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爺喔!兩手空空的逃出來,別說家當,連最重要的錢包都沒帶,這下她是要拿什麼搭車上班?
比承夢站在空無一物,連大門都被當作垃圾拆走的屋子里,一度想干脆請假不要上班,反正這個家百廢待舉,若能早些整頓好,她也能早些安心的住下。但是又想,這假一請,兩千元的全勤獎金便泡湯,她仍是覺得不劃算,所以很慎重的考慮要不要折回藺致軒的休息室,取回家當,然後再趕去上班。
可是……恐怖喔!那男人勃然大怒的臉孔比鬼還嚇人,她膽敢又貿然出現在他的眼前,不等于自投羅網,存心找死嗎?
不,不行,心有余悸,她絕對不要再回頭去捋虎須。
吧脆用跑的去上班吧!
她上班的嬰兒用品公司距離這里不算太遠,了不起花個幾十分鐘,跑過三條大街,轉八、九個彎就到了。
好,就跑吧!預備,跑……
她蓄勢待發,哪知才一起跑,冷不防結結實實的撞上一堵堅硬如石的……男人胸膛。
喔!痛!她向來引以為傲的秀挺鼻梁會不會撞歪啦?
比承夢捏揉著撞疼的鼻梁骨,眼眶浮出淚水,正想對著罪魁禍首發飆,卻听到頭頂傳來冷颼颼的話語——
「東西沒拿就想跑,你把我那兒當免費寄物櫃了,是不是?」
咦?這聲音有點熟悉。
她猛地抬起頭,藺致軒那張鐵青的冷臉立時映入眼里,那淡漠的眼神、微抿的薄唇,在在透露出難以言喻的恐怖訊息,教她忍不住頭皮發麻,直麻到頸椎。
「怎麼不說話?」他已沒耐性。
「我……正想去拿。」盡避驚魂未定,不過輸人不輸陣,她大聲的回話,負氣的轉身。
「站住。」
又來了,他叫她站住,她當真不敢再動半步,然而也並不甘心就此回頭接受指教,于是以背相對。
嗯,以背相對,照理說是眼不見為淨,也勉強撐住了面子,但是見鬼的,老實說,她覺得背脊陣陣發涼,大白天的,陰森的感覺硬是揮之不去。
真是恐怖,恐怖到了極點。
「別忘了從後門,走動音量也請放到最小,別驚動我的員工。」他冷聲叮嚀。
「遵命。」谷承夢咬牙,腳步往前一邁。
呿,還怕她驚動他的員工咧!他既然有心出來堵她,是不會順便把她的家當帶出來給她嗎?他很笨耶!
像防貪心老賊一般的防著她,卻一再讓她進進出出,這人究竟是什麼想法?費解。
「再等一下。」
「還有什麼要交代?」
有話不一次說完,以為好玩啊!比承夢心里犯嘀咕,偏偏他一個口令,她乖乖的做一個動作,超配合的。
「別再亂動或帶走我的任何東西,同樣的,也別留下任何一件你的東西,一根頭發都不行。」他不厭其煩的警告。
「知道。」她急于逃月兌,趕緊回應。
當她是白痴喔!三令五申,耳提面命的,煩不煩啊?
借宿一晚而已,是多大的恩惠,犯得著擺出高傲到不行的臭臉?他累不累啊?
他不累,她都累翻了。
討厭、討厭、討厭!藺致軒這人實在太討厭了。
唉!是誰說經濟不景氣,百業蕭條的?
比承夢聯絡過數家幫人裝修鐵門的店家,每家的生意都興隆得不得了,工作排滿滿,搞了半天,她最終也只得到一家勉強應允三天後先來量尺寸,至于量完尺寸,材料的裁切也需要再等幾天,待預約到確定的安裝日子不知是幾天後。
總之,這加起來不知幾天的幾天,教她晚上要怎麼平安的度過才好?
想再去租一間短期的套房來住,又老覺得為什麼自己有家不能住而不甘心,折騰再折騰,推敲再推敲,她終究無法說服自己多花那筆租屋的冤枉錢。
一整天,她有辦法想到沒辦法,絞盡腦汁,仍無計可施,最後只好又打電話求助男朋友曹保偉,雖然知道被打槍的機率一定達百分之九十九。
「保偉,你到底能不能提早回國?」如果他回來,那麼有他陪伴保護著,她應該就能放心的度過每個有被壞人闖入之虞的晚上了。
「不能,不但不能,我今天還剛好接到公司的通知,忙完香港這邊的事,緊接著得趕去日本,所以估計辦完事回到台灣最快也是一個月後了。」
「什麼?」青天霹靂啊!
「沒辦法,事實就是這樣,我也身不由己。」
「可是我……保偉,我房子這邊處理得不太順利,真的沒地方住,到底要怎麼辦才好?」感覺得出來他的語氣透著不耐煩,谷承夢的心也涼了一大半。
「你……」曹保偉在電話那頭沉默許久,「我看你還是先去我家往吧!我會叫我哥去他朋友那邊窩個一陣子,這樣你就不會被他打擾了,行嗎?」
「你哥哥……」唉!提到他哥哥,她就頭痛,考慮良久,仍深覺不妥,最後依舊是回絕了他的好意,「算了,沒關系,我再想想其他辦法,不麻煩你哥哥了。」
「隨你,反正我還是那句話,遠水救不了近火,心有余而力不足。」他實在搞不懂,做事向來很有條理的她,為什麼這次會把自己弄得連住的地方都沒有?
