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三刻,天色仍是一片暗黑,黑壓壓得像是隨時準備壓到人頭頂上一樣。
這個時候的羅府仍處于夜鄉之中,除了廚房已稍有人響之外,仍是靜寂無聲。因為是冬天,年關將屆,天寒地凍,羅起言體恤下人,稍微放寬了早上起身的時限,大部分的伙計,佣僕都可以睡至卯時方才起身。因此,此刻的羅府除了廚房與巡查的護院之外,在正常情況下是沒有人走動的,而專門飼養牲畜,家禽的後院就更沒有人會在這種時候造訪了。
但是,沒有人知道,前些時候院子里飼養的家禽無緣無故的失血致死,引起蘇總管的注意,吩咐了院子里的護院多加留心。就在蘇總管臨去蘇州時,還特別囑咐了府里的護院教頭一番。
此刻,萬籟俱寂,悄無人聲,唯聞遠遠巷子里傳來的數聲犬吠,引得府里的看院狗兒也狂吠一陣遙遙相應。
一條縴細的水藍身影悄悄滑進後院之中,細瘦的身子似是走得萬分辛苦,每一步都邁得艱難。細看,甚至能發現水藍披風下窈窕的身軀在微微顫抖著,似忍耐著極大的痛苦。
她跌跌撞撞邁向關有一籠母雞的雞籠,沒發現就在稍遠處隱在夜色中的門廊兩邊各斜靠了一名正在偷懶打盹的護院家丁。
兩名護院家丁兀自沉醉在夢鄉中,絲毫沒有被「不速之客」的闖入驚擾到,夢中好酒正香,美人高臥,他們又怎舍得醒過來呢?天寒地凍,還是夢中快活,且再睡片刻吧!甜笑伴著淺淺的夢囈逸出唇邊,兩人瑟縮著躲到門柱後,睡得更沉。
夢中千年一瞬,兩人在夢境里都已嬌妻美妾,公侯加身。黃粱一夢間,不知不覺天色已亮了些,濃濃的霧氣也漸消散,只余一層薄薄的青紗披散在這紅塵俗世。
兩人好夢正甜,驀地背心狠狠刺痛,兩人倏地雙眼大張,張大了口卻叫不出聲。
發生了什麼事?兩人面面相覷,相顧茫然,只得皺眉揉著後背的刺痛,喃喃罵咧著四處走動巡視。
一聲細微的聲響從雞篷那邊傳來。
兩人抖抖縮縮地挪移過去,邊大著膽子色厲內荏地喝問︰「誰?是誰在那邊?出來!……我們已經看見你了,還不快出來!別想藏了!」兩人不忘打心理戰,頻頻威脅著心中的「假想敵」。
抖著手點燃了兩根火把,兩人瑟縮,推搡著走向雞篷,心下直打鼓。
火光閃爍,光明大放!
火光映照下,兩人清楚地看見一道縴細的女子背影蹲縮在地上瑟瑟發抖著,身旁地上飛落了滿地雞毛和兩只鮮血淋灕的母雞,一只早已死去,另一只尚在輕微抽動著,無力地撲打著翅膀,但眼看也是不活了。
兩人相顧愕然,猜測著眼前的這位姑娘會不會是府里的哪個丫鬟,遂一起出聲喚道︰「姑娘……?」
女子緩緩回頭,駭得兩人蹬蹬連退數步,張大了嘴發出一聲淒厲的尖叫。紅艷艷的火光下,只見那回過頭的女子披散著長發,但滿手滿臉都是淋灕的血跡,一行鮮血正順著她的唇邊滴落在她的水藍色披風上,一雙精光閃閃的眸子在長發掩掩後駭人的瞪著他們,雙手沾滿血跡。
「妖……妖怪……吸血的妖怪……!」
兩人不禁高聲大呼,跌爬著忙往後閃躲。
那女子也像是受了巨大的驚嚇,驚惶地想要逃走。
兩名護院家丁驚叫連連,雙腿發軟,看女子想逃,根本不敢阻攔,只推擠著想躲開。
「啊——啊——」兩聲拖長的驚叫一前一後戛然而止。在靜寂無聲的暗夜實在令人驚悸。
就在這片刻間,已有府中的家人被驚動,人聲大噪,嘈雜地往後院趕來。
眨眼間,道道火光閃耀中,素來訓練有素的羅府護院已以合圍之姿將這後院重重包圍,連只蒼蠅都飛不出去。
紅紅的火光跳躍閃耀在一根根火把上,瞬時後院中每一個角落都映照的清晰可見,恍同白晝。
火把的核心圍住一道縴瘦窈窕的水藍身影,包裹在披風下的身子風中落葉般抖個不停。顯而易見的是她臉上,身上猶未干涸的血跡。一切的線索都暗示著面前這女子極有可能就是方才阿福,阿貴口中驚呼的吸血妖怪。
護院們高舉火把,卻也不敢輕舉妄動。面前面對的極有可能是會吸人血的妖怪呢,誰敢不要命的上前送死?
