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湘芸醒了,蘇清妙的醫術再度被神化,整個曉劍山莊歡欣一片,也不知誰傳出的消息說喜事近了,管家竟已開始暗自采辦東西。也對,尹蔚藍和文湘芸這對苦命鴛鴦歷經種種磨難,如今終於苦盡笆來,不能不說可喜可賀。
要說樂不起來的,也就只有最大功臣蘇清妙了。芙蓉醫仙不計個人恩怨,大仁大義救情敵的高潔品行傳遍江湖,蔚為佳話,甚至曉劍山莊里也有少部份人看準了蘇大夫的潛力,認為她早晚會被他們莊主收做妾室,甚至是與文姑娘平起平坐。
「胡說!」
罷過轉角,就听到尹湛青的怒斥聲,蘇清妙忍不住停步。真罕見啊,向來好脾氣的湛青會氣成這樣?
「這件事到此為止,再讓我發現有人背地里嚼舌根說蘇大夫的壞話,我唯你是問!」
「是、是,奴婢知錯。」小丫鬟被訓斥得淚花漣漣,好不可憐。
蘇清妙皺眉。此事與她有關?那倒有趣了。
「二莊主。」
他似乎嚇了一跳,「蘇大夫,你、你怎麼在這兒?」槽了,剛才的話不知她听去多少?
「我本來想找個人將這帖藥送到廚房去熬煮,沒想到走著走著又迷路了。」
尹湛青了然,對於蘇神醫千好萬好,獨獨在識路方面完全不行這一點,亦早有耳聞。
她將藥帖遞給雙眼紅腫的小丫鬟,柔聲道。「麻煩幫我送到廚房好嗎?」
小丫鬟忙不迭地點頭,「是、是!」
見那小丫鬟跑遠,他不禁嘆氣,「蘇大夫,你心腸未免太軟了。你可知方才那了頭將你傳得多不堪,我本想重罰她,你卻來替她解圍。」
「與我有關?」她狀似好奇的問。「是什麼樣的傳言呢?」
「咦?原來你沒听到……」尹湛青有些懊惱,連忙改口,「沒什麼,下人不懂規矩,亂嚼舌根罷了,蘇大夫千萬別在意。」
「二莊主,你我也算相交一場,什麼話傳到你這里我都不擔心,但是清妙什麼事都被蒙在鼓里也不好受呢。」
她這麼一說,倒讓他不好意思起來,「真的沒什麼,就是一些誤會而已,只不過事關蘇大夫名節,下人信口開河,實在是……」不好出口啊。
「那我更要知道,」她沉下臉,「二莊主但說無妨,清妙也好反省一下自己哪里錯了,才引人這樣議論。」
想了想,尹湛青覺得她的話也有道理,於是吞吞吐吐道︰「其實是……唉,竟然有人說,近來夜里看見西廂房有男子出沒。」
西廂房乃曉劍山莊留宿客人之地,如今只有蘇大夫一人居住,這樣的滾言一旦傳開,教蘇大夫一個姑娘家的顏面往哪里擺?
蘇清妙表情有一瞬間僵硬。
「蘇大夫,你千萬別放在心上,此事我一定稟明大哥嚴正處理,你是曉劍山莊的貴客,沒人可以這般詆毀你的名節!」尹湛青想起來還義憤填膺。
「對對,」她擦擦額上不合時宜的冷汗,「一定要嚴正處理,要還我清白,這種事可不能亂說。二莊主,你一定要向莊主稟明,一定要稟、明、啊。」最後幾個字咬得格外用力。
尹湛青以為她擔憂的是心上人誤會自己的品行,他理解地點頭,「蘇大夫放心吧,我大哥最討厭那些造謠生事的小人,至於西廂房你可以放心居住,我們一定多調些人手保護你的安全。」
嗄?蘇清妙笑容微僵。還要調啊?
別了吧,調再多也是裝飾而已,那個「采花大盜」要來的話,誰攔得住。
不過想到某人听到這個消息的表情,她突然忍不住想笑。
「蘇大夫,你笑什麼?」
啊,她竟然真的笑出來了?
