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回幸福的彼岸 第4章(1)
作者︰黑澤雪

微亮的光從厚重的窗簾縫隙中透進來,雲湛撐起身體,半倚在床頭。黑眸中,是深不見底的沉思。

自從三天前,容若突然到來,丟下那番話又匆匆離開後,便再也沒出現過。而對于她這段時間前後不一的態度,還有與從前相比的性格大變,雲湛心里存著的疑惑逐漸擴大。

這幾天來,他被迫臥床休養,除了偶爾處理公事外,他有充足的時間思考一直縈繞在心里的莫名的感覺從何而來。

那天,如果他沒看錯,當容若站在他的床邊,問他「我們曾經,是戀人,對吧」,而就在那之前,有一道快得轉瞬即逝的復雜光芒從她的眼底掠過,卻正好被他看見。那代表著什麼,他無法知曉,但卻讓他心里莫名地升起一絲涼意。

這樣的她,不論行為還是眼神,都像謎一般,讓他捉模不透,卻又隱隱有著不安的感覺。

但至少有一點,他已經能肯定——如今的她,決不會再是從前那個溫柔似水、寧靜安恬的她了。而無論如何,自己也都將陪著她一起,即使將來有一天,她想起從前的事,需要從他這里得到任何補償,他都會心甘情願,拿出所有他能給的東西……

容若抱膝坐在床上,對面是兩張寫滿了不贊成和無奈的臉。

想苦笑。她覺得,該無奈的似乎應該是自己!為什麼每個人都站在雲湛那一邊?為什麼她還沒做出什麼過分的舉動,就已經引來好友的指責?為什麼就沒人能稍微體會她的心情?

「我真沒想到,你會有這種打算。」田玉坐在沙發上皺眉。剛從國外出差回來的她拖著行李直接沖進容若的家,順便拉上了何以純。

「你居然假扮失憶!騙了他不說,還要報復他?」這是她最不能理解的地方,當初在國外接到何以純的電話,她幾乎不敢相信,這是容若會做的事。是以,一向脾氣直爽急躁的她,立刻沖來要知道容若的真實想法。

「你的反應也太大了吧!」淡淡地看著田玉,容若心里的無力感越來越大。雲湛……什麼時候好到要讓自己的好友第一時間來維護他?!

眼前那張雲淡風輕的臉,讓田玉忍不住有撲上去掐她的沖動。她深吸口氣,「是你的做法太過分!你不想想,這兩年來,他為了找你花了多少人力和精力?而且,從來沒有放棄過!單就這份執著,你就不能停止你的念頭?如果你不想和他重新開始,那也就算了,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何苦又要報復他?」

坐在一旁的何以純一直默默地沒說話。做了多年的朋友,她怎麼會不了解容若的性格?!決定了的事,很少會再反悔。但正因為了解,她才幾乎能夠肯定,容若對雲湛還有很深的感情。她不想看見好友傷人傷己,所以才通知了田玉,希望她也能出面勸勸容若,即使最終的結果也許仍不能改變。

「我知道你一直在意什麼。」喘了口氣,田玉接著說,「可是,我想你應該能理解,雲家對他有恩,在那種時候,任何一個有責任感的男人都不可能讓雲家唯一的女兒冒一點點危險!而你……」

「我知道!」容若打斷她的話,眼光瞟向光潔的地面,接過話,「我也能理解。」一直都理解。

「那你還在執著什麼?」

容若搖頭,回視田玉與何以純,「我和他的事,就讓我自己來處理吧。」說完,閉上眼將臉埋在手臂間。

微顫的睫毛泄露關在眼底的情緒——其實,她一直執著和在意的,是她用盡全心全意愛了三年的男人,到底有沒有真正愛過她。至少當日,直到她跌下懸崖的那一刻,她都沒從那雙平靜而漠然的黑眸中找到她想看到的擔憂和愛憐。

而如今,與其說是報復,不如說是她心底的一個願望……希望能親身真切地感受到那個男人對自己的愛。

敲開雲家大門,佣人將容若迎進客廳。

「容小姐,少爺在做復健,請稍候。」端上茶點,佣人退到一旁。

「復健?需要很久嗎?」

「每周兩次,一次兩小時。醫師已經進去很久了,就快結束了。」佣人畢恭畢敬地回答。

點點頭,容若輕啜了口花茶,站起身看向窗外的後花園。

一切都打理得很好,如她離開時一樣。

只是,花園的東南角,有一小塊荒廢了的地——那是曾經專屬她的園中園,里面有她親手栽種的花花草草,每天她都會抽出時間照料它們。

看著那塊地里的雜草,她心中微微泛緊。

正在這時,房門打開,一位中年男子走出來,佣人迎了上去。

「少爺復健時間結束了。」

門被推開的時候,雲湛正打算從床上移坐到輪椅上。

見到走進房的容若,他動作略停頓了一下,接著手臂用力撐著床沿,坐上輪椅。由于剛才配合復健師做了兩個小時的被動運動,現在的動作讓他顯得有些吃力,坐正身體後,他默默地將沒有知覺的腿扶正……雖然他一向拒絕他人幫助,但這是第一次,他覺得整個過程費力而緩慢,慢到他不願去想那道從門邊射來的視線已經在自己的腿上停留了多久……不動聲色的,他拿過一旁的薄毯,掩蓋住殘缺——那份從前自己一直不以為意的殘缺。

雲湛的吃力,從她進門起,就完全落入她的眼里。他的手在抖,她的手,也在微微發顫。侍立在床邊的佣人,很規矩地默默站著,即使听見雲湛的微聲喘息,也仍舊沒有上前幫忙。這就是他的驕傲嗎?她在心里輕嘆。

