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家的馬車壁薄漏光,蘇劍便向農人買了兩床被子,把車里的縫隙嚴嚴實實地堵起,角落掛上慕容則他們帶出的兩顆夜明珠,儼然成了一個絕好的「慕容則專用黑屋」,並且可以四處移動。
蘇劍決定讓駱天秀在車里照看兩人,自己在外面駕車。沒自己看著,他其實不大放心,萬一大師兄被駱天秀佔了什麼便宜去,可是大大不妙,不過,大局為重、大局為重,他這般勸著自己。
叮囑了駱天秀幾句,蘇劍從懷中掏出一個錦囊,遞到牧晚晴眼前,「表師姊,這是你的?」
錦囊有些被沾污了,不過還看得出典致的繡工,繡的是繡球簇錦紋樣。
那不正是她的藥囊嗎?
「駱姑娘,你的推測果然不錯。」看出牧晚晴眼中的肯定,蘇劍便把錦囊放到她手中,掀開簾子駕車去了。
什麼推測?牧晚晴疑惑地望向駱天秀。
「等等再說。」駱天秀沒空理會牧晚晴,細心地幫慕容則整理衣著,在他耳邊輕聲喚道︰「慕容公子、慕容公子。」
慕容則雙眼闔起,一動也不動,無論駱天秀怎麼拍捏拍打,慕容則一點反應都沒有,若不是尚有鼻息,而且渾身肌膚滾燙,還真以為是個死人。
駱天秀泫然欲泣,終于想到躺在另一邊的牧晚晴。「牧姊姊,你說慕月究竟有沒有解藥?慕容公子還會不會好起來?」
若不是傷重無法動彈,牧晚晴一定要跑出車外,對著藍天長嘯三聲以發泄心頭的郁悶。她她她……她那麼用力拍打小則,是怕他死得不夠快?
限于自身能力,牧晚晴最終只稍微搖了下頭。
其實駱天秀對牧晚晴也沒有多大指望,只不過找個說話對象而已。她沒表示什麼,又問︰「牧姊姊,你這錦囊里,裝的到底是什麼?」她自說自話地從牧晚晴手中拿走錦囊,打開往手心一倒——幾個小瓷瓶滾了出來。
又來了……牧晚晴頭冒冷汗地想起她對那些蓮蓬、銀鈴發響有著濃厚興趣的模樣。
駱天秀好奇地一個個拔開塞子嗅過去,被濃濃的藥味嗆得直皺眉,嫌棄地把瓶子都扔回錦囊里。「這都是些什麼藥?難聞死了。」
牧晚晴心道︰只要你沒有吃下去的念頭就好。
其中一個圓鼓鼓的小瓶沒弄好,掉到牧晚晴身上,眼看就要滾落到地上,駱天秀眼捷手快的一把撈住,喜孜孜地丟回錦囊。「幸好沒摔下去。」
駱天秀滿意地向牧晚晴邀功,卻不知那一下恰恰按在牧晚晴的胸口上,牧晚晴痛得險些岔過氣去。
看到牧晚晴痛苦的神色,駱天秀也沒想到是自己的過錯所致,伸手輕撫牧晚晴胸口,希望她能好過一點,心里還不住夸贊自己的善良好心。
哀著撫著,只覺衣下似有什麼東西,駱天秀毫不客氣地掏了出來,原來是一個絹帕包。貼身藏的東西應該很珍貴吧,她饒有興致地打開。
一團濕棉花?駱天秀不解地看了牧晚晴一眼。一定是搞錯了吧,這麼個破爛東西還藏得這樣小心。
「濕答答的真惡心,不如扔了算了。」駱天秀說做就做,撩起簾子就要扔。
牧晚晴大驚失色,費盡力氣喊道︰「不……」
「姊姊終于能開口啦。」駱天秀表情倒是很高興,「快說說,這到底是什麼呀?」
「藥……」牧晚晴掙扎道,欲哭無淚。她如果死了,一定是被這個女人氣死的,這是比雪蓮珍貴百倍的石茸啊。
「藥?這是藥?」駱天秀翻來覆去看著那團東西,實在不能相信。「這是治什麼的?」等了會不見回答。怎麼牧晚晴又不說話了?她只能自己揣摩。
一般來說,奇怪的藥就是治奇怪的病的,這里有兩個病人,牧晚晴傷勢雖重,不過是掌力所致的內傷,很是常見,而慕容則呢,是慕月毒發……對啊,慕月是多古怪的毒藥啊,這石茸說不定就是慕月的解藥!
