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我說中了,嗯?」清澈酒液正要下肚,他勾著玩味的笑容略頓,朝眼前不發一語的人兒舉杯,繼續好心情地昂首飲下。
鐘盼兒倔氣地強迫自己專注在西餐盤內的干酪烤扇貝,才能忍住不去撕爛對座寬肩男人笑譫的唇。她直想找個水杯塞進他嘴中,因整個飯局下來他沒有一句話是好的。
「哈哈,我不得不說你的表情取悅我了,我的未婚妻。」忘記當領導者的第一條法則了嗎?心里所想的怎可以這樣直接表現在臉上?
「你可以停止落井下石了,上官先生。」
鐘盼兒的銀叉極力維持平穩,根本食不知味,然而滿腔憤慨不平卻找不到話反駁他;確是她任人不善,作為董事主席實在責無旁貸。
對于奧利海運的竟標,昊天勢在必得,專門顧問的資料也準備充分,一切的股價內幕、盈利概觀無一不深入透析,最終拍板敲定洽購價;她放手讓他們去處理,但代表的竟標組員卻自以為獲得可靠的內部消息,臨時調低出價,結果被競爭對手以極少的差距價格標下。
這份期貨交易對年終的業績有很可觀的進帳,表面上她保持風度恭賀對手,然而背後這一道氣她卻怎樣都咽不下!
整個小組在踏入公司的第一時間便獲悉已被裁撤。昊天不需要毫無遠見的員工,計較蠅頭小利而和億萬利潤失之交臂;她並下令徹查對方有否收買下屬的可能,保留法律追訴權,怕相熟的同業可能已對她公司人員的忠誠度起猜疑。
「我真找不到你投不到這次標的原因。」不論是盼兒她認知里的緣由,還是背後她未知悉的因素。
他逕自斟酒。他們的談話涉及商業機密,鋼琴手、服務生都被遣到門外,反正是自家飯店的人,他說了算。
上官耀司嘗試展現自己的紳士風度,但她可不領情,拿走半滿的酒杯;他聳聳肩,很隨和地自賞自飲,和孟買無關的BombaySapphire,還能湊合著喝。
鐘盼兒不說話,全力解決桌上的晚餐主菜,連甜品也打算免了,反正進飯店時記者已拍過他倆的照片,她和新聞界交情不錯,對雙方家長交差的照片不會太難看。她可以離開了。
她得回去收拾爛攤子,也許是翻查記綠或者跟進其它的投資機會,起碼不是坐在這里繼續听他廢話。
「要不要我派人幫你?」
「不要。」看樣子就知道他只長一張嘴,分明等著看好戲的惡劣口吻。「你不見得會那麼好心。」
自跟他訂立婚約以來,她得到的護蔭不少,商途也漸漸平順;但這可不代表她是那種一旦有事就躲到夫婿後面的女人,她有自己的尊嚴。
「真了解我呵,盼兒。」上官耀司幾乎想拍手鼓勵-在他身邊幾年,總算模熟了他在商場上的性子,不錯。
「但我還是可以告訴你男人是很矛盾的。」他手輕佻地撫上烈酒瓶身的標簽,滑過一行行的細字,不介意代別人提點她︰「你得順著他的毛模,撒個嬌做做樣子,就算他表面上還是文風不動,說不定最後他就會悄悄放棄初衷,去應你所求。」
他都當面這樣教育她了,伊人到底領受到了嗎?
「那你去找你的女人玩這一套吧。」她也知道上官和鐘家的聯姻無疑是替他以往的風流帳做背書,可是到目前為止她還不在乎。「別算我一份。」
「小東西,我真想看清楚你這話有多言不由衷。」他不改邪笑,一桌酒菜已近尾聲,他們的話愈來愈接近心底。
「別用這麼惡心的話喊我,這里沒外人,你還是省點好。」鐘盼兒撇開凌厲眼神,無關羞怯。即使雙方家長談好,子女願娶願嫁,但她深信不管他們再訂婚幾年還是培養不出什麼感情,要是婚後能繼續保持相敬如賓已屬萬幸。
「說的也是。」他受教地點頭,像普通的兄妹鬧脾氣,最後居下風的還是哥哥。上官耀司放下酒杯,漫不經心地續道︰「對了,你知道我們婚禮的詳情嗎?」
鐘盼兒听見他的話,身體明顯一僵。「我前天才收到請柬的草稿。」
壓花的白色卡紙里頭當然沒有結婚照,只是簡單地以新人署名寫上邀請的字句等等,初步預計二百桌酒席,在他的飯店舉行,方便收宣傳之效。
儀式的日子……在兩個月後。
明明早知道會發生的事,但當她從井宮輔仁手上接過柬函閱讀時,心里還是一陣緊揪,想起的第一個人是……翔。
「我昨天收到。」他臉上露出一副「好不甘心,你贏啦」的可惜表情。婚禮秘書已幫他們敲定時間,總之主角只要根據時間地點上場便是。「到時穿漂亮點,我可不想演到一半笑不下去。」
「彼此彼此。」她損人的話不比他差,但盼兒無心表現,只敷衍過去。
她知道他為了他爺爺的遺產而接受婚事安排,他們除了略略可交換的商業意見之外從不投契,也並不相愛,可是為什麼他始終沒有絲毫猶豫,甚至迄今仍一臉輕松?
