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管背後有任何理由,你能拿什麼補回二十八億五千萬的差額,現在?」
女子鏗鏘的詢問在會議里回蕩開來,鐘盼兒的臉部線條冰冷,立場強硬,卻不見咄咄逼人,而是從最務實的角度去解決問題。
「這……」整組隸屬上海分公司的人員不約而同地低下頭。擁有世界頂級學歷及資歷的專材在她眼底下支支吾吾,好想要說出內情,但一直阻撓正常進度的人也在場。
在全員大會中她統領世界各地成員共同參與討論幾樁大企畫的方向後,便分時段逐一和分區總經理談話,一來省了不同人員面對非自己部門熟悉話題時的枯坐時間,二來列席人數減少時,同事的心理壓力下降,她可以談得更深入。
「怎樣?」她慢條斯理地問,全場的焦點落在失敗者身上。
「我會在未來半年提高成交額,補償本年度我們少賺的那一部分金額。」為首的中年男人終于找回勇氣,陪著笑開口承擔自己的過失。
「半年?」她交疊的雙腿放下,交投的視線不難看見她眸光里極力隱藏的不屑。「我隨便在十二樓找個業務員用三個月都可以補回這個數。」
大陸的交投項目一向順利,只是某個人玩情婦玩到忘記要顧;如果他不是父親那邊的開國元老,她一上任就開鋤了,省得找一組人專門輔助他,現在還出狀況!
「那個……」中年男人緊張地搓著手,望望衛星視訊上日韓分公司同時收看的鏡頭,手心早滿布汗漬。「我可以用一個月……」
「半個月。」女性光亮的指尖敲敲桌面,定下截止期限。「兩個星期後我收不到轉帳金額,我會空降菲力過來坐你的位置。」
中年男人暗暗咬牙,仍抱一絲希望央求︰「這麼一點時間可能不夠……」
「希望我不需要再提醒你,我要收到的是二十八億五千萬人民幣,你不要再兌換成‘綠背面’給我,犯下相同的錯。」鐘盼兒稍微加重人民幣三個字,在場及衛星視訊上的同仁板書,立即明白是怎麼一回事,接二連三的嗤笑聲隱隱浮現,但監于闖禍者的身份仍不敢太放肆。
如此愚蠢的過錯居然會由昊天的成員犯下?
換了誰也知道現今是人民幣的天下,保值的潛力有目共睹,而他居然在收錢時沒有換成人民幣來收?瘋了嗎?嫌美元現鈔值壓得不夠低嗎?
鐘道天的臉色乍紅乍白,直接面對愚昧事實在大庭廣眾下被赤果揭開來的血淋淋。當機警的下屬通知他這事時已經錯過了銀行結算日,還可以怎樣?反正公司錢多,那一百幾十億也沒差呀,她是著了什麼道竟要和他對著干!他可是她親叔父不是誰!
「盼兒!你有種!」他惱羞成怒,沉聲斥責她。好歹是他佷女,怎麼可以對他這樣毫無分寸!
「你們可以先出去了,以下的項目並不是你們熟悉的範圍。」鐘盼兒直接對中國區域的人員交代,並不想听為首的他再胡鬧下去,現在已快十一點了,而她的進度卻只到第三組人員。「在公司里請注意階級,我需要你幫助我建立我應有的威信。」
「你他媽的憑什麼坐在總裁的位置,又用得著什麼威信!你說!」鐘道天怒火突然爆發,沖向前似是要動手,像只被迫急亂咆哮的雄獅,連一向訓練有素的保全人員都來不及反應。幸好她身邊的幾名特助慌忙護住她,反應過來的保鑣立即架開他……他揮出的亂拳只打到空氣。
「你對我不滿意?」鐘盼兒僅僅輕微受驚,迅速恢復冷靜面容;她以為他行走商場多年練得的假皮相可保他顧全自己的面子,但顯然她估計錯誤。
「當然不滿意!」盛怒讓他的雙眼燒得赤紅,完完全全地豁出去,顧不得公司不準講華語的不成文規定。「從來、從來!你都特別會針對我,將我放在上海這幾年我有過真正的實權嗎?!有安排過我去公干嗎?!這次我以為你這麼好心讓我自己去香港洽商,誰料你會設這種陷阱給我踩……」
話音甫落,連他身旁的同仁也不禁翻白眼。去公干不是他自己努力爭取換來的機會嗎?難道公司看你悶得慌會特意安排出國去玩?