「那要怎麼服用呢?」駱天秀瞧了眼牧晚晴,見她一臉死灰的樣子,怕還是回答不了自己,不如就讓慕容則直接吃了吧,藥到肚子里總沒錯的。
沒多猶豫,駱天秀把一團石茸盡數塞進慕容則嘴里,還不忘灌一杯水進去,好讓他把石茸咽下去。
「……」牧晚晴再沒力氣阻止駱天秀,絕望地閉上眼楮。蒼天哪,她要瘋了、她要瘋了,她要被駱天秀逼瘋了……駱天秀不是勁敵,是克星,是她和小則命定的克星!
駱天秀可沒工夫注意牧晚晴,她緊張地觀察著慕容則的反應。比之初見他時,臉好像又腫了一點,真是想象不出之前的俊秀模樣,不知道毒解了之後會不會回復,不會一輩子都這樣吧……駱天秀不禁有些憂心。算來,她也喜歡他好幾年了,朝思暮想著要嫁給他,可是這個樣子的慕容公子,她還真有點不能接受呢。駱天秀心情左右搖擺,沒注意到牧晚晴的手慢慢伸過來,搭住了慕容則的腕脈。
右關脈己轉為浮遲之象,十二次一停。雖然這脈象比在湖邊時更加凶險,血行卻是緩了不少,難道真的是石茸之功?是藥三分毒,牧晚晴不敢大意,邊凝神感受慕容則的脈象變化,邊苦思解救之法,手頭沒有藥材,也就錦囊內那幾顆藥丸,雖不能對癥,緊急之時倒也不妨一試。
牧晚晴正回憶那些藥丸的配置方子,想著哪些能將就用用,突然手下一動,慕容則翻腕反扣住了自己的脈門。
他醒了?!牧晚晴心頭一喜,睜眼看去,就見慕容則側過臉,正冷冷地望著自己。
「你沒有照我說的做。」他的聲音隱然藏怒,寒意甚濃。
「慕容公子你醒啦,覺得怎麼樣?有沒有好一點?」駱天秀驚喜萬分地向慕容則撲過去,卻在堪堪踫到慕容則衣袖時被人一把拉住。
蘇劍听到慕容則的聲音,立即進馬車來看個究竟,及時擋住駱天秀投懷送抱。
他把駱天秀往身後一址,自己站到慕容則跟前,關切道︰「大師兄……」
慕容則抬手止住他的問話,問道︰「外面還有誰?」
「就我們四個,在回惠景的馬車上。」蘇劍答道。
「好。」
雖只簡單的一個字,蘇劍听了卻受用無比,第一次得到大師兄的稱贊啊。飄飄然中,見慕容則指了指牧晚晴。
牧晚晴的情況確實嚇人,她眼眸無光、氣若游絲,一副隨時都會死去的樣子。
蘇劍本就機靈,立刻明白慕容則的意思,手抵住她檀中氣海兩大穴,充沛的真氣就要往她體內涌去。
「和緩。」慕容則又說了兩個字。
蘇劍心頭一凜,趕緊收住洶涌如潮的內力,輕緩地,一點一點渡給牧晚晴。好險,像他剛才那麼使力,表師姊一定會經脈齊斷而亡,他一陣後怕,越加小心地控制力道,既要幫她暢通血脈,又不會傷及她脆弱的筋骨,療傷這事還真不容易啊。
蘇劍和慕容則的功夫本是一路,差別只在蘇劍的火候遠不及慕容則,但現下用來救人療傷倒是綽綽有余。慕容則見牧晚晴臉色稍稍好轉,才放下心,轉而問駱天秀,「駱姑娘,能不能說說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慕容則人雖躺著,卻有一種不可抗拒的威嚴,駱天秀本想幫他理衣捶背表示關心,被他一問,竟不敢妄動,乖乖答道︰「說來話長,慕容公子如果願意,天秀不妨從頭細說。」
「好。」
