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附屬的鑰匙打開門,一室昏黑,他不在。
她打開燈,月兌鞋進入。翔他好像已有數天沒有回來,垃圾桶空空如也,連冰箱里也只有幾瓶飲品和微波食物。
擺設和她上次來的時候沒什麼分別,他宿舍和她私人住宅的房間面積、相近,偌大套房干淨得可以,也許鐘點工人有來過……其實翔這間夜店的員工福利真的很好,她暗忖。
在衣櫃中找出自己的衣物後,她放松洗過熱水澡,再回到他房間內找出吹風機吹干頭發。
她知道如果打電話便能找得到他,但她決定不這樣做;她不希望自己突然的造訪打擾到他任何事……柔細的發線漸漸干透,她收好吹風機,然後累極地倒在他的床上。
想見他。她上來只是想見到他無恙。
鐘盼兒靜靜躺下,思緒翻騰,努力不去猜想他可能身在另一個女人的住處。和翔約定那秘密時,她對他坦言自己有潔癖,要他應允這段期間不要有別的女人……她相信他,但其實她沒有自信。
有時她會覺得他好陌生,就像現在約會以外,他會身處哪里她根本不知道……但他的擁抱、他的眼神,連臉頰旁枕間依稀的發梢味道,卻是那樣熟悉。
她設法入睡。離婚禮時間尚有一個月,還未離別,她卻已在懷念。
好想要听見那道低沉溫醇的聲音對她說︰盼,不要怕……
沉睡到翌晨起床,他還是沒有回來。
鐘盼兒簡單地梳洗,準備離開。一早預定今天起休假兩天回家里探望爸爸,只不過因她昨晚的臨時起意,才會改由他家出發。
她束好頭發,臨時找了張紙寫下便條。發覺自己在沒知會他的情況下留宿有點唐突,她躊躇了好一會兒才下筆交代,接著將它小心放在桌上,用他的水杯壓著。
早晨的陽光刺目,但整幢大廈仍是靜悄悄的,坐在大廳的兩名警衛朝她打招呼,他們認得她,只是不曉得名字。
鐘盼兒僅帶著一只手提袋行李招車到機場,待風塵僕僕地返抵家門時,已是晚飯時間。
廚娘首先看見她,連忙將手中菜肴放到桌上過來迎接她,盼兒回擁;她戴著手套的手執起女兒的手般,牽她到廳去。「來來來,剛好飯都煮好了,先去坐下吧。」
她月兌下低跟鞋,換上舒適的拖鞋,便隨芬姨走到大廳,柔和的吊燈暖烘一室,柚木飯桌上已擺上了幾道熱葷菜,除了在主位的父親和幾名佣人,管家、打理花園的伯伯也在……已有一陣子未見,他們看見她都喜形于色。
「原來是小姐呀,快來坐下吧!」
「小姐回來了!」
鐘盼兒點點頭,把包包放在一旁的沙發,原本在父親身旁的家佣走離讓她坐下,為她張羅碗筷。鐘應天慢條斯理地單手為她舀湯,推過去,她先前已通知她今晚會回家探望。「回來了?」
「嗯,麻煩爸爸。」她雙手忙接過湯碗。自從由癱瘓而導致半身不便後,鐘應天便鍛煉原來不慣用的左手,憑著一如商場上的毅力,這些年來對日常生活已不構成重大問題。
他執回自己的木筷,打量過女兒柔淨的容顏,順口問道︰「公司怎樣?」
「這半年的業績表我有帶來,我可以……」盼兒拿著瓷羹正要喝湯,因他的話而停下,鐘應天持箸的手揮了揮,示意她繼續。
「吃過飯才給我看吧,用不著這麼急。」
「喔。」她低頭專注進食,豐富的菜色逐樣上桌,有冰糖子排,酥炸大蝦、涼拌唐芹和炆野筍等,都是因為知道她要回家,廚子特意煮的。管家老先生夾了塊肉排到她的飯碗。「盼兒,多吃點,你看你都快結婚了,怎麼還這麼瘦?」
「沒有啦……」
嬌顏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謝承接過,同桌家人卻以為她是因為提及婚事而羞赧,連爸爸的眼神都在取笑她。「上官他人這陣子有沒有來找你?」
「他?」盼兒思索著該怎麼回答,待咀嚼完口中的飯粒才說︰「他的助理找過我的助理……吧。」
「怎麼听起來這樣疏遠的?」剛從廚房出來,拉開餐椅坐下的芬姨一臉奇怪。見盼兒回來,她再炒了兩道菜。
「就是說嘛。」
「也不是這樣的。」听出了他們的疑慮,她試著解釋︰「我們有談過關于婚禮的事、在電話里……有好好說。」
「喔這……」
盼兒給他們安心的笑容,放下筷子,拿起大明蝦俐落地剝殼,轉而放進爸爸的碗里;鐘應天頷首,接著夾起蝦肉入口,才啟唇問道,「在儀式前你會放假吧?」
「會的。井官說我可以有兩天假期。」