地上是一地的沾血雞毛,兩只死雞和倒地不起的兩名護院家丁,也不知是死是活。滿地的鮮血,觸目驚心。
她是誰?真的就是凶手?難道她就是杭州城中四處犯案的「吸血妖魔」?
「你是誰?」一名護院揚聲喝問。
女子悶聲不答。
幾個稍為能管事的護院教頭聚在一起商量,又是驚怕又是喜悅。
一個教頭大著膽子挨到兩名護院家丁身旁,一探鼻息,驚道︰「他們都死了!全身的血都被吸干了,她……她只怕真是吸血妖魔!」
聞言,頓時群情聳動,護院們急退數步,包圍圈開闊數丈。
仍被圍在核心的女子一動不動,身子微顫,長發覆蓋下的一雙晶亮眼眸極是驚懼地望著眾人,眼中閃著哀切至極的絕望。
「怎麼辦?」一名教頭問道。
「我看,把她先拿下再說。」
「可是,可是……她是妖怪啊,要是施出妖法,咱們只怕擋不住吶。」
「但是,咱們學武之人斬妖除魔,替天行道乃是分內之事,怎能畏首畏尾,貪生怕死?照我說,先宰了她,為杭州城里無辜枉死的百姓報仇!」一名教頭豪氣干雲地道。
「照我看呢,不管這個女子是否吸人血的妖怪,阿福,阿貴這兩樁命案她是最大的嫌犯,咱們還是先把這個女子擒住,等少爺回來再做處置好了,反正少爺和蘇總管他們也就快回來了。」老成持重的教頭董四海道,眾人紛紛同意。
「董……董……」微弱的低呼從門廊後的陰影處傳出,眾人紛紛看去。
一只白淨的玉手從門廊後求救地伸出。
「董教頭……」
董四海驚道︰「是丫頭芳草。」
丙然,被人扶過來的果然是在吟風閣伺候茶水的丫頭芳草。
芳草委頓地靠在一名護院懷中,滿臉驚懼過度的淚水,眼神倉皇如受驚的小兔。
「董……董教頭……」
「芳草,你怎麼在這里?你看到了什麼?快說!」董四海連聲催問。
芳草期期哀哀,惶然不安眼神地躲避著火把中心的女子。
「董,董教頭,片刻前芳草起身來後院入廁,听到阿福哥的驚叫,遂過來查視,誰知道,誰知道就,就看見那個……那個女人殺死了阿福哥和阿貴哥,還吸他們的血,好怕人吶!她簡直是妖怪……」話未說完,芳草已驚懼地又是淚流滿面,「芳草就被嚇得,嚇得昏了過去。然後,然後就听到您老的聲音了……」像是又想到方才那血淋淋的場面一樣,她驚怕地用手掩住臉孔,只不斷地抽噎著。
眾人听了芳草的敘述,頻頻抽氣,心髒幾乎無力負荷這驚悚的場面,懼怕地望向那不斷顫抖著卻什麼也不說的女子。
吸血的妖怪!多驚悚啊!
女子听到芳草的指控,渾身的血液瞬間凝結,她在誣賴她,為什麼她要誣賴她?
女子用盡力氣地大聲吼道︰「我沒有殺人,我沒有殺死阿福,阿貴!她誣賴我!」
驟聞女子的聲音,眾人頓時像被全部點中穴道般定住了,靜悄悄地毫無人響,只余火把劈啪作響。
那就連嘶吼都柔媚,動听的嗓音,是——是出自少夫人吶!
老天!
眾人全都呆住了!難道那吸血妖怪的疑犯竟是溫柔可人的少夫人?
眾人渾然沒了主意。
眾人亂成一團時,誰也沒注意到驚惶的芳草悄悄離開了後院,走到僻靜處搖身一晃已成了千嬌百媚的月半灣,哪里還是那庸脂俗粉的端茶丫頭?
「把吸血女魔交出來!把吸血女魔交出來!」
天才剛亮,一大群激動得群情洶涌的居民百姓就在知府大人這父母官的率領下浩浩蕩蕩地殺到羅府的大門外。
有的較為激烈的鄉民已等不及地沖上前奮力拍門。
「開門,開門,快點把那吸血魔女交出來,殺了她為我們死去的親人報仇,否則他們死不瞑目啊……」
呼號在提到已逝去的親人時轉為淒切的哀號,人群聞聲紛紛呼喊,喪親的家屬們更是哭聲震天,一片慘絕人寰的景象。
「我的兒吶,你死的好慘吶……」
不到一刻鐘,羅府門外已聚集了數百人眾。人越聚越多,群情洶涌,情勢更是難以控制的混亂之極。
「把吸血女魔交出來!把吸血女魔交出來!」
「把秦素這個魔女交出來!」
「我們要燒死她,為民除害,為死去的人報仇!」
……
人聲鼎沸,呼號漸漸夾雜上熊熊的怒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