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雲家莊最南側的舊廂房,燈火依舊通亮。
雲若雪倚窗觀月,娥眉輕蹙,麗蓉染上淡淡輕愁,偶爾,低首把玩著男人交給她的青銅令牌,不時惆悵的輕嘆出聲。
原來她無意間結識了名號響徹武林的大人物——邪教「刀門山莊」的門主刀戒天。
「你若不願,我也不勉強,這刀門令是龍蟠山刀門山莊的門主通行令,見令如見人,我刀戒天當是欠你一回,若日後有事相求,就過紫竹林到龍蟠山入口,亮出此令,自有門眾引你來見我,屆時我會依約替你做一件事,還你恩情。」
她沒有答應和刀戒天一起走,她拒絕了。
腦里清楚烙印著他當下錯愕又失望的神情,她的斷然回絕,讓他措手不及。
最後他像是做了什麼決定,給了她這塊令牌,當作對她的照護之恩有個交代。
指尖輕撫過令牌上蒼勁有力的「刀」字,她的眼里染上一層薄霧,「對不起,我雖非雲家人,卻背負著雲家人的責任,我不能忘了娘臨終前的交代呀!」
七歲那年,娘就這麼撒手人寰,那一夜娘的囑咐言猶在耳——「雪兒,當年你爹去得早,若不是雲老爺不嫌棄娘親的出身,又懷了你爹的骨肉,依然願意照顧咱們,恐怕咱們孤兒寡母現在只能餐風宿露了,這也是娘親堅持讓你跟著雲家姓的原因。唉,以後的事誰也不敢保證,但答應娘,要好好活著、好好待在雲家侍奉雲家人,當是替娘回報這份恩情,也讓娘能夠去得安心好嗎?」
她听娘的話,不忘本、不忘恩,即便之後的日子備受欺凌,還是盡心做好本分,讓自己在雲家待得有價值。
這輩子,她是身陷承諾的圖圄,無法逃開了。
「刀大哥,對不起……」將令牌貼上心口,她淚水不止地輕泣出聲。
雲家,是自詡和皇家關系匪淺的名門正派;而他,是江湖人口中的邪教之首,他們之間不該有任何牽扯,而這份情深意重,她已注定要辜負。
低啜聲許久未停,直到一道身負彎刀的健偉身影,悄聲出現在女子廂房內。
這廂院布置得雖沒有其他院落來得華麗別致,但無論是床幔、桌巾、布簾都可見針織縫制的精巧繡功,可知女主人的蕙質蘭心,如同她的氣質一般清雅怡人。
刀戒天才踏進屋,一眼便看到那個令他掛心的女人,屈膝蜷坐在窗畔的楊椅上,小臉埋在膝上,哭得不能自己。
「為什麼要哭?」唉,他該拿她如何是好?明明被拒絕的人是他啊!
雲若雪肩頭略僵,哭聲戛然而止,以為是錯覺而遲遲不敢抬頭。
她是不是听到刀大哥的聲音了?
「若雪,不想再看見刀大哥了嗎?」他坐上她身畔的位置,兩人的距離頗近,舉手就能擁她入懷。
雲若雪聞聲猛地抬頭,她睜圓了眼,嚇得差點說不出話來。
「刀大哥?你你你——你怎麼會在這里?」
這不是錯覺,刀大哥真的在這兒,可他是如何進來的?門外街有家僕巡守不是嗎?
「想再見你一面,所以便來了。」薄唇輕扯,彎起一抹弧度。
她杏眸圓睜的可愛模樣,和眼角未干的淚痕,讓他多少釋懷被拒絕的郁悶。
雲家莊這麼點門禁豈擋得住他,他只是不願死心,非得再確認一次。
「喔!」露骨的情意,教雲若雪俏臉赧紅成一片。
她低垂著臉,不自覺地收緊手心里的青銅令牌,眼兒緊張地不知往哪兒擺。
「我只是想再問你一次,你真不願和我一起走?」
他知道,她對她並非沒有情意。
「我——」
急欲開口的紅唇,倏地被男人以指壓住。
「想清楚,老實回答我。」語氣很是霸道,完全不給商量。
這小女人別想又口是心非!依今早的前車之鑒,唯有如此才能讓她正視自己的情感。
片刻過後,手才放開雲若雪的櫻色粉唇,他眼神專注的盯著,等待答案,直到她沉默太久才出聲催促,「嗯?」
「我、我不知道。」語音一哽,她的眼淚又不呼使喚的滾滾落下。
想著娘親的叮囑,想著男人幾近赤果的告白,像兩邊搖擺的秤左右她的心思。
從小到大,她一直謹記娘親的交代,悉心為雲家付出,不敢有怨言,這一回,她能拋開一切去追尋自己渴望的幸福嗎?她能嗎?