「井官?」正要夾菜的手在半空停著僵住,鐘應天表情有點奇怪地念著不熟悉的人名。「誰啊?」
「……我在台灣的秘書啊。」盼兒無奈地重申,爸爸總忘記她上任兩年後,已把原有秘書按她本人要求調往行政內部,因為已婚和媽媽的身份不再適合日夜顛倒、飛來飛去跟客戶談生意。
「啊,那個撲克臉,」他前年到台北時坐輪椅回總部察看,是那個人幫他知會盼兒的。鐘應天恍然大悟,但橫眉仍有些不滿地挑起。「我之前說過沒必要選那家伙啊,不怎麼樣的,客戶看到他,生意都冷掉一半了,而且又是日本人……」
「他沒什麼大問題的,很有效率,幫了我不少。」她不欲在下屬的國籍問題上繞圈子,不動聲色地改換話題︰「你們會在什麼時候過來待下?我到時叫人預備房間,」
爸爸和管家一千人等會來觀禮並住在她的別墅,她得吩咐鐘點家佣打點。
「看看你什麼時候有空,我早個兩三天到台北就行,免得你抽不出空來……怎麼那個秘書只準你那麼遲才放假?」
「不打緊的,我只是把工作往前挪,婚禮之後我還有兩個星期可以休息。」其實她比較想直接完成簽字後翌日就回公司上班,上官也是難得的想法一致,不過想想雙方還是不能冷淡得太張揚,因而這計劃便擱置了。
「安排倒還可以,你們趁有時間去旅行也好。」
「嗯。」
接著他倆不再言語,專心吃晚飯。佣人們閑話家常,鐘盼兒斷斷續續的搭話,大部分時間都只在聆听。直到飯後她沐浴餅再回到客廳,輕松地坐在沙發上,才能陪爸爸多聊幾句。
「老張,我說這一局我真的輸得不服氣。」
鐘道天單掌擊腿,樣子非但沒有不甘,反而像因棋逢敵手而眼里激賞。
「好呀,那我沏好茶出來咱們再較量。」管家在雲石桌上泡茶,鐘盼兒微笑看著他們因剛才的棋局而拌嘴。在家中,她希望能做好女兒的本分,畢竟她常不在家,留下爸爸一個,所以每次回來都盡量多陪陪他。
「沏個茶沏得那麼慢呀?」蘭姐適時捧著水果盤到廳桌上放下,禁不住嘲弄︰「我切完水果你都還沒沏好。」
「哇,好豐富。」盼兒故意愉悅地嚷嚷,拿起細簽戳起一片鳳梨進口,想讓自己表現得高興一些,但眉梢間的悵然若失始終逃不過父親的利目。
「盼兒,你還在擔心和上官的婚事嗎?」
鐘應天難得定楮審視女兒.她從回來到現在的不尋常,他都一一收納在眼底。
「沒、沒有哇。」盼兒嚇了一跳,連忙彎唇否認,心思愈加澄明,卻落寞地明白自己先前既已答應的事,不可能現在才來反悔。
「上官耀司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鐘應天略感自豪地陳述,接受上官和鐘家聯姻是他做過的其中一項最正確的抉擇。
東逸的飲食王國遍布毆、亞、美三洲,身為集團總裁的上官更是年輕有為,雄才大略;更令他欣慰的是,他在和女兒的飯局會後便自言和盼兒一見如故,特地親自拜訪他提出聯姻請求,是對長輩而言極大的尊重。
「我的確真心喜歡他,反正你對他的印象也不錯……盼兒,你一個女孩子打理昊天的生意我是很迫不得已的,因自己也曾經歷過、怕你捱不住,我總不能累你連婚姻大事都錯過,那會是你人生的遺憾。」
鐘應天加重了話中「遺憾」兩字。或許是女兒久未回家團聚,而且婚禮將至,他才感觸良多地多說幾句,一貫的嚴厲口吻滲入了絲絲父親的關叨。
「爸,我知道。」盼兒低聲說。上官一開始和她談婚事便已是公事化的口吻,那對她而言是酬勞極豐厚的交易,而他透過婚姻只為了得到遺產及其後不被長輩監束的自由;另藉著他商業圈的廣大人脈,她昊天的發展更是暢通無阻。
她找不到理由拒絕,在那時。
此刻翔的臉容陡地閃過腦際。他會是爸爸喜歡的女婿人選嗎?還是……她咽下苦笑,笑自己怎麼這個時候了還想起他。
「如果明穗還在的話,她會很高興看到你風風光光地出嫁。你剛學會走路不久,她就已經這樣說了。」他陷入片刻的沉思,然後恢復取餅管家遞上的香片濃茶的動作,閉眼啜飲。
她不語。媽媽在她十二歲時因病去世,她說過的話自然無從考究,但天下父母的心意總是朝著兒女,母親……想當然會盼望她覓得人生的喜悅。
「盼兒,你會幸福的。」
放下茶杯,鐘應天語帶堅定地道;而她,卻益發迷惘。
沒有他……她依然能找到幸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