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原赤菲偷瞄了身旁的邵可寧一眼,然後帶著尷尬的笑容起身,走進吧台後方的休息室。
「你還記得可寧嗎?」關上門後,她小聲問。
「邵可寧?」
「對。就是小時候邵阿姨常帶來我們家玩的那個小孩。」她開心道︰「沒想到這麼多年了,你還記得她。」
並非原赤御有著驚人的記憶力或想念,而是因為邵可寧為他的童年增添了不少難忘的痛苦回憶。如果不是原赤菲天生粗神經,她應該听得出來他提到這個名字時的厭惡口氣。
「原赤菲,你擅自把我的房子賣給邵可寧?!」他真恨不得馬上飛回台灣,給她一記又直又猛的飛踢。
「不是,只是暫時租給她。」她立即澄清。「沒經過你的同意,是我不對。不然,你先住飯店好了,沒有一間五星級飯店敢怠慢大少爺你。」
「用不著你提醒我,但我不想昭告天下我準備回去。」他壓抑住怒氣。「奇怪了,我才是屋主,為什麼卻有家歸不得?」
「約都簽了,這是有法律責任的。」
沒錯,有錢不賺,就不叫原赤菲了。
他這個姊姊對于金錢的執著真不知道是遺傳了誰。
「好,我委曲點行了吧,那棟房子又不是只有一間房,反正時間到了我就回紐約。」原赤御自認已經做出最大的讓步。
「你們……要住在一塊兒?」
「不行?」他拉高音量。「那你就叫邵可寧立即滾出我的房子。」
原赤菲緊張地咬著手指,心里衡量著下一步該怎麼做。
坦白說,她靠弟弟那棟房子淨賺了不少錢。除了額外的租金,連原赤御每年轉交給她顧佣人打掃房子的清潔費也一並進了她的口袋。
她見邵可寧很喜歡、也相當愛惜屋子,因此直接簽了兩年長約,還預收了一年租金。重點是--那些錢,早已回不來了。
「這樣也太失禮了……或者,你來我家擠一擠也行。」她支吾道。
「我心情已經夠糟了,你那些小家伙會讓我好過嗎?」
「可是……你們不會覺得怪怪的嗎?」
「怪什麼啊?我只住兩個月,或許更短;況且邵可寧我又不是不認識,我都不計較了,你到底在擔心什麼?」他不耐煩地問。
原赤菲輕嘆一聲。「不能怪我,正常人都會擔心的。」
看來她親愛的弟弟已經被思想開放的西方社會給同化了。
罷了,他天生就是個叛國賊,向來只吃西餐或五色拼盤,東方的清粥小菜大概不合他胃口。但她要怎麼向邵可寧交代呢?
「我問你,邵可寧還是老樣子嗎?」他突然扯開話題。
「她……個性是差不多,但長大後更可愛、更漂亮了。」
「是嗎?」他輕蔑地一笑。「那種個性能維持這麼多年,還真教人吃驚。」
話說回來,那個小惡魔就住在他的屋子里……沒想到獵物就這麼自動送上門來,這或許是老天爺給他的報復機會。哼,兩個月夠他折磨邵可寧了。
「你該不會還記恨著小時候的事,想找她麻煩吧?」
「怎麼會?那都是陳年往事了。」說完,他再次冷笑兩聲。
面對這詭異的狀況,原赤菲安靜了下來。
「赤御,你真的不打算住飯店或我那兒?」她小心翼翼地問。
「那對我有什麼好處?還是你……」
「我只是希望……你再考慮一下。」
「好不容易回台灣,總是要見見久違的老朋友。」原赤御道。
難得原赤菲會這麼低聲下氣說話,或許他應該再考慮--
不,就算山崩地裂在眼前發生,他也不會讓這個絕佳的時機給溜走。
老天,他已經開始期待了。
結束和弟弟的通話後,原赤菲苦著一張臉坐在吧台里。剛送完餐點回來的邵可寧立即察覺不對勁,匆匆將收回的空盤子放進洗碗槽。
「怎麼了嗎?」坐到原赤菲身旁,她問。
原赤菲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接著唉聲連連。
「赤菲姐,你別一直嘆氣,快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怎麼你一講完電話,整個人就變得心事重重的?」
「我有件很對不起你的事情,不知該如何開口。」
她一怔,但仍是體貼地露出微笑。「你說出來,沒關系。」
「我記得曾跟你說過,租給你的那棟房子是我弟弟的。」原赤菲再次皺眉。「他現在有個迫不得已的理由必須回來,而且他打算住進那里。」
邵可寧有些詫異。「那我不就……得搬走?」
她的表情令原赤菲更加內疚了。雖然她們的交情夠深,又是事業上的合作伙伴,但關于房子合約的問題,實在有些棘手。
要是原赤御那家伙肯住飯店或她家,就什麼事都沒了;可他卻那麼堅持,而她又舍不得那些白花花的鈔票……可惡!
