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一聲淒厲的哀鳴從半空中傳來。
萬浚迅即摟起文羽飛身上了假山上最高的落霞亭頂。
「撲」地一個重響,一個黑物落在了離亭不遠的石階上。他們倆定楮一看,原來是一只中箭的血鷹。
這潑星苑本是行宮後花園所在,較為深廣,里面除了靠近內宮的兩所新建的樓閣,其它多是草木山石,除了偶爾巡邏經過的衛兵,夜間極少人走動。
「相公,我們過去看看。」文羽說著就想向往下跳。
「娘子……」萬浚一下子嚅嚅諾諾了,「那個東西……我——我有點怕。」他瞧了一眼,就不敢細瞧第二眼,尤其是那沾著血污的翅膀,摔斷的鷹脖,配合著朦朧的月色,心中著實有些恐懼了。
「你!」文羽真是不知作何表情好,「膽小表!」
不過沒等她說下一句,萬浚卻突然又將她摟緊飛身站到了落霞亭另一邊所對的石徑上。她抬頭看他,卻見相公是一臉的剛毅。此刻他目光深沉如晦,正盯著一個方向。
「誰?!出來!」他猛地喝道。
「萬神醫,是老朽。」錦衣老人悄無聲息地在一座小漢玉石橋上出現,「打擾兩位,不知兩位有無看到一只蒼鷹?」
萬浚並未對這個總是神出鬼沒的錦衣老人放松警戒,他淡淡一笑︰「凌大人,那邊有一只中了箭的,你可去看看。」
「正應是中了箭的,」錦衣老人仿佛如釋重負,「總算找到了。」他急急找到了那只血鷹,將箭小心翼翼地拔了下來。
文羽拉著萬浚也走近幾步,她見到那枝造型奇異的箭,頓時愣住了。
文羽看凌大人對那枝箭也是非常精心,而對血鷹倒甚是不在意,她一時沖口問他︰「凌大人,敢問這是誰射下來的?」
「回羽小姐,這是文姬的箭。」錦衣老人一躬身,「羽小姐,萬神醫,老朽先告退了。」
「凌大人等等,」文羽听到「文姬」兩字心中早已震動,「文姬她——是否是文王府的……」難道真是她,除了她,世上還有誰用這般獨特的箭?那上頭清清楚楚鐫刻著一只火鳳……
「正是。回羽小姐,文姬就是令姐文妍。」錦衣老人臉上並無異樣之色,對文羽不識自家姐姐的事視若平常。而顯然他也清楚文羽是文王府的七千金。
「真的是三姐?!」文羽驚訝失聲,「她嫁給了四皇子?」僅長她一歲的三姐留給她的印象很深。記得她小小年紀就愛舞刀弄槍,騎馬射箭樣樣都行,還總纏著父王給她請一個又一個的教頭,性情與一胞同生的四姐大為不同,一個大起大落,一個卻是溫柔文靜;一樣的容貌,但從不會讓人錯認。
「是。」錦衣老人平聲道,「如無其他的事,老朽告退。」想必文姬正等著他去復命。
「凌大人留步,」萬浚突然開口,「在下有一事相請。」
「萬神醫,請講。」錦衣老人收住步伐,靜待萬浚的下文。
「可否替我們向文姬通報一聲?」萬浚語氣溫和,「如若方便,我夫婦二人希望能見她一面。」
「老朽明白。」錦衣老人隨後消失在幽徑深處。
「相公……」文羽眸色難解。她要去見嗎?涌上的一股抗拒是如此強烈,她已經放棄過,就不該再回頭。可是,為何,心底還是有一絲期待……
「去見見吧。」萬浚抱緊了她,「畢竟是你姐姐。」
文羽微蹙著眉,她忽而抬眸︰「相公,我們還是走吧,晚上就走,我不想見。」
或許,她的家人早以為她死了,她為什麼要出現,她想要的只是靜靜地過完一生,過去的,她已拋下,何必重新拾起?他們已有自己的生活,她不想打擾,也不想再次卷入。說她淡漠也好,說她無情也好,她只不過是一個小小的自私女子,她拒絕接受身份的束縛,也不願維持那些復雜的關系。
今天她知道了他們的消息,這——也就夠了。
她的美眸與萬浚的相對,目光里透露著堅定的意念,萬浚微笑著一眨眼︰「娘子,你不會後悔?」
「不會。」文羽也摟住他,「你呢,相公,你願意和我行走天涯嗎?」這可能意味著他得放棄自己的師父。
「只要娘子你不反悔就好。」萬浚低首貼住她的面頰,親了一下,「娘子想做什麼,就盡避做吧,相公我娶妻隨妻,絕不會離開娘子的!」
避他什麼威遠將軍,什麼四皇子,文王府,統統不重要,娘子就在他身邊,而他要做的就是把她栓牢在自己身邊,讓她要跑也跑不掉!呃,錯了,好像是把自己栓牢在她身邊,總之,不分離就是了!