隱隱察覺不妥,但她實在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上官耀司嘴角維持著笑弧看她,也看落地玻璃窗外最廣闊的夜景。盼兒有什麼好擺個小媳婦的委屈神情對著他的?她只需按著別人安排好的路走,不就是了嗎!
真是不懂人情世故。
她搞不清楚變得奇怪的,到底是不是只有她一個。
撇除今天整日忐忑不安地等待和他約會不提,就算現在來到他夜店的私人套房里,她在他面前還是反常的。
喬曉翔這次比約定的時間遲了些,在瞧見他的剎那,她突然覺得自己好想他。
她起身緊緊摟住他,從來沒有這種渴望依賴他的軟弱。被太多事情煩擾,以致貪戀他能帶給的安心感覺……鐘盼兒自他懷里抬頭,發現喬曉翔臉上神色略倦,正想開口詢問,他外套的口袋震動起來。
他低聲說了句不好意思,親親她的發頂,跟著別過臉去接手機,說話不多,大概是應諾對方的話,就收了線。
「是誰?」她不經意地問,直覺告訴她他晚上的忙碌和這有關.
他一如以往地關機。「沒什麼,只是同事交托一些事。」
喬曉翔把注意力重新放到她身上,摟著她的肩回到廳後睡房,沒有把後續說出。日本九州稍早前發生地震,那邊的酒窖有些存貨損害,剛才保險公司的評估師報價損失逾億。
但他用不著把這些告訴她-在他身邊,她只需要快樂。
坐在床上,他雙掌仍環著她腰部,讓她放松地倚靠著他。從不是個聒噪的女人,但在他懷里,她習慣把最近的一切跟他分享,公司的事、奧利的失標,還有……不久後的婚事。
在兩人初交往不久,翔已知她接受聯姻,但當要告訴他正式的婚禮日子時……她遲疑著不知要怎樣開口。
鐘盼兒盯緊著他的臉容。在知悉她的婚期後,他平靜的表情並沒有產生多大的變化;他眼里的黯然掠過得太快,她沒看見。
他沉默半晌,定種鎖著雙臂間的她,淡淡輕問︰「那你要我出席嗎?」要,他便去。
「不要了。」她搖首,她會無法在那時面對他。
「好。」喬曉翔埋首在她發問答允,不作二話。他唇在上面游移……話題結束了嗎?她落寞地閉唇,看不見翔的表情,僅感覺到自己心里那掩不住的空洞失落。
是的,她不應猜想著他的反應,他只會一味應允她,不改對人淡漠的性子……約定限期的完結對他沒有影響,反而是她,糾心地放不開。
究竟她在期待什麼?又在恐懼些……什麼?
強迫自己冷下心腸忽視懷中女子的胡思亂想,他薄唇從發問漫至她唇畔,輕咬那下唇提醒她的失神︰「你唇好干,要不要我幫你調杯酒?」
「你還想工作嗎?」她勉強回神,沒好氣應道。他噙著淺笑點頭,從容地離開床邊,赤果著大腳走到酒吧區,那里的酒櫃里有幾瓶可供選擇的酒。
她靠在床上看他,喬曉翔低下頭無言調理;他必須做些熟稔的事,方能保持自己不致在她面前失控。
錯亂的思緒千回萬轉,撕裂、坍塌,猶如找不出迷宮的出口處……在抬頭一瞬,他強迫自己恢復冷靜面容,單單拎起一杯琥珀色的龍舌蘭回來。
「我不太喜歡橄欖的味道。」她眯眼,望著里面浸染的小巧果實。
「就一口好嗎?」喬曉翔出聲要求,沒理會她地舉杯喝進酒,然後執起她的下巴悉數渡入紅唇里。
他把酒杯隨意放在櫃上,兩手擁住她的肩膀,那一口的感覺好漫長,就算吞下甘液,酒精味兒在他們口中徐徐沿著神經末梢灼燙而上,融化了她的唇腔,想張嘴吐出酣紅的悶熱,但連最淺的呼吸都是纏綿。
……
房里彌漫著驅散不去的熱暈和麝香味道,她不太敢回望那溫柔的深視,但仍是爬了起來,從後摟住坐在床畔的男人。
「怎麼了?」他有些受寵若驚,半晌,才將她勾回懷里。今天這麼黏人的?「你覺得累嗎?」
「有點……」盼兒軟軟地坐在他腿上,下巴抵住他堅硬的眉頭,有些內疚地望向那同樣泌出薄汗的背部,上面縱橫留下鮮紅的抓痕,每一劃,都是情動的證據……
她不語,以指撫過,抬眼望向翔深邃的側臉,一陣暖烘在心窩泛起……紅唇微張,覆上他因沉思而緊閉的唇瓣,由淺至深地撩撥。
而他,徹徹底底地呆住。
無措的眼神、僵硬的手,連她都感受到了。盼兒不解地張著眼,他臉龐至頸際皆蔓延起燙熱的紅……她驀然察覺,不禁失笑。「翔,你在害羞?」
那剛剛和她做盡一切壞事的人,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