「沒,」她趕忙恢復正色,「我只是松口氣而已。」
「蘇大夫,此事你就放心吧,我和我大哥一定會給你個交代的。」尹湛青滿眼都寫著堅決。
「好啊……嗯,」她認真地點點頭,「我等著。」
事實證明,人不能亂說話,因為很容易成真。
二更天,蘇清妙梳洗完畢回到內室準備就寢,卻在解腰帶的同時僵住。
「听說你在等我?」
低沉而帶著笑意的聲音從床鋪那邊傳來。
蘇清妙在黑暗中朝那個方向白了一眼,然後壓低了聲音道︰「才二更天,你瘋啦?現在外面可是四處在『通緝』你。」
男子將她攔腰抱起,口氣中不無怨慰,「問你啊?三更天後我還進得來嗎?」
外面可是他親自安排的人馬,還因態度漫不經心被正義感十足的二弟指責他,「忘恩負義、挾私報復、讓人失望透頂!」
真是搞笑,他為什麼要布下重重兵馬來對付自己啊!
「噗哧!」即使看不到表情也知道他說這話時有多麼郁悶,蘇清妙忍俊不禁,「你自己不知收斂,被人抓著把柄,跟我有什麼關系?」
「誰曉得三更半夜還有人在外邊閑逛。」他也是一時大意。
「真難得呀,我本來還擔心你連自己人也會滅口呢。」沒想到他竟然任由流言傳開而無動於衷。
「我哪有那麼冷血?」男人委屈抗議著,隨即聲音里又透出慣有的不懷好意,「喜歡傳就去傳好了,最好再捉奸在床,我也省得昭告天下了。」到時看她還往哪兒跑。
還說自己不冷血,根本是把別人利用個徹底。蘇清妙冷哼。
「呦,你有意見?」
「還『呦』?」她將他的語氣學了三分像,「你學三姑六婆倒是滿快的嘛,讓別人看見,保證你從此威嚴不存,看你還怎麼服眾。」
真是形象破滅,她甚至開始覺得他一板一眼的樣子比較好了,因為現在的他,總讓她這個自認為不那麼笨的人沒轍。
「有什麼關系,你又不是別人,我連小曲都給你唱過。」男人的手又不老實起來。
「你還答應等我今年生辰再給我唱。」她從容地拍掉狼爪。
「我現在就可以唱啊,」狼爪不死心地再去與她的衣帶纏斗,「不過我覺得在床上唱比較有意境,要是再配合一些運動來醞釀情感,則更能品出其中韻味啊。」
這男人沒一刻正經!
「你先說正事!」她擒住他的手。
「拜托,我哪有什麼正事?真好笑啊你。」
蘇清妙瞪他。
於是男人就真的笑了,「清妙,我也只是個普通的男人而已,別把我想得太復雜,偶爾放松一些。」
她面無表情地瞪他。
於是男人開始誘哄,「乖,別費力氣了,太黑了,我真的看不到你在瞪我……嘿,你又想掐人了是不是?」
「你招不招?」蘇清妙眼一橫,大馬金刀地坐到「犯人」懷里,大有「再不招就壓死你」的意思。
「是,蘇大人。」男人聲音中有無奈,伸手環住她的縴腰抱怨,「女人太聰明了就是麻煩。」
雖然「偷香竊玉」只是他計畫中自我獎勵的部份,但也是很重要的動力呀。
「事情有變是不是?」蘇清妙一顆心不由得提起來。他會冒險來這里,必是計畫出了紕漏。
他之前不敢常來,是為了她的安危,而最近常來,甚至冒著曝光的危險,也只會是因為她的安危。如果她沒猜錯的話……
「大魚要入網了?」
「還不是你做的好事,」男人泄憤似的在她耳垂輕咬一下,「文湘芸一醒,對方不動手行嗎?」
「你不願我冒險,我也同樣不喜歡你冒險。」她不甘示弱地在他手臂上咬回去,「說好一起行動的,你卻偏要一肩擔起。」既然如此,他也別怪她不按計劃來。
「反正你有你的道埋,我也有我的,我們一人一半,平了。」他早知道她不是一般的女子,不會甘於被保護的角色。
蘇清妙依偎進他懷里,享受著格外思念的溫暖氣息,「明知道他們要動手了,你不去守著你的『摯愛』,跑到我這個『未來妾室』這兒來鬧什麼?」哼,她就不信莊里的流言他沒听過。