他最願意和自己的親親娘子相依為命了,到死也不會放手的。今晚還是娘子主動抱他呢,他好有大男人的感覺啊!心里美啊,幸福……
「……相公!」文羽心微微顫,一股暖流涌上眼眶。她抿嘴微笑,眼楮眨呀眨,明亮得如同夜空中的星星。她的手攀住相公的背,一時間,有種天地可依的感覺。她不知自己到底是哪里好,讓相公對她這麼好,在此刻,她覺得自己是幸福又安心的……
「相公,你要不要去和鬼見愁師父說一聲?」還有長公主師母,他們人那麼好,這麼悄悄離去,是不是太傷他們的心?文羽有些愧疚。或許,她自己只是在逃避,她是不是也是個膽小表?……
「不必了,」萬浚反而更放得開一點,「我們走吧。」師父有了師母,他就很放心了。至于其它,生在人世,總有聚散,有些告別不需當面,相信師父會理解的。
真要走了,游絲般的傷感又纏繞不休。文羽深吸了一口氣,隨即吐出,仿佛放下了什麼︰「嗯,好!」
拿完包袱,萬浚輕輕帶上門。兩人同時施展輕功,足不點地,不一會,一個輕縱,就越出了宮苑的高牆。
在他們身後,巍峨的宮殿在朦朧的月光下,愈顯崢嶸。
同時,一個矯健的身影也飛身出了錦繡宮,沿著萬浚他們的方向追去。
跋了大半夜的路,萬浚和文羽停了下來。文羽窩在萬浚的懷里,兩人背靠著一棵粗壯的古松,打個盹,稍作歇息。
清晨迷蒙的光影中,躲在樹後的蒙面人取出背上弓箭,移身,拉滿,瞄準他們,狠狠一松手。急速前行的箭,在空氣中發出的輕微響聲,有著勢在必得的決心。
隨後,再一箭,一箭又一箭!
萬浚先察覺到了晨風中的異樣,摟住文羽一個翻滾,避開了兩箭。
本已入睡的文羽也霎時醒了過來,正當她伸手去撿掉落的包袱,一枝箭嗖地射了在包袱上。她一眼看到那熟悉的箭身,立時呆怔,竟好似沒發現另一枝箭正襲向她。
「娘子!」
不過是電石火光的瞬間,萬浚直接用手擋開了那枝箭,化解了它的去勢。感受著掌心傳來的火辣感覺,他忙拉起文羽飛身縱躍,幾個步點,已經跳出極遠。
確定了已經沒有暗箭來襲,他輕輕對文羽耳語︰「娘子,我好像中毒了,先停一下。」
文羽側臉一看,萬浚額頭冒著細細的汗珠,面色通紅異常,再一翻看他的手掌,已是黑紫。她立刻從懷中掏出個小錦囊,抖出兩顆透亮的藥丸,塞進萬浚嘴里。
「相公,你可以嗎?」千萬不可以有事啊!