「別哭。」刀戒天索性抱起雲若雪,讓她坐在膝上,再以指抹去她的淚。「這輩子我只願見你笑,不願見你哭,你可知你的淚會讓我心疼?」
刀門里沒個女人像她這般愛哭,這讓他霎時不知如何出言安慰而心慌。
眼看她臉上的淚水像是決堤般止也止不住,愈掉愈急、愈抹愈多,他無奈地低嘆一聲,終是情難自禁地俯下臉,吻去她的淚,然後,吻上她輕泣出聲的芳唇。
本想再多給她一些時間,不願自己的過分盛情和孟浪舉止嚇壞她,但她咬唇低泣的委屈模樣,讓他更想攬她入懷,給她更多的憐愛和疼惜。
突然間,雙唇被男人覆上,鼻息間盡是他溫柔又霸道的氣息,雲若雪驚愕地瞪大了眼,伸手試圖推拒,而男人寬大的臂膀卻只是蠻橫地將她抱得更緊,薄唇放肆地奪取她口中的芳澤,讓她暈眩在溫暖的懷抱里,漸漸忘了掙扎。
直到他壓著她的身子倒臥榻上,而她的衣領被微微扯開,露出粉女敕的玉頸和貼身的兜衣,然後他熱燙的唇舌從她的軟女敕嬌唇美顎,一路吻上形狀優美的鎖骨,一只大手更掌握著她胸前的一只渾圓,親昵著……匡啷——令牌掉落在地的清脆聲響,喚回雲若雪迷離的神智。
「刀大哥,不要。」伸手擋開男人壓近的寬闊胸膛,她微側螓首,紅著臉的嬌聲制止,「不可以,這樣不合禮教,我們、我們還沒有……成親……」
後面兩字說得極小聲,雲若雪粉臉飛紅,恨不得找個地洞鑽了。
盡避她聲紅如蚊,還是讓耳尖的他听到,刀戒天濃眉一挑,嘴角笑痕牽得更明顯,內心卻滿是無奈。
這單純的小女人,難道不知這碼子事被中途打斷,對男人是很傷的嗎?唉!
兩人衣袍不整,身形曖昧的交疊,下月復私密處被異物抵住的奇異感覺,讓雲若雪不自在地蹭了蹭身子,卻惹來男人難耐的低吼——「喔,別動!」天!最敏感的部位被她這麼一蹭,幾乎要讓他崩潰瘋狂。
「刀大哥?」雲若雪僵著身子動也不敢動,任憑他壓在身上,大氣也不敢喘一下。
她雖不解男女之事,也大概知曉那抵著她的「東西」是很親昵且私密的。想著想著,雲若雪熱燙嫣紅的俏臉,溫度又更高了。
「等等。」深吸幾口氣,緩住,刀戒天才嘎啞的開口︰「好,我們就等成親。」
這是一份承諾的婚約,他身為一門之首,不該輕易給出任何承諾,可這次他倒是十分樂意奉上「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終身契約。
忍不住又輕啄一口令他上癮的妖艷紅唇,接著替她兜緊微敞的襟口,他這才翻身坐起,離開那誘人的軟女敕嬌軀。
而全身玉膚早染上動人緋紅的雲若雪,只是羞怯的整好衣衫,低著頭順著發,女兒家嬌羞神態盡顯無疑。想起兩人方才煽情逾禮的舉止,她的臉燒得更燙、更熾。
自古女子皆重守節,而今兩人已有肌膚之親,這一生她是非君不嫁了。
「成親之夜,我會讓你名正言順成為我的女人,我刀戒天這一輩子,只讓雲若雪做我的妻,讓雲若雪當我孩兒們的娘。」說著,他一手摟過她香馥馥的身子,讓她枕靠在胸膛,靜謐的享受兩人間的親昵。須臾,他又開口︰「兩日後的巳時,我會在紫竹林的茅屋等你,記著,不見不散!」
這兩日他還得先去城里一趟,處理好薛尚書一家的後事,之後,便會回到這處有她等候的茅廬,帶她一起回刀門山莊,與她牽手白頭、共效于飛。
「好,不見不散。」她輕輕點頭應諾,心里早為男人的一席話而澎湃激昂。
房內,滿室的溫馨寧靜,兩人又依戀地互訴愛語一番,片刻後,雲若雪才不舍地送刀戒天來到後門房口,目送他離去。
殊不知,一道隱身在側窗聆听已久的鬼祟人影,早將房里的一切盡收眼底。
不見不散嗎?她不會讓他們如願的——人影艷紅的唇瓣,勾起惡意冷笑。
窗外,懸在天上的那輪圓玉盤,不知何時已悄悄被黑雲覆上,掩去一片光彩,似乎宣示著一場風暴,將至。
氣派輝煌、雕梁畫棟的雲家正廳。
正方主位的上等黑檀椅上,坐著年歲已近天命的當家王爺。而左側酸枝椅上則端坐著一名容貌嬌艷、扮相華麗、年紀約莫十八九歲的翠衫女子。
雲正海一張生紋的蒼顏肅穆無比,臉色凝重的听完女子的闡述,蹙眉深思許久,偌大空曠的廳里才揚起徐緩的詢問。
「碧兒,你說的此事當真?」
