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聖誕快樂!」
「聖誕快樂。」听到雲昕清脆的聲音從遙遠的電話那端傳來,雲湛的臉上浮現出淡淡的笑容。
「我給你買了禮物,明天回家帶給你。」
「嗯,好的。」
「其實她根本已經樂不思蜀,不想回家。」高磊的聲音插了進來,顯然是用了分機。
「你好意思說我?明明每天和寶寶玩得不亦樂乎的人是你。」雲昕立即反駁。
雲湛靠坐在床頭,低聲淺笑,「既然假度得開心,何必急著回來?」
「不行!這家伙把公司丟給你一個人怎麼可以?你這幾天還好嗎?」雲昕輕聲問。
「嗯,不用太擔心。」
「湛,你有沒有發現她有未老先衰的趨勢?操心的事比誰都多。」
「呵。」雲湛只來得及笑了一聲,電話那邊便傳來意料之中的嗔怒聲。
靜靜地等待那邊安靜下來的空當,雲湛看了看牆上的掛鐘——十一點整。這個沒有雪的聖誕節,即將過去。
「湛,我們明天下午的飛機,到時見。你早點休息。」
「嗯,明天見。」
幣上電話,雲湛依舊斜靠在床頭。除了在容若家度過的那一晚,他幾乎沒在十二點之前入睡過。
今夜,也不例外。
「少爺。」
門被輕輕敲了兩聲,不等他回應,便被推開。
雲湛應聲轉頭——門邊,除了垂手而立的佣人,還有斜斜倚在門框旁的容若。
「雲湛,聖誕快樂!」容若一邊月兌下大衣,隨手丟在地上,一邊腳步不穩地朝床邊走去。
「你喝酒了?」看著那張泛著淺紅的臉,雲湛皺眉。
在床邊停下,側著頭想想,容若用手指比了比,「一點點。」
伸手扶住她不穩的身體,拉她坐在床上,雲湛轉向門口吩咐︰「泡杯醒酒茶來。」
他抬手掠起容若垂在臉頰邊的凌亂發絲,「喝了茶就去休息。」
「我不困!」皺著眉搖了搖頭,容若蹬掉腳上的高跟鞋。
「雲湛。」她突然轉過身子,眼神迷蒙地盯著對面那雙沉靜幽深的眼,「你都還沒跟我說聖誕快樂。」
雲湛扶住她的胳膊,無奈地嘆了口氣,「聖誕快樂。」也許,真如她所說,只喝了「一點點」酒,但如今看她的神情,他可以肯定,她已經醉了。否則,倘若換作平日的容若,又怎會以這種語氣跟他說話?
「那……你有沒有準備禮物?」甩甩頭,擺月兌昏眩,她繼續不依不饒。
「你想要什麼?」
「我想要什麼你都會給嗎?」
「嗯。」
得到保證,容若輕笑,「讓我想想……」
「你可以明天告訴我。」伸手接過佣人端進來的茶杯,雲湛遞過去,「先喝了它。」
「唔……不喝!」容若皺起臉,用手擋開。
雲湛輕嘆一聲,對著佣人道︰「你先出去吧。」
「你……」容若突然定定地盯著雲湛,然後伸手撫上他的臉,「為什麼每次見到你,你的臉色都這麼差?」不復清澈的眼底,除了迷蒙,還有一點點心疼在靜靜流瀉。
看到這樣的眼神,雲湛身體一僵,他閉了閉眼,反手握住那只在自己臉上流連的手,「你醉了,去休息吧。」
「為什麼連嘴唇也沒有顏色?」像是沒有听見他的話,容若皺著眉湊上前。
「你……是不是很辛苦?」她幾乎趴在雲湛的胸前,長而翹的睫毛在雲湛眼前上下閃動,兩人的臉近在咫尺。
「不會……」鼻間襲來淡淡的酒味,混合著熟悉的清香,雲湛靜靜地看著那張精致的臉,極輕的兩個字從口中逸出,帶著喑啞。
「是嗎?」一抬眼,便望進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中,腦中有一瞬間的空白,容若抓緊了手底的被單,緩慢地將唇印上去……
微涼而柔軟的觸感讓她不自禁地環住雲湛的肩膀,再熟悉不過的氣息混合著遙遠的記憶如同潮水般鋪天蓋地涌來,容若閉上眼,帶著模糊的思維,深深地沉溺。
當那張飽滿優美的唇印在自己的唇上時,雲湛的心狠狠一窒。
她果然是醉了!