文羽一問完,淚水就掉了下來。以她對毒的了解,相公可能中的是最猛烈的見血封喉。見血封喉的解藥她當初並沒有從師父那里帶出來,包袱又丟了,身邊只有這麼一顆清毒丸,也不知暫時能不能鎮得住。
那箭上也有火鳳,是三姐要殺她嗎?為什麼?!她怎麼能這麼狠毒……
「娘子,別哭……」他不要娘子如此傷心,即使為了他也不許。
萬浚努力給她一個微笑。他是大夫,怎能不明白自己的狀況。在中毒的瞬間,他已經用內力想將它逼出,可是此毒毒性甚強,蔓延極快,一沾血就入脈,他還是沒能完全控制住。雖然服用了清毒丸,但如果沒有見血封喉的解藥盡快服用,不出三天,他恐怕就會全身癱瘓。
「相公,」文羽也明白會有什麼樣的後果,她極力忍住眼淚,「相公,我帶你回去見鬼見愁師父!」她不能慌,不可以慌!
遠水解不了近渴,自己師父離得太遠,只能寄希望于老神醫了。文羽第一次覺得自己是這麼沒用,她居然沒有辦法救自己的相公!
「嗯。」萬浚微微點了點頭,他抬起的手剛撫上文羽的眼角,還沒等擦去她的淚水,就暈倒在了她懷里。
「相公!」文羽失聲大喊,神魂欲碎!
正當蒙面人想要追上去、趕盡殺絕的時候,一只手輕輕地搭上了她的肩,而她之前毫無察覺。
她驚駭地回頭,落入眼簾的卻是龍澤風的內衛總管兼錦繡軍副統領凌遷沒有表情的臉。
「文姬,皇子有請。」聲音輕而平板。他就是先前那位錦衣老人。
蒙面人正是文羽的三姐文妍。她盡避內心有些慌張,但還是立刻恢復冷然的神情。她怨恨地望了一眼萬浚他們離去的方向,收攏了弓箭︰「他在哪?」不是去京城了嗎?怎麼還在?難道天下會不及那個臭丫頭重要?她銀牙暗咬,忿郁萬分。
「請隨老朽來。」話音一落,凌遷便施展輕功朝一個地方趕去。文妍也不猶豫,立刻緊跟其後。
時已破曉,天邊幾筆煙雲漸漸隱退,染上一層胭紅,彩霞萬端。稍後,一顆紅石躍出山谷,冉冉升起,漸而光芒大照,將黑暗統統逼至角落。
在龍首原的一塊高地上,一個全身戎裝、騎著高頭駿馬的威猛男子仿佛與血日融為一體,睥睨蒼生如細塵。他深邃的目光落在遙不可及的某點,好像是京城所在的方向,又好似根本也沒把那里放在心上。
他是天生的王者,如此地高高在上,縱使周圍有十幾騎騎兵離他相當近,可他們就像是站在他腳下似的,一點不妨礙別人對他的仰視。
「臣妾見過四皇子。」這樣一個男人,她怎麼舍得讓人分享?
龍澤風冰冷勾人的眼楮掃了文妍一眼︰「你是越來越膽大了。」
文妍緩緩摘下蒙面的黑紗︰「臣妾知罪。」
「別動他們兩個。」龍澤風馬鞭隨手一揮,將文妍背上的弓箭盡數卷空而去。只听幾聲斷裂,不遠處掉落殘箭斷弓。
文妍眼也未眨,默不作聲。而她的指尖卻已掐進了自己的掌心。他竟然將她最愛的弓箭就這麼輕易毀去。他——真的毫不在乎她嗎?
龍澤風隨後縱馬飛馳而去,他的侍從騎兵們立刻也掉轉馬頭隨他趕往京城。
馬蹄聲踏踏作響,在他們的身後,留下了一股久久不息的塵土。
文妍望著龍澤風遠去的身影,淚水一點一點漫上眼眶,心底的愛恨更是翻江倒海。
「文姬,還是先行回宮吧。」凌遷的聲音里難得有些微的溫暖。
文妍迅速收起臉上流露的那絲脆弱,轉身朝錦繡宮方向走去。她一定要堅持下去,她不能自己先打敗自己。不是早已習慣他的態度了嗎?她付出了那麼多,不能什麼都得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