匆匆地吃了一頓飯就完成了這一生中的最重要的儀式。一向頗有見解的秦淮由她自己設計了一套婚禮的步驟,充分地將中西文化融為一體。

由感慨萬分,戀戀不舍的父親牽引著,走向了人生的另一半,那手與手之間的交接,是男人之間的承諾。

我的女兒,今後就拜托了,希望你好好照顧她。父親的眼里分明是寫著這說不出口的囑咐。

她是我的妻子,今後我一定會如同您一樣呵護她,謝謝您給了我這麼一位完美的女子,也謝謝您給了我這樣的機會。新郎的嘴巴動了動,把所有的感激都化在了那深深的一鞠躬里。

接著,司儀宣布雙方父母入坐,接受新婚夫婦的跪拜,這三下沉重的叩頭里包含的是二十多年養育之恩的分量。

寧小夏站在一邊,小心地幫新娘調整著婚紗,平日里的嬉笑似乎都被這喜氣而莊嚴的一刻所隱去。有些惆悵吧,二十三歲的女子,對于愛情的期待,或許還是有的吧。而經由婚紗引領著進入婚姻的殿堂,又是多少少女曾經年少的憧憬。而歲月在走,一切都被生活磨滅殆盡,只剩下了些許惆悵,在某些特殊的時刻浮上心頭。

輕輕地吁了一口氣,縮了縮肩膀,有點冷。她努力地調整著自己的思路,天氣真的太冷了,搞得她的腦袋也不甚清晰了,總是想些搭不著邊際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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