回應還真夠簡短的,駱天秀心下憤然,卻不敢表現出來。「這還得從家父遺囑說起。」唉,慕容則當時的拒絕字字在耳,真是令人傷心。駱天秀搖搖頭,繼續道︰「我幼時玩耍之地不少,為了找尋那個鐵盒,便一處處尋去,但找到天亮還是一無所獲,後來想起其中有一個地方是在書房密道內的石室下,可是密道里的機關竟被毀了,連石室都進不去,只好作罷,後來,我踫到了蘇公子,他問我駱府密道的事,說慕容公子可能去密道找牧姑娘了,結果兩人一起失蹤。
「我想到那個壞掉的石室機關,怕慕容公子被關在了石室里面。雖然石室再不能進去,但是它是有出口的,下面通著一個大石窟,小時候我去下面玩過幾次,記得那有一座暗湖,家父說那湖把我們家的荷塘和曼迦湖連了起來。」
駱天秀歇了歇,接道︰「蘇公子說,如果真的如此,那慕容公子很有可能會從湖里出來,便和我先去荷塘找,找了兩圈,蘇公子只找到一個錦囊,後來知道是牧姑娘的。」
駱天秀指了指牧晚晴手里捏著的錦囊,又道︰「我本想,曼迦湖和駱府之間隔了老大一座曼迦山,要從曼迦湖里出來好像不大可能,沒想到,在曼迦湖邊不僅找到了慕容公子你,竟然連牧姊姊都找到了,幸好蘇公子堅持要來看一看。」駱天秀十分慶幸。
听她說完,慕容則眸色稍厲,問道︰「你們兩個來曼迦湖的事還有誰知道?」
「沒了,我出門從來沒有人敢過問的。」駱天秀不小心泄露了她的驕縱行徑。
蘇劍幫牧晚晴運氣兩個周天完畢後,緩緩收功,也道︰「一開始我和四師兄分頭尋找表師姊,後來再也沒見過他,可能去別處找了。因為急著到曼迦湖來,也沒來得及跟別人交代。大師兄,是不是我做得不大周到?」
「很好,就該如此。」
再次得到慕容則的肯定,蘇劍心里樂得開花。「大師兄你們慢慢聊,我出去駕車。」
馬車再次顛皺起來。
得到蘇劍的助力,牧晚晴精神好了很多,在駱天秀的幫忙下撐著車壁坐起。光靠把脈是不夠的,她翻翻慕容則眼皮,看看他舌苔,捏捏他的臉頰,又拉過他的手攤開細看,掌心的紅痣還是大得可怖,只不過顏色稍轉暗紅。
這麼看來,血行已大為緩解,腫脹也有些消退了,但是脈象減緩,已成了十次一停。牧晚晴皺眉,這麼多現象,有好的也有壞,她暫時還理不出頭緒來。
「小則,你覺得如何?」
「你就這麼靠著,不要再動了。」他嗓音清冷,卻是命令的口吻。
見慕容則沒有回答她的問題,牧晚晴也不在意,沉思道︰「石茸大概真有遏制血行之功,但是看來對心脈損傷極大,才造成脈象不穩,再這樣下去可不行,一定得想個法子……」
「見到爹娘之前,一定不要離開蘇劍半步。」慕容則繼續吩咐。
他們在干麼?駱天秀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這樣各說各的算是對話嗎?但也不像自言自語啊。
「駱姑娘,能不能請你幫個忙。」牧晚晴打開錦囊,倒出三種藥丸,其中兩個讓駱天秀掰成兩半,各取一半,連同另一顆藥丸讓慕容則服下。
慕容則接過藥丸。「你自己不會運氣的法子,就讓蘇劍幫忙。」吩咐完畢,張口放入藥丸。
「等一下!」牧晚晴突然叫道。
駱天秀端著水,不耐煩道︰「牧姑娘,你到底會不會醫啊?不會就別亂來。」
慕容則欠起身,取餅駱天秀手中的杯子一飲而盡,淡淡道︰「你的傷就別自己操心了。」
「牧姑娘,你的藥究竟可不可信?」駱天秀被這兩個人徹底弄糊涂了。