「爹,這是女兒昨夜在雪妹房外親眼所見、親耳所聞,絕對不假。」翠衫女子乃雲家長女雲碧瑤。
「那麼依你看,這事兒可有什麼打算?」雲正海瞳色略濁的雙眸,不甚明白的睇向女兒,願聞其詳。
「爹,你可仔細想想,當朝就屬二王爺和三王爺兩位王子有本事角逐太子之位,而今天下武林,孰不知三皇子聲勢正壯,諸門各派誰不想趁勢投效,以求日後太子之位底定,甚至他朝登位稱帝之時,能夠加官晉爵、拜將封侯。咱們雲家既已決定靠攏三王爺,眼下就是個拉抬雲家地位的良機。」
二王爺貪色、三王爺貪權,其余皇子不是被斗垮、遭流放賜死,就是年紀皆幼夠不上威脅,至于失蹤多年的大皇子——當年才襁褓中的正牌太子爺,恐怕已凶多吉少,今時今勢在她看來,獨有三王爺皇剛天浩有機會成就帝王大業。
「喔?怎麼說?」
「爹,你別忘了刀戒天是何等人物,更別說那前月鬧得滿城風雨的賞金告示。」
「哎,對啊!」雲正海槌掌,恍然大悟。想起三王爺重金懸賞要緝拿亂黨、誅殺邪教魔頭之事,「所以碧兒你的意思是,刀戒天是刀門門主,只需取他首級獻給三王爺,一來可表明雲家立場,二來亦可宣告雲家勢力?」
「沒錯,殺了刀戒天,無疑是讓三王爺知道雲家本事、提升對雲家觀感的途徑,如此一來,還怕日後不受重用?」媚眼隱約閃過一絲陰狠,隨即斂去,雲碧瑤繼續娓娓道出謀劃,「所以爹,既已知道那魔頭和若雪妹子的明日之約,不如就順水推舟,利用若雪妹子為餌,然後再派些人馬事先埋伏林內,待時機成熟便一舉成擒,來個甕中捉鱉。」
當然,她更迫不及待會會刀戒天和那把名震江湖的青虹彎刀。縱使刀戒天是江湖人口中的魔頭,但她明白他也是個拔萃不凡的男人。
體內好勝的血液開始蠢蠢欲動,雲碧瑤心眼里藏著只有自己知道的心思。
況且,她雲碧瑤是不會讓那小賤人如此稱心如意的!
她痛恨那賤人一副仙靈月兌俗之姿的皮相,更厭惡那不怯不求、與世無爭的荏弱模樣,像雲若雪這樣的弱者根本不配生存在這世道上,更不配讓刀戒天這樣卓爾不群的男人守護。這教她無法忍受,亦絕不允許!
她大可直接殺了雲若雪,但這如捏死螻蟻般容易,太便宜那賤人了,只有親手摘下這朵白蓮,狠狠蹂躪糟蹋,把雲若雪也拉入亂世之爭的泥沼里她才甘心。
「好、好,就這麼辦!我的好碧兒真不愧是爹聰明的女兒啊,哈哈哈——」
一個因權成貪、一個因妒成恨,父女倆各擁心思、各懷鬼胎。
偌大寬敞的廳內回蕩著狡詐奸險的放肆笑聲,傲慢而張狂。
長夜漫漫涼如水,今晚沒什麼雲,只有天上那輪滿月搶眼的掛著,一旁則綴著幾顆大小不一、不知其名的星辰,一閃一爍。
雲若雪身著簡便輕衫,沒目的地漫步在雲府各處廂房庭院,仿佛對這處生長之地做最後的巡禮,逛得累了,便順著台階拾級而上,到前方涼亭內小憩。
她倚著雕欄落坐,螓首微仰,遙望天際明月星辰。
她睡不著,翻來覆去的實在一點睡意都沒有,不知是自己太緊張還是太興奮。
一想到明早之約,她就無法入眠,于是便趁夜出來走走散心。
思君情怯意正濃,她拿出藏在暗袖里的沉甸銅牌,縴縴荑手撫上牌面的字,想起那霸道強勢的男人,心口滿足甘甜。
原來心被幸福滿滿的漲痛就是這種感覺啊!
分別不過日余,她對刀戒天的濃烈相思幾要泛濫,不管何時何地,總會想起他的吻、想起他的溫熱懷抱、想起兩人耳鬢廝磨時他在耳邊輕訴的愛語。雲若雪嘴角餃著抹摻了蜜的笑,紅霞染腮,兀自沉浸在過往的回憶里。
直到來人雜沓的步伐聲驚擾了她的凝思,擔心被人撞見,她忙轉身藏在圓柱後方。
兩名輪職守夜的家丁,刻意壓低的交談聲,隱約傳進雲若雪耳里。
「啊,阿義,你听說明天圍捕魔頭的事了嗎?」
「早听說了。」名喚阿義的家丁一陣搶白,滿臉理所當然的睨著身旁伙伴,「拜托,這是何等的大事,豈會不知道?你沒看到今日下午莊里、莊外大伙簡直要忙翻了,又快馬送訊,又飛鴿傳書,無不想在最短時間里招齊最多人馬。」
「可不是嗎,幾乎江湖上有頭有臉有地位的人全都來了,大家都想取刀戒天的人頭,領取萬兩黃金。」另一名家丁阿德又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