「那倒不用,赤御只待兩個月左右。」原赤菲看了看她,小聲補充說︰「只要你不介意……暫時和他同住,一切都不會受到影響。」
「這怎麼行!」邵可寧直搖頭。「不可能的。」
「你放心,我會退還這兩個月的租金。」
「不是這個問題。」邵可寧無奈地申吟。「我和他孤男寡女同住一起,免不了會尷尬,就算以前認識,現在也差不多是陌生人了。」
「就是啊,我也這樣告訴他——」原赤菲話說到一半突然停住,腦中靈光一閃。「只有男女同住問題困擾你嗎?」
「呃……可以這麼說吧。」邵可寧勉強道。
「那你真的沒什麼好顧忌的,因為他是個同志。」原赤菲面不改色地撒謊。
邵可寧張大眼楮。「同志?!」
「我本來是不想說這個的。」原赤菲故作無奈地搖頭,甚至轉過臉,發出小小的嘆息︰「雖然這種事沒什麼對錯,但赤御因為不想讓我爸媽失望,所以只好隱瞞自己的性向;誰知道我爸媽卻不斷要求他結婚,這次是最後通牒了。」
她這樣說鐵定會被判下地獄拔舌,但……她也是逼不得已。
要她吐回那些錢實在太痛苦了!她相信她那個面惡心善的弟弟終究會原諒她小小貪念下的謊言,大不了就是挨一頓罵,又不會少塊肉。
邵可寧沉默許久,終于抬起載滿同情的雙眸。
「就算原赤御暫時避開了你父母給的壓力,但他總是要面對的。」她說︰「赤菲姐,我認為你應該利用這次他回國的機會,勸他拿出勇氣坦承自己的性向。」
「好……我會的。」原赤菲極不自在地回答。「這麼說……你是同意嘍?」
沒想到她隨口胡謅的話馬上見效。
真是的,害她之前還為此擔心個沒完。
邵可寧咬著下唇,還是有些猶豫。「說實在的,原赤御的處境雖然很可憐,但我沒把握能和他處得來。」
「可寧,你是那麼善解人意,」原赤菲長嘆一聲。「有你在赤御身邊顧著,我才能放心……他不會做出傻事。」
「什麼意思?」
距離成功只剩一步了,原赤菲心想。
並非她狠心下替邵可寧著想,而是她非常相信赤御的為人。他這輩子從沒強迫過任何女人,就算有了心儀對象,也會在有十足把握之下才主動去追求。
況且,他們的個性絕對不可能一拍即合。
只要忍耐兩個月……兩個月就好,應該下會有什麼大問題的。
「其實赤御以前不是這樣的,要不是半年前他那已經論及婚嫁的女友突然變心,對他打擊太大,才會造成他開始排斥女人。」她繼續說︰「即使現在他表現得很正常,但我擔心他並沒有真正定出那個陰影。」
原赤菲心虛地把她前兩天看過的八點檔老梗適時用上。雖然她總是在電視機前邊看邊罵,但仍忍不住為主角們掬一把淚……但願這也能感動邵可寧。
「原來是這樣。」邵可寧的聲音里有著讓原赤菲安下心的哽咽。
「世上總有無法避免的悲劇,不是嗎?」
「好吧,我會盡量幫助原赤御的。」邵可寧認真地說,而後臉上突然浮上一抹困惑。「不過……他的遭遇怎麼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我們還是別談這些煩人的事,有客人上門了。」
「赤菲姐,我來就好,你先平復一下情緒。」邵可寧起身。
原赤菲點頭淡笑。「好,謝謝你。」
她迅速抽出面紙,假裝按住眼角的淚水,事實上是悄悄擦掉剛冒出的冷汗。
夏夜的晚風穿越整座城市,徐徐拂掠過邵可寧耳際。
只是,這陣風非但沒有帶來讓人清涼的感受,反而加劇空氣里的悶熱。
全球氣候暖化的關系,讓這個夏季顯得漫長且燠熱。她輕輕拭去額上的汗水,很是後悔今天穿了牛仔長褲和高跟鞋到機場。
一走進入境室,冷氣強而有力地罩住她全身,教她感到一陣舒爽。
眼前盡是行色匆匆的人群,她拉長脖子,期望能從中看到一張曾經熟悉的臉孔。
印象里,她依稀記得那個膚色白晰、個頭高的男孩;至于五官,她倒是怎麼樣也想不起來,畢竟他們將近有二十年沒見過面了。
她知道是自己提早到了,卻沒听說有任何班機延誤的消息,而此刻距離該班班機抵達的時間已過了近一小時。
突然問,她身後傳來一陣喧鬧聲。
她不自覺地轉過身,立即看到一個外型耀眼的男人正被成群開心的女人包圍住。因為他的身高突出,讓她可以毫無阻礙地打量他。
他唇上始終掛著優美的弧度,臉上那副大墨鏡並沒有為他遮去太多的英俊,反而讓人更想一探——究竟在那直挺的鼻梁上方,有著什麼樣迷人的眼楮?