「自己對契約了解不足還批簽,不是咎由自取嗎?」她說得極是雲淡風輕。
下屬出事,若可以補救得回來,她一向不問緣由,都會給予應有的面子及反省機會,以免說開來心里有了芥蒂。這樣的處理方式反而幫助他們重新振作,不去犯同樣的錯。但對于壞紀錄滿坑滿谷的他,她的耐性已經耗聲。
「你有膽再說一遍!」他食指死命指著她罵,那力道像要捺死螞蟻一樣。
她身為昊天集團主席,各種大場面多多少少也見過,怎會沒膽重復剛才的話?不過,她可沒有心情進行這種幼稚的斗氣。「就算不提這次的失誤,再前半年你幾次挪用公司基金沒有通報,又是怎麼一回事?」
「我……那只是剛好……」鐘道天直沖雲霄的氣焰突然滅了一半,大抵是因為心虛。「之前不過拿了幾百萬來花花啊,應酬不用錢嗎?還有股票崩盤那一次……大家都姓鐘,哪需分得這麼清楚……」
「好了,說夠了。」鐘盼兒抬手暫停無謂的對質,她得照顧在場不諳華語而呆看肥皂劇的員工。更何況和他翻舊帳就好似不斷沿著一個圓的邊緣行走,永遠不會有結果,只覺得好累。
她向保全人員下達命令︰「麻煩幫我請鐘先生出去。」
他喉頭仍含著怨恨的沉狺,但反抗已減少,讓保全人員能順利帶他出廳外,然後大陸那邊的人也跟著離場。
鐘盼兒抿唇不語,全場數十人靜默等候下一步指示。
叔父主動撕破臉,她想他應該不會留下太久;而憑他可使用的最後儲備和人脈關系,要建立一澡公司綽綽有余,但以其幼女敕的營商伎倆,要維持下去有其難度……畢竟一直以來他接受的庇蔭太多了。
他不會對她有任何威脅,連一點潛在的可能也不會有,只是父親那邊她必須交代,也怕惹人詬病,對公司形象恐怕成為隱憂。
她低頭忖度,腦里快速跳躍思考未來他離任所可能引致的各項效應及對策-在場其他分區經理神色復雜,心里不約而同同情起她兩難的遭遇。當眾被親人辱罵,直覺認為她需要一點時間來平復情緒,畢竟女人比男人的心思細致易受傷。他們可以等待。
鐘盼兒再抬頭時,眸光已平靜如鏡,根本未有任何起伏。商業性的思維已深植腦中,不容她勾起任何情感考量,而她本身也沒有感覺。在下屬佩服她的不慌不忙時,她已著手再連接起它國的據點,仿若無事般地準備下一個會談。
結束了?
兩名外籍金發男子不禁面面相?。就這樣結束了嗎?換作是他們的女上司……那次有一名下屬在會議時打電話來辭職,雙方互數缺點時大叫大嚷不止,摔杯摔文件摔假發有之。
唉……他們也是那次才知道那女人是禿頭的。
難道東方的女人真是如此保守內斂、那麼會控制情緒哦?