「你去忙吧!不用擔心我。」听聞曹保偉聲聲愛莫能助及慣性的責備,谷承夢心頭的一把火愈燒愈猛,為了避免爭吵,沒張多說什麼,匆匆的道別收線。
一切只能自力救濟,男朋友再親密,也是靠不住的,她早有很深的體會。
都怪自己太沖動,以為有了家,什麼都不怕,殊不知家能遮風擋雨,也是要有防賊、防壞人的門的家才算是最基本的安全堡壘。
也怪那間清潔公司太認真,搬運垃圾嫌不夠,還自動自發的把破爛大門拆走,連問也不問她這主人一聲,真是的!
那鐵門破歸破,支撐桿也因為歪斜凹陷而很難卡入,但是好歹組合起來也還是有阻隔效果的門嘛!
在社會上闖蕩多年,她再次深深的領悟到,世間萬物,「沒門」真的很令人頭痛。
拖著沉重的步伐回到沒門的家,她搬張矮凳,倚坐在入口處的牆邊,心情郁悶的望著車水馬龍的街頭,竟然忍不住抱怨起那位與她情淺緣更淺的爺爺。
既然有心留房子給她,也不留間像樣點的,如今教她傷透腦筋,苦無對策……
喔!停止,怨天尤人不是她的作風,世上有多少人買不起一棟房屋,她有免費的房子可住,無論如何,是要謙卑感恩的。
這頭,谷承夢因「房事」而煩惱不已。
那頭,藺致軒卻為了婚事而苦悶至極。
「致軒,今天能不能提早下班?如果能的話,晚上就可以相親了。」
「媽,你的動作也太快了,昨晚才跟你講的事,你今天馬上有著落……」被谷承夢攪亂的浮躁情緒,他花了大半天的時間都還無法完全撫平,傍晚正想外出散散步,母親興匆匆打電話來告知相親的消息,害他的心情一下子又跌到谷底。
沒錯,相親的事是他自動提起的,但是母親如此迫不及待,實在令他備感壓力。
「相親的事當然愈快愈好,再說,是你藺致軒要相親耶!這天大的消息一放出去,大家還不爭先恐後來排隊嗎?簡直從巷子口排到巷子尾了,我們的選擇超多樣的。」相較于兒子低迷的情緒,石永蘭亢奮到不行。
「改天吧!媽,我今天很忙,有可能加班到半夜,很抱歉,今天真的不行。」
加班是加班,但也沒必要加到半夜,他只是還沒做好心理準備,隨便找借口。
相親……天曉得,說得容易,要他真的去坐在一個不認識的女人面前談論終身大事,那簡直跟推不會游泳的人去跳河一樣,滅頂無疑。
他還需要再為自己多做一點心理建設。
「你該不會是後悔了,找借口加班吧?」若是,她這做媽的絕不善罷甘休。
死了個芷盈,走了個柔依,她這媳婦缺,他理所當然要想辦法再找一個來補給她,否則她死也不瞑目。
「媽,請別懷疑我,我真的要加班……」邊講電話,他邊信步走出公司,不經意的瞥向隔壁的破屋,正好瞄見谷承夢倚坐在她那沒門的家門口,眉頭輕鎖,一臉痴呆哀怨。
見鬼了,她竟然挑起了他的惻隱之心,然而早上的怒氣還隱隱在他的體內沖撞,無法釋懷,因此他的反射動作便是轉身,加以回避。
沒想到慢了一步,他的身子才轉半圈,眼神便很不巧的與她倏忽抬起的眸光交會了。
「哇咧!表見愁!」停止發牢騷,谷承夢正想起身去做點有意義的事,結果才離開椅子一半,便看見暴躁大王站在他那華麗的公司門口,對她投來一記前仇未了、余怒未消的眼神。
厚,冤家路窄,不要理他。
下巴往上一揚,她站直身子,拍拍,踐得像是驕傲的狐狸,昂首走入屋內,狠狠的給他來個相應不理,眼不見為淨。
「可惡!」藺致軒咒罵,原本壞心的打算狠狠的瞪她一眼,以示自己還處于不爽的情緒中,她最好小心一點,哪知那笨丫頭比他厲害,他都還沒來得及把眼楮瞪大,她就雙唇朝天一噘,頭往旁邊一撇,轉身走人了。
「致軒,你罵我?」電話那頭傳來石永蘭的驚呼,「相親是你自己要求的,我也辛苦的幫你安排了,你竟然罵我可惡?」
「媽,我不是罵你,你別誤會。」藺致軒急忙解釋。
「那你罵誰?誰惹你這麼生氣了?」
「我沒事,媽,先這樣了,我要忙了。」
「好吧!你先忙,我干脆趁今晚擬定相親的行程表,明天起,你就按表操課,別再跟我說你挪不出時間……」
「我知道了,媽,再見。」
幣斷電話,藺致軒忿忿的望向破屋,實在很想立刻去把那女人揪出來,好好的教訓一頓,但是才邁出腳步,又猛地止步。
「該死!我在做什麼?難不成真的要去揍她一頓?」
想到剛才她那楚楚可憐的臉,他哪揍得下去?
況且,他有本事便該與芳鄰化干戈為玉帛,而不是擴大彼此的嫌隙吧?不然就顯得太沒風度了。
是,冤家宜解不宜結,好歹在她亂動他的芷盈相框之前,他並不厭惡她。
罷了,大人不計小人過。
去看看她吧!至少確定一下她是否已找到暫時棲身的地方。
假若沒有,他總不能眼睜睜的看她一個女孩子睡在沒門的屋里……
唉!好人難做,不做又仿佛對不起良心。
當作剛才遇見鬼,不去深想就沒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