微醺的酒氣中,他的眼前閃過多年前那個倒在自己懷里的寧靜女子;閃過她平靜的眉宇、溫雅的笑容、柔順似水的眼神。
時隔兩年,他與她,再一次肌膚相親,卻是在這樣的情況下。
眼底滑過深沉的幽暗,然而,肩頸及唇邊的溫度卻讓他下意識地漸漸收攏手臂。
同樣的溫暖和柔和,即使隔著意外和怨懟,隔著七百多個日夜的分離,仍然未曾改變。
「我想到我要的禮物了。」從雲湛的懷里坐起來,模糊不清的笑容在容若的臉上浮現,「給我一個婚禮。」
「……」
「我們結婚吧。」
這一刻,容若的眼神迷離,竟分不清是醉是醒。
躺在寬大的床上悠悠醒來,睜開眼的同時,容若不禁按住眉心輕輕申吟。她不懂,明明宿醉是這樣痛苦,為何還有那麼多人寧願夜夜醉酒到天亮?
額際的隱痛還在繼續,她環視此刻身處的臥室,漸漸皺眉——這是雲湛的房間。
白色的被單與床罩,枕邊還隱隱殘留著清爽干淨的男性氣息。容若側過頭,下意識地將臉埋在松軟的枕間,閉眼呼吸。
昨晚,她與何以純從酒吧狂歡慶祝出來後,她竟鬼使神差般坐著計程車來到雲湛的別墅。然後,她在雲湛的床邊和他說了很久的話……這些,她都記得。只是,最後自己為什麼會睡在他的床上?她卻完全沒有印象。
起床的時候,容若看著自己身上的睡衣愣了愣,狠狠地搖頭甩去昏眩,披上早已擺在床邊的睡袍。
窗外一片明亮,冬日的陽光帶著一絲清冷,斜斜地射進房內。
容若看著浴室鏡中的自己,好半晌,失神地撫上柔軟的唇瓣——昨晚,她與雲湛接吻了。
也許,無法記清自己說過的每一句話,但她很清楚地知道,在自己半醉半醒間,他們接吻了。對著鏡子,譏誚而無奈地掀起唇角。她竟無法肯定,當時的自己,究竟是清醒多一些還是迷糊多一點。
還有最後,她似乎對雲湛說,「我們結婚吧」……
是真心,抑或是酒醉起興?她也不能分清。
容若竟說要和他結婚……
雲湛陷在輪椅里,黑發在陽光中被染上淡而炫目的金色,平靜的眼中,深不見底。
倘若她是清醒的,那麼,自己一定會答應她,雲湛在心里默默地想。只是,她醉了。說完那句話,她便趴在他的胸前,昏昏沉沉地睡去。
酒醉後的話,又豈能分出真假?這樣特殊的聖誕禮物,即使他願給,她也未必真願接受。
「今天天氣很好。」雙手插在睡袍口袋里,容若靠在門邊,望著淡藍的天空。
「你醒了。」應聲回頭,雲湛點了點頭,側臉在陽光下俊美無比。
容若低下頭,輕聲道︰「昨晚……」突然不知道該怎麼說,兩個字出口後,她又猶豫著停下。
雲湛看向她,靜默地等著。
「沒什麼。」忽地笑著搖頭,容若抬起臉來,「希望我喝醉酒的樣子不會太難看。」
「我有點餓了,去廚房看看有沒有東西吃。」沒等雲湛接話,她又徑自說著,轉身走回客廳。
昨晚的事,她都記得,只不過一切都當做沒發生過嗎?雲湛淡淡地看著她離開的背影,神色索然。
「……這麼說,你們有進展嘍?」
「這不能算吧。」坐在床上,容若握著話筒,聲音低沉。
「你昨晚睡在他房間,那……」
「喂!少亂想!」容若無奈地嘆氣,「昨晚他睡客房。」這也是後來佣人告訴她的,睡衣也是雲湛吩咐佣人幫她換的。
「唉,早知道就不和你一起過節了,那樣說不定你們進展更大。」何以純在電話那邊竊笑。
「呵,」容若仰面躺倒在床上,輕聲低語,「如果沒和你喝酒慶祝,那麼什麼事都不會發生。」
「什麼意思?」
「你知道嗎?我昨晚,竟然說想和他結婚。」
「真的?那他怎麼說?」
容若淡淡搖頭,「不記得了。」關于那之後的事,她全都記不起了,「再說,這是醉話,又有誰會當真。」她低語。這句話,不知是說給何以純听,還是說給自己听。
「那……如果雲湛他真的答應了呢?」何以純試探地問。在她看來,這並不是不可能的。
容若怔了怔,才幽幽笑道︰「你說,如果我真的嫁給了他,到最後會不會舍不得離開他?」
「能夠留在愛人的身邊是多麼好的事!尤其是,當那個人也愛著你的時候。」何以純輕嘆。
「你又要開始說教了嗎?你明知我已經無藥可救。」
「……那麼,如果他願意,你是否會嫁給他?」
面對窗外的殘陽,容若閉上眼,緩緩道︰「我想,以這種最親密的姿態突然離開,帶來的傷害才會最大吧……那麼你說,我會不會答應呢?」
「你確定,這是你全部的理由嗎?難道,在你的私心里,就不願意嗎?」
「……」面對如此直接的質問,容若選擇了沉默。
私心里?