「蒼田,你們可以開始報告日本那邊的了。」
「是。」
漫長會議再次開始,一組組人員向她請教終審的意見,她從不同的點切入,大刀闊斧地斬斷不需要的枝節,讓他們可循清晰的路徑前行,而他們感激總部的幫助及肯定,離開,下一組人員啟動通話,呈上近期的企畫結果及展望……
前方的人來來去去,像電影的鏡頭一幕幕快速上映,只剩她一個人繼續留在主席位置。即使身體被室內冷氣包圍,她臀部緊貼的皮大椅已逐漸被體溫所煨燙,幸好,她腰身以下已開始變得麻木。
「主席,已經下午一點,要不要叫外送?」秘書盡職地提示,她可能需要食物,盼總的早餐只有會議前兩片可有可無的大麥面包。
鐘盼兒轉動滑鼠中的滾輪,埋首在文件檔中頭也不抬。「不用了,現在已是最後一組的會談。」
若叫食物來會議室的話,勢必打擾已到最後階段的進程。
「是。」他退開,如無聲的影子再次佇立她身後。
待他再被召喚時,已是四十五分鐘之後的事了。
「一會叫人幫我把那份列印中的十四頁文件交給菲力。」鐘盼兒執起馬克杯喝了口摻蜜開水潤喉,原本燙口的溫度已變得和周遭空氣一樣冷。幾個助理在收拾散開討論用的數據,東歐那邊的五名來台高層仍交換著意見。
鐘盼兒正要站起身,一下忘記久坐的雙腿不容許,被抽干力氣的酸軟幾乎讓她摔下,連忙撐住台身,離她最近的秘書快速扶起她。
「沒事吧?」數個交談著的男女聞聲走過來。「要不要再休息一下?」
「我可以的。」除了至今允許的唯一一個男人,她不太習慣其他男性的肢體接觸,就算知道井宮並無任何其它心思。鐘盼兒讓他扶她試著走一段短距離後,很快就憑自己重新站起來行走自如,也松開了他的扶助。「謝謝。」
「不用謝。」井宮輔仁回答,然後恢復平時的安靜。一向習慣接受女強人的一面,突然接觸到她縴細的身段讓他有些訝然,但也僅只如此。
在場的幾名人員目睹她不盈一握的嬌態亦泛起些微矛盾厭。鐘盼兒一貫給予他們的印象是其商場上的強硬手腕;但當她咬咬唇、有些懊惱地試著走高跟鞋小碎步的時候,他們像是突然窺見了她小女孩的一面,感覺極為新鮮。而這正是他們仍未散去的原因。
「這該死的全員大會幸好每年只開一次,不然我可吃不消。」鐘盼兒保持散會的好心情對眾人笑笑,拎起自己的薄外套,剛抬眼,便見他們的目不轉楮。「怎麼了?」
「沒、沒有……」他們異口同聲地答,紅發男子眼楮發光地盯著她,但絕不敢輕舉妄動。鐘盼兒以眼神詢問他的異狀,他慌張找回自己的聲音措訶︰「我的企畫,證券那部分就照你的步驟做吧……」
「應該如此。」她頷首,感覺到自己的饑餓,不想再說下去,點點頭退場,秘書及兩名助理跟上她離開。
鐘盼兒踩著高跟鞋回到自己的辦公室,低頭瞄瞄白色閃鑽腕表,發覺私人工作的時間僅剩半個小時,但已足夠她看完奧利的幾份急件及和哈諾那會議的準備,大致細節都已經口頭落實,但匯率的價格還是有斟余地,
兩記短促的敲門聲響起,她停下筆,隨手拍了下工作桌邊的金屬座,助理見到燈亮隨即進入,將手上一盒外送放到她跟前,
「這是剛送到的玉米魚排飯和咖啡,小心熱。」女助理著手在桌上另一邊僅余的空位張,騰出地方放下食物,自然湊近了她。「咦!盼妮……你的香水味道很香喔,是什麼牌子?」
「嗯?我今天沒有噴過水……」鐘盼兒一怔,低頭嗅嗅自己的領口及肩膀,可能是昨天他的精油味道……她謹慎地改口回答︰「可能是新的潤膚霜,我忘記在哪買了。」
「這樣哦,但真的很好聞耶,我還打算……」她沮喪地扼腕,換得鐘盼兒客氣地笑笑,目光盯住變化不斷的股票版面,再啟動通訊視窗下達幾項指示後,才停下來拆開餐具……助理見慣女上司的辦事效率,絕對的緊湊。
「呃……對了!羅琳叫我轉告你,上官先生的助理留下口訊,說他會在下星期一回台北,希望當晚能跟你進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