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起言心疼于她的痛苦,只恨不得以身代受,可是不能,他只有心痛。相信素素的每一分疼痛他都感同身受,她身痛,他心疼……他不能心軟。
「對,素素,堅持,有反映就代表有效,我們不能放棄。接著跟我念︰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無眼界,乃至無意識界,無無明,亦無明盡,乃至無老死,亦無老死盡,無苦集滅道,無智亦無得,以無所得故……」佛經在他口中一連串流水般傾瀉下去,毫無滯礙。
秦素蒼白著臉,冷汗涔涔,虛弱得在蒲團上左搖右擺,但仍是強忍著心底像是極欲發狂的痛苦念下去︰「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無眼界,乃至無意識界,無無明,亦無無明盡,乃至無老死,亦無老死盡,無苦集滅道,無智亦無得,以無所得故……」這段佛經她念得辛苦非常,吐出每一個字都像打完一場艱難的仗,汗濕羅衣,咬破的舌頭弄至口中滿是苦澀的血腥味。
羅起言仍是毫不放松地念道︰「……心無掛礙,無掛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故知般若波羅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無上咒,是無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素素,跟著我念,別放棄,一定行的。」
「……故知般若波羅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無上咒,是無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秦素跟著念道,
口中越來越濃的血腥味卻不斷勾引得她潛藏心底的邪惡蠢蠢欲動。
什麼佛經?她不需要,她只要鮮血,活人的鮮血!其他的她什麼都不要。
邪惡的在秦素的心底被徹底喚醒了,就像沉睡千年復活的惡魔,想望著鮮血的供奉,鮮血的祭祀。羅起言注意到秦素越趨狂亂,魔魅的神色,眼神,大驚。
秦素搖搖晃晃地站起,神色迷朦的朝外走去,口里喃喃念道︰「我不要佛經,我更不要成仙成佛。我要血,我要人血……血……」
羅起言心頭大慟,一時幾乎站不住腳,無法相信佛經一逼,非但無法壓制素素心底的心魔,甚至還更刺激得素素完全入了魔道。他心中的沮喪,悲痛已無法形容。
「素素,素素!你醒醒!醒醒!」
他狠狠搖撼著秦素細瘦的雙肩,通徹心扉。
秦素的眼神散亂的毫無焦點,瞳孔中心卻像是燃著兩簇熊熊火焰,她的目光穿越他,落向不知名的遙遠地方。口中兀自呢喃︰「不,我不能殺他,他是起言,我要與他同生共死,我不能殺他。我要殺別的人吸他們的血……對,別的人……」驀然間,她心中一向堅持的善念仁慈又卷土重來,她神色痛苦地掙扎著,「不,不可以殺人,不可以……佛經,對,佛經,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啊!」兩方人馬在秦素縴弱的體內爭執不下,激烈地互相拼殺,只把她折騰得慘不堪言。
「素素,素素……」
「起言,我好難受,救我。」秦素一手緊抱著仿似要裂成幾瓣的頭,一手伸向羅起言尋求救贖。
羅起言徹底後悔了,當他看著秦素痛得死去活來,求死不能,求生不得時,他怨恨自己的行動,如果不曾逼著素素念佛經,就不會搞成這樣。
他握住秦素伸來的冰涼小手,從身後把她緊緊圈抱在懷里。半晌,秦素在他懷中漸漸安靜下來,委頓地倚靠著他,一張素顏慘白得沒有半分顏色,原本潤澤嫣紅的唇瓣被咬得血痕斑斑。
口中猶自喃念著︰「血,血,血……給我血……」
秦素貪婪地舌忝噬著嘴唇上的血絲,微少的血絲無法令她得到饜足,狂亂的眼精光爆閃,她狠狠咬破下唇,發狂般狂吮著傷口流出的血跡。