倘若她私心里不願意,昨晚又怎麼會說出那種話呢?
只是,如今她卻令自己陷入兩難的境地。她真的懷疑,最終有一天,她會深深沉溺在對雲湛的愛里而無法離去。然而,倘若真是那樣,她這樣一個當初被他決絕地拋下的人,豈不是真的太低賤?
所以,她寧願雲湛將昨夜的一切只當做一場酒後亂語。
門外,一雙深黑黯淡的眼。
雲湛的臉陷在鵝黃的燈光下,顯出無限蒼白。略微低垂的眼睫掩蓋了所有的情緒,只有骨節均勻修長的手緊緊地按在胸口上,神色間,卻是一片深不可測的平靜。
身後傳來腳步聲,他轉過臉的同時抬了抬手,成功地阻止了佣人的出聲。
房間內,仍有斷斷續續的語言傳出。深色的輪椅緩慢地從那道未關緊的門前滑過,留下深深的寂靜。
原來,這就是容若的真正目的——將她當初被離棄的痛毫無保留地還給他!
陷在輪椅中,雲湛強迫自己將手從跳動得微弱且毫無規律的心髒處移開,微閉上眼,逐漸加重喘息,與此同時,淺色的唇邊卻逸出一絲極淡的笑,似有若無——他終究迎來了真相揭開的這一天。同時,卻也可笑地發現,即使早有準備,自己似乎仍舊無法承受此刻胸口的痛。而這種痛,正在愈演愈烈。
一下又一下,費盡力氣般呼吸,窒息般的疼痛仍然迅速蔓延開。雲湛努力睜開眼楮,眼前閃現的那張清靈的臉卻又迅疾為心髒帶來一陣更為強烈的痙攣。一波波的昏暈侵襲而來,他視線模糊地了瞥一眼近在手邊的藥瓶,最終放棄支撐已經無法平衡的身體,無力地陷入深沉的黯黑。
空曠狹長的醫院走廊里,容若坐在長椅上,第一次發覺,這個冬天是這樣的寒冷。縱使緊緊環抱住雙臂,她依然在瑟瑟發抖。
她不記得此刻坐在對面的雲昕是何時來的,也忘記自己在這里等了多久。腦中唯一清楚的,是當她在臥室里被門外的喧鬧聲驚起時,雲湛已經陷入了昏迷。
深度昏迷。
救護車趕到的時候,她听見一個醫生這樣說。
當看見他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臉時,一股很深的恐慌將她牢牢包圍,以至于一時無法反應,究竟為什麼會這樣。
而此刻,雲湛正在她身後的門里,她卻不被允許進入。
遠遠地有腳步聲傳來,一下一下,回響在安靜得可怕的回廊上。
容若循聲轉頭,對面坐著的雲昕也在同一時間起身。
「怎麼樣?」雲昕迎上剛從醫生辦公室里出來的高磊。
「別擔心。醫生不是說了嘛,他已經沒有危險了。」拍了拍妻子的肩,高磊的臉上帶著一絲凝重,「目前,他需要靜養,醫院只允許留一個人下來陪護,所以,你們先回去,我留在這里就行了。」
「不行。」雲昕搖頭,「我在這里等……容若,你呢?」她回頭看向一直坐在長椅上的容若。
深呼吸,容若站起來,還沒來得及開口,卻被高磊搶先一步,「你坐了幾個小時的飛機,容若今天也累了。先回去休息一晚,反正湛一時也不會醒,你們明天再來。」說完,他看向容若,「放心,有什麼事我會通知你們的。」
雲昕猶豫一下,「那……你記得,有狀況要立即打電話來。」
「嗯。乖,快回去吧。」
點了點頭,雲昕轉身,「容若,走吧。」
皺著眉向身邊緊閉的病房門再度看了一眼,容若無言地點頭。
待兩人離去後,高磊輕輕推開加護病房厚重的門,站在隔間里,隔著玻璃看著安靜地躺在床上的雲湛。
他的心髒病已經惡化到心力衰竭——適才醫生的診斷清晰地回蕩在耳邊。
未免引來過度的擔心,這件事他暫時沒有告訴雲昕和容若。
只是,雲湛的情況為何會逐漸嚴重到這種地步?而他,時時在他身邊卻毫無所覺?
擰著眉,明顯的憂慮刻在高磊的眼底。
「雲先生,心髒病最忌過度勞累和受到刺激。特別是你現在的情況,如果條件允許,我建議接下來的一段時間,你最好充分靜養,這樣有助于病情的好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