「想你了啊,」男於耍賴地將頭埋進她頸窩,汲取著那獨有的藥香,「俗話說妻不如『妾』嘛……」
他的胸襟猛地被扯起來,蘇清妙笑得危險,「俗話還說妾不如『偷』。」
男人正色,「所以說,俗話就是給俗人講的,為夫我堅信像你我這等『不俗之人』斷不會理會這些歪理,娘子你說是吧?」
唉,再聰明的女人也改不了愛鑽牛角尖的毛病,明知他的「妻、妾、偷」是三位一體,還吃這個飛醋。
蘇清妙哼了一聲,突然想到什麼,又沉默起來。
男人體貼地擁她入懷,「沒事,別擔心。」
「這是老天對我倆最後的考驗了吧。」其實這一路走來,他們都很累了,她真怕他們其中一個會堅持不到最後。
「會的,這是最後一次了。」他低頭輕吻她的額頭。
「我這輩子一顆心只給一個人。」蘇清妙似在說給他听,又似在自言自語。
「我亦然。」只有一個妻子,只愛這一個女人。
突然,男人敏感地起身,「有人來了。」
「上床。」蘇清妙當機立斷地將他推上床,然後拉緊窗幔。
「難得你主動。」男人不忘調笑一句,遭白眼後認命地躲入床帳。大丈夫能屈能伸,當如是。
「蘇大夫。」幾乎與此同時,敲門聲傳來。
「二莊主?」蘇清妙的聲音佣懶如初驚醒,「這麼晚了,有什麼事嗎?」
「抱歉蘇大夫,文姐姐夜里突然有些不對勁,勞煩你……」听得出尹湛青真的很焦急。
「你等一下,我馬上出去。」她朝帳內的人影打了個手勢,開門隨二莊主而去。
那一瞬間,男人皺眉。
明明一切都很順利,為什麼心中還是會不安呢?
男子閉目片刻,隨即拔身隱入黑夜。
蘇清妙一進文湘芸的屋內,一股刺鼻的味道便襲來,她不由得皺眉。
快步上前,她扶起床上面色慘白的人。
「文姑娘,文姑娘?」
竟是吐得虛月兌了,她剛剛蘇醒不到三天,身體本就還很虛弱,這樣吐下去會要了她的命。見她唇色青紫,似寒毒發作的模樣,蘇清妙立即取出銀針。
「大哥,你怎麼現在才來?」見到門口高大的身影,尹湛青有一瞬間怔忡。怎麼覺得今日的大哥風塵僕僕的,甚至有些狼狽?從大哥所住的院落到這里,沒那麼遠吧。
「咳!」尹蔚藍直接來到床邊,看看狀況不妙的文湘芸,才問︰「怎麼回事,白天不是還好好的嗎?」
「不知道,晚膳後沒多久便開始嘔吐不止,下人去找你……可是你不在。」
「我在帳房。」他四兩撥千斤。
「她晚上吃了什麼?」蘇清妙適時插話。
到底是百密一疏,她雖控制了文湘芸的用藥,但畢竟不能完全掌握她的飲食,而對方——竟然一出手就如此歹毒。
「是最普通的白粥,廚房嚴格遵照蘇大夫的指示,不敢胡亂更改。」
「還有剩嗎?一會我要看那粥,另外,」她將九枚銀針擺好,然後回頭正色吩咐,「莊主、二莊主,請你們回避。」
尹湛青應聲,正要走,卻見兄長呆立于原地不動。
「大哥,我們回避吧,你要相信蘇大夫。」他擔心兄長在此時重提對蘇清妙的偏見。
然而,下一刻,尹蔚藍竟流露出氣憤的神色道︰「蘇清妙,別忘了你答應我什麼。」
她一怔,隨即——
「我記得,」仰頭一笑,她眼中滿是自信,「放心。」
我答應你,保證自己的安全。
沒來由的心慌意亂,尹蔚藍任弟弟拉著出了屋子,卻又守在門口,不肯離開半步。
蘇清妙望著門外清晰的輪廊,沉下臉,靜心應付接下來的考驗。
九針之名,各不同形。一曰鑱針,長一寸六分;二曰員針,長一寸六分;三曰鍉針,長三寸半,四曰鋒針,長一寸六分;五曰鈹針,長四寸,廣二分半;六曰員利針,長一寸六分;七曰毫針,長一寸六分;八曰長針,長七寸;九曰大針,長四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