羅起言被秦素徹底擊敗了,抽出一塊巾帕,他把秦素的雙手緊緊綁縛住,生怕她情緒狂亂時會不小心傷了自己;接著再用一條手絹把她的口也塞住,不願看見她又咬傷自己。
把秦素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躺好,羅起言開始忙碌起來。
吩咐下人端來一盆兀自冒著熱氣的沸水,他拿起準備好的匕首走近,坐在床沿,望著秦素慘白的臉龐,狂亂的眼神,委頓的神色,心中仍是痛得無法言語。
凝視著秦素仍是清麗淒絕的容顏,他低語,也不知她是否能明白。
「素素,我不知道我這麼做到底是就救你還是害你,不過,我真的無法再眼睜睜地看著你受苦了。蒼天無眼,為何非要為難于你,我情願一切的罪罰都由我一力承擔。你是如此善良,仁慈,為何偏偏要受這種苦?我知道你心里更是苦,而且有苦難言,若不是舍不了我,只怕你早已不願再苟活在這世間了吧。都是我累了你,我多希望能代你承受這一切。素素啊,素素,原諒我的自私吧,我只是願能與你一起比翼雙飛于這世間啊,卻不知這竟成了你最深的苦難。素素,再原諒我最後一次未征求你同意就擅自為你做了決定吧,最後一次……活著,我只要你活著,陪我一起活在這也許並不美好的世間……活著就好,並非每個人都能活得坦然的。……」深沉的嘆息從他的靈魂深處溢出,不知不覺間,一滴滾燙的淚垂落,瞬即隱沒。
他背轉身,以背對著秦素,伸出左腕,右手執匕首在腕脈處用力割下,深深一刀,剎那血如泉涌,流進他事先準備好的瓷碗中。片刻,容易愈合傷口的冰冷天氣,加上他修習內功後自有的療傷本能,傷口很快就不再流血。見狀,他忙將左腕伸進盛滿熱水的盆中一浸,鮮血再度急涌而出,如此左右手交換取血,頃刻間,半大的瓷碗中已注滿一碗鮮血。
片刻間失去大量鮮血羅起言也不禁覺得腦中空落落的,一片空白,四肢酸軟乏力,端著碗的右手一顫,差點就把這珍貴的鮮血給撒了出來,轉身的時候居然一陣暈眩。
羅起言拔掉秦素口中的絲帕,讓她靠在懷中,把碗湊到她唇邊,柔聲道︰「素素,快喝吧,你一定要快點好起來。」
濃濃的血腥味流竄縈繞在鼻際,秦素驀地瞪大了失去焦距的眼,下意識地就口碗邊,咕嘟咕嘟一口氣將一碗鮮血都喝了下去,本是腥氣的令人煩惡欲嘔的活人血液在秦素的面前竟成了能止疼的珍饈美味。
羅起言眼看著秦素一口口把自己的鮮血喝下肚中,只期盼著她能好起來。秦素滿足地舌忝著唇邊殘存的血漬,一副心滿意足的模樣,饜足的垂下眼瞼,靠在羅起言懷中沉沉睡去。
看著秦素逐漸恢復紅潤的沉靜睡顏,輕撫著那頭令他眷戀不已的烏黑青絲,羅起言真不知是喜是愁。
「素素啊……」
深深嘆息只在心底回蕩,這份守侯實在是太苦太苦……
秦素薄薄的眼皮輕輕一顫,眼睫扇動。
羅起言忙關切地注視著她的神色。「素素,醒啦?」
「起言?我睡了很久啊?」秦素淺笑著睜開雙眼,溫柔的笑意如春花綻放在寒冷的冬季。
「感覺精神還好吧?有沒有哪里不舒服?」他淺笑著,笑容略顯僵硬。
秦素沒有察覺,只綻出一個大大的微笑,掀被下床,走到窗旁伸著懶腰道︰「我現在覺得好得很,好得不能再好了,全身都很舒服。好久沒這麼舒服過了……」說著,記憶潮水般回到她的腦海中,她帶著懷疑的神色回頭看他,「但是,為什麼呢?我記得你不是教我念佛經麼?然後我腦子里像有千軍萬馬在爭殺一般,然後我就不記得了,我現在不可能會這麼好的,我應該虛弱的下不了床才對……」她滿臉困諤的表情,抓住他的手臂搖撼問道︰「起言,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
秦素怔怔地放開手,驚異地發現羅起言俊朗的臉上血色全無,蒼白得可怕,眼光中滿是忍耐至極的痛苦之色,甚至他眼角,嘴畔的肌肉都在不停地抽搐著。
秦素傻住了。
羅起言從不是一個會把痛苦輕易流露出來的人,特別是在她面前,他更是情願死也不會教她傷心難過。
此刻,他顯然正在忍受著極大的痛苦。
秦素幾乎忘記了一切,她只是痴痴望著他。他卻大笑著立刻轉過了身去。
「我沒事。素素,你已經睡了一天兩夜了,應該餓了,我吩咐下人給你送點吃的來。」
邊說,他已大步往外走去。他在逃避著什麼?他在隱瞞著什麼?