「以前那些藥都不行,這一次我也沒有把握。」牧晚晴低頭,沮喪道︰「我的醫術一直都很爛。」
「天哪,快,慕容公子,快吐出來。」駱天秀真是不明白,牧晚晴明明是庸醫一個,慕容則怎能毫不猶豫的吃下她的藥呢?「牧晚晴,你、你怎麼能這樣害慕容公子?」
牧晚晴低低道︰「我沒有……」
「沒有?你明明就胡亂用藥,還說沒有害慕容公子?」駱天秀尖叫著,忘了她方才也自作主張把石茸塞到慕容則嘴里,而且至少這回慕容則可是自願的。
「住口!」慕容則臉色一沉,「有人來了。」
大師兄好厲害,蘇劍在心內贊嘆,他比慕容則遲了許久才听到前方的馬蹄聲響,看來就算身中劇毒,大師兄的功力也比自己不知高出多少。
蹄聲漸近,在官道拐了個彎,已經能看出來人是誰了。
篤篤幾聲,蘇劍在外面敲了敲車壁。「大師兄放心,是四師兄。」
慕容則暗道不好,剛才他沒有跟蘇劍說到程釗的問題,現在已經來不及了,來不及多想,他讓駱天秀附耳過來,吩咐了幾句。駱天秀點了點頭,揭開簾子坐到車外。
蘇劍正高興地打招呼,「四師兄。」
駱天秀反手將簾子遮蔽好,也笑道︰「原來是程公子。」
程釗朗聲而笑,「五師弟,你怎會跟駱姑娘在一起?」
蘇劍正要開口,腰背被駱天秀狠狠掐了一把,話頭便被搶了。只見駱天秀螓首半側,秀發如雲而下,嬌羞道︰「程公子大了我們許多,大概不會懂我們年輕人的心事了。」
程釗一怔,迅速反應過來,「哎呀,我還不知道我這小師弟這麼有能耐。蘇劍,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蘇劍很機靈,雖然不大明白事情始末,倒也配合著駱天秀道︰「沒多久,嘿嘿。」低頭疑惑地望向駱天秀,卻見她只是輕輕點了點頭。
程釗低頭看了一眼馬車,又問︰「這車里是誰?你們要去哪里?」
「啊,就我們兩個,程公子也不想想,誰還敢打擾我們呢。蘇劍說惠景有座山,比我們曼迦山還要美上幾分,我不服氣,偏要去瞧瞧。」說完,駱天秀故意撞了蘇劍一下。蘇劍呵呵傻笑,也不還手。
見他們兩個的親密樣子,程釗雖心頭起疑,倒也不能說什麼,只斥責蘇劍道︰「讓你來曼迦城是辦正事的,怎麼自個偷跑出來了?找到大師兄沒?」
蘇劍高興地答道︰「找到了,就在……」
駱天秀來不及阻止,只能再狠狠地掐蘇劍一把,逼他咽下後面的話。
「就在我家,說有什麼事要辦。」駱天秀搶著接道。
「那就好。」程釗神色有些古怪。
「對了,四師兄,你是從惠景而來的?二師兄他們是不是也快到了。」慕容則交代的事是蘇劍親手辦的,算算時間,應該差不多遇上他們了。
「……還沒有。」程釗含糊道︰「我還有事,先走一步。」拍馬朝曼迦城而去。
待程釗走遠,駱天秀立刻挪離他一尺遠,「這我得說清楚,剛才是做戲,你可別當真。」
「我還沒問你呢,這是干麼?為什麼要瞞著我四師兄?」蘇劍大惑不解。
慕容則清冷的聲音從車內傳出,「駱天磊和程釗都是月盟的人。」
「啊?天磊也是?!」剛才只被告知要防備程釗,那爹他不是中了月盟的慕月嗎?難道……她立刻有了可怕的推測。
「盡快趕回惠景吧。」
慕容則話音剛落,蘇劍一揮馬鞭,馬車飛馳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