當男人那張臉定在邵可寧的方向時,她不確定他是否是在對自己微笑;但很肯定的是,她賞了對方一記白眼。
虛有其表。瞧他剛才還裝模作樣地拒絕和別人拍照,轉過頭來時卻又隨意給了那些女人他的聯絡方式。
邵可寧不悅地從包包里掏出手機,撥出原赤菲的號碼。
仍是關機狀態。
今晚剛好是原赤菲的結婚紀念日,當然抽不開身,因而才委托她來接機,順便和多年沒見的原赤御打個照面。
邵可寧自是樂意,可原赤菲並沒有給她任何足以辨認他的資料,還要她別為此困擾,因為只要原赤御一現身,所有女人的目光都會在他身上。
真的是這樣嗎?
若赤菲姐所言不假,為什麼她此刻眼里……只有那個色胚的存在?
但幸好原赤御不是那樣的男人,她相信自己一定可以和他愉快相處。
時間在空氣中流逝,一轉眼已經來到了晚上十一點。
很快地,機場內只剩下零散的幾個人,邵可寧只能沮喪地離去,心想就算沒接到原赤御,他可能已利用別的方式回到了住處。
正當她走出機場,恰巧發現那個討厭的男人也還沒離開。此刻他正被一名清潔婦人給纏上,這不禁讓她的心情舒坦了些。
邵可寧緩步走到停車的位置,發現四處「空無一車」。
她繼續往前走近一看,地上的粉筆字跡差點令她暈過去。該死的!她都忘了自己把車停在臨停區!
不得已,她只好走到路邊叫計程車,但……手揮得都酸了,卻沒有半輛計程車停下來。
今天還真是諸事不順……看來只得回機場了,那里才可能有空車。
當她終于見到一輛計程車,就說什麼也不肯再多走一步,打開車門,即朝里面坐了進去,但同一時間也有個人從另一邊坐進車里。
她撇過臉,表情變得有些扭曲——居然是那個男人!
「先生,是我先進來的。」
他臉上的表情也好不到哪里去。「小姐,難不成你有計時?」
「你這個人怎麼……」邵可寧轉過臉,雙手往腰上一插。「看!後面明明還有一輛空車,還不快下車!」
「你看到了你去,趕緊把空間讓給我的行李。」他一副不想移動的模樣,仿佛下一秒就要用旅行箱將她給擠出去。
「喂,你很沒禮貌!」她忍不住大聲指責。
原赤御摘下墨鏡,不悅地瞪著眼前的女人。
「當一個人給予善意的微笑時,你又有什麼禮貌的回應?」
「我……」原來他真的是在對她笑,而那雙好看的眼楮更沒讓她失望。
不過,大半夜的戴什麼墨鏡!簡直裝模作樣!
「沒話說了吧?」他扯了扯唇角。「平時的我,一定會禮讓女人。但今天算你倒霉.遇上了心情正處于惡劣狀況的我。」
他的話點燃了邵可寧胸口那把無名的火。
「你以為我的心情就比較好嗎?」她握緊了拳頭。「我被人放鴿子,車又被拖吊,現在還得跟你這個衰鬼爭一個空位!」
「衰鬼?」原赤御鎮定地咽下口水,卻無法壓下怒氣。「那就別讓我身上的穢氣沾上你,現在快給我滾下車!」
「為什麼是我而不是你?」以為聲音大.她就會怕嗎?
「因為我還拖著一箱行李,累了。」
邵可寧輕哼一聲。「誰管你那見鬼的行李,和我又沒關系。」
黑曜石般的火焰在原赤御瞳孔里燃起。
這女人有張漂亮的臉,只可惜那脾氣實在教人不敢恭維。而且她實在錯得離譜,如果他是個那麼沒原則的人,早就听原赤菲的話愉快地去住飯店了。
還想著什麼復仇大計!
哼,好一個原赤菲,那句「有事再打給我」言猶在耳,馬上就連個鬼影子也見不著,手機更是不接,早知如此,他就不該拒絕搭便車。
「你想繼續耗下去,無妨,反正我也不趕時間。」原赤御慢條斯理地說,深邃的眼神顯示他是認真的。「藉此機會多適應一下這里的空氣也不錯。」
邵可寧挪動了子,為自己爭取到更舒適的空間;接著,她揚起高傲的微笑。「很好,我奉陪。」
正當兩人爭執不下,前方的司機開口了︰「不如你們一起搭車,誰先到誰就先下車……這樣可以嗎?」
「星樓市!」兩人異口同聲,然後瞪大雙眼怒視對方。
「那好,這樣事情就變得簡單多了。」司機立刻打開後車箱,接過原赤御仍放在車外的旅行箱。「這……這個交給我就行。」
就算達成了協議,兩人之間仍是劍拔弩張。開始上路後,兩人徑自把臉往車窗那頭撇,只為不想再多看到彼此一眼。
司機上車後,偷偷將冷氣開強了些,實在是車里的火藥味太令人害怕了啊。
他擦著汗,快速發動引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