秦素沖了過去,一把拉起他的衣袖。她的眼淚幾乎立時就滾落下來,源源不絕。
羅起言的一雙手臂從腕脈到上臂,橫橫豎豎幾十條傷口,只隨便撒上點金瘡藥,也沒包扎,有的傷口甚至還在微微滲血。
剎那間,秦素的心都碎了。
她全明白了。
她捂住嘴踉蹌後退,珠淚滾滾跌落,撞碎在白紗羅裙間,也撞碎了她的心。
她渾身顫抖著,咬緊牙關,用力得牙都快咬碎了。然後,她淒楚地嘶聲道︰「為什麼,為什麼?你為什麼這麼做?」未待羅起言回答,她緩緩闔上眼瞼答道︰「我知道。都是為了我。但是,你怎麼能如此為我呢?怎麼能吶?你處處為我著想,為了救我,為了不讓我痛苦,你是存心連自己的性命都不要了。你用自己的血來幫我忍痛,你用自己的命來為我續命,我還能這麼繼續活下去麼?我還能繼續讓你用鮮血來供養我活下去麼?我做不到,我做不到……」
秦素哽咽著邊哭邊喊,一步步後退,一步步遠離站在門邊的羅起言,她搖首垂淚,淚光朦朦中,再也看不清他蒼白的臉色,虛弱的神情,一切都是因為她啊。如果她的生存必須要他用鮮血和性命來延續,那麼她情願死。她不要再如此拖累他。
「你不要過來!站在那兒听我說。」她哭嚷著阻止他欲走近的舉動。
「素素。」
「起言,造化弄人,我不知道為何上蒼要這麼捉弄我們。」她淒楚地含淚仰首,把目光投向那渺不可知的茫茫九重天,無語詢問。「也許是我們前世惡業深重,今世注定沒有善果。我不懂,為何我只願與你相伴白頭卻是奢想空夢,我只是想守在你身邊啊……為何上天要這麼折磨我們?我們到底做錯了什麼?」
她哀切地低泣,淒楚似子規夜啼,杜鵑滴血,每一滴淚都是一個問號,都是一份悲傷。
「起言,還記得那首詩麼?‘相思似海深,舊事如天遠。淚滴千千萬萬行,更使人、愁腸斷。要見無因見,拚了終難拚。若是前生未有緣,待重結,來生願。’若是前生未有緣,待重結,來生願。我與你今生只怕終是無緣……對不起。」
她淚落如雨,悄悄擋住起言的視線,猛然抓住放在矮幾上的匕首,那猶帶他血痕的匕首,哭喊道︰「來生再續未了緣吧!」倒轉的匕首閃著勾魂奪魄的精光流星般急刺向她柔軟的胸膛。
驚心動魄的呼聲摧人心肝,羅起言心膽俱裂。
「素素——」
剎那間,秦素恍惚想道︰原來宿命真的是無可違逆,前世的結局在今生再度上演……
到頭來,他與她終是逃不過命運的擺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