當雲湛終于坐上輪椅,容若才發覺,自己之前似乎一直提著一口氣。窗外是耀眼的陽光,她輕輕閉了閉眼,走上前。

「找我,有什麼事嗎?」事實上,中午接到雲湛的電話,她小小地吃了一驚。畢竟,她沒想到他會主動約她出來。

「你上次說過,要重新適應女朋友的角色。」抬頭看了她一眼,雲湛淡淡地提醒。言下之意,既然是他的女朋友,那麼打電話找她來,就不需要太多的理由。

嗯?!不經意地挑起修描得精致的眉,容若也看向他。實在沒想到雲湛會這樣回答她!一絲極淡的微笑在唇邊掀起。容若在心里暗斥他的大男子主義的同時,卻又滿意于現在的狀況——畢竟,他已經開始主動承認,並接受了她的身份,在她沒有行動之前。

「我是說過。」她後退一步,在沙發上坐下,與雲湛平視,「但是,即使是女朋友,也不至于要淪落到被人隨便呼來喚去的地步吧?!而且,我想,你也不是這種無聊的人,找我來,總該是因為有些事要說。」

「是有事。」對于她的話,雲湛暫時沒作任何評論,只是極為難得地淡淡一笑,「下星期我要去英國出差,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一起去?」

英國?!容若心頭一跳!在她回來之前,她在那里待了兩年。

「如果不願意,我不勉強。」見她沒有回答,雲湛接著說。

微側著頭,看著那張俊美的臉,一種奇怪的感覺涌上容若心頭。說不出為什麼,但總覺得今天的雲湛,與以往不太相同。特意打電話找她來,主動提起「女朋友」的身份,現在還要她和他一起出國。但是,即使這樣,她仍不願放棄這樣的相處時機,所以,她立刻開口︰「沒問題。」為了顯得自己的回答更加順理成章,她又加上一句,「畢竟我也說過,雖然忘記了從前的事,但我會試著適應。」

「機票我會準備,具體時間,我再通知你。」點點頭,沒有多余的廢話,雲湛轉動輪椅來到書桌前。

「如果你有還事,那我先走了。」隨著他的動作,容若站起來。

「我讓司機送你。」沒有挽留,雲湛只是淡淡地點頭。

「謝謝。」

雲湛坐在桌前,直到那道優雅的背影完全消失,黑眸中才露出一抹沉思。

忘記了從前的事。

真的忘記了嗎……隨手翻開一直擺在桌面上的淡藍文件夾,僅有的兩頁紙,記載了上午才送來的調查結果。

英國……愛丁堡醫院……

也許,等他親自到了英國,一切便能弄清楚。

經過十幾個小時的長途飛行,飛機平穩地降落在倫敦郊外的機場。

同行的高磊推著雲湛走在前面,容若慢了一步,跟在他們身後。一陣陣昏眩感襲來,她知道自己暈機了。坐進車後座,強忍著胃里翻涌的不適,在等待高磊協助雲湛坐上車的時候,她才發現雲湛的臉色很差,似乎比在飛機上時更加蒼白疲憊。

「你沒事吧?」車子開出一段距離後,前座的高磊回過頭來詢問。

餅了好一會兒,雲湛才低聲回答︰「……嗯。」

听見他略微無力的聲音,容若轉過頭。從上車開始,他就一直閉著眼,現在,她幾乎可以看見他漂亮的睫毛在微微顫動,而且,他眉宇間的皺痕,也有掩飾不住的倦意。視線往下移,當看見雲湛撐在身體兩側維持平衡的手時,容若忍不住想要坐過去,和他靠近一點。可是,正當自己打算移動時,雲湛慢慢睜開眼楮,向她淡淡地瞟了一眼,低聲吩咐司機︰「把後座的車窗降下來。」

他的話音剛落,隨著一陣輕微的響動,風立刻灌進來。微微有些涼意,但對暈車的人來說,卻無疑清新至極。

幾乎在一瞬間,容若覺得胃里的不適感立刻減輕,而且,一直昏沉的頭腦也清醒過來。

她有些詫異和感激地轉頭看向雲湛,而後者,早已重新閉上眼楮,臉色卻似乎更加蒼白。她抿了抿唇,把即將出口的道謝的話咽回去,只是不動聲色地向雲湛的方向稍微移動了一點。

車子開下高速,轉入市區,速度明顯變慢。高磊再次轉過頭,語氣中有明顯的憂心。

「原本定在下午的高層會議,是不是最好改在明天?」雖然雲湛說他沒事,但是,十幾個小時的飛行即使對于健康的人來說,都不是一件輕松的事。再加上雲湛現在的狀況,使得他不得不擔心。

「下午大家都回別墅休息一下,容若看起來也累了。」不得已,高磊抬出容若做借口,「晚上我們……」一道突來的前沖力讓他不得不停下未完的話,一輛開得歪歪斜斜的轎車從拐角處沖出來,在他們急剎停下的車前擦過。

拉住扶手穩住身形後,他立刻回頭。

「你們沒事吧?」

「總裁,對不起!」司機也轉過身,一臉惶惑。

及時撐住前座靠背的容若也坐直身體,卻在下一秒扭頭看向雲湛時,心忍不住狠狠一跳。

失去平衡,雲湛側身歪倒在座椅上,左手肘撐住身體,右手卻緊緊抓著胸前的西裝。雖然看不到他的臉,但那急劇起伏的消瘦的背部,已足以告訴在場的人究竟發生了什麼。

「湛!」情急之下,容若月兌口叫道,同時立刻坐到他身邊。

「快把藥拿出來!」高磊也沖下車,打開雲湛這邊的車門。

手快速地在西裝口袋里翻找,容若覺得自己的手指已經不听使喚。好不容易在內側的口袋里找到藥瓶,倒出藥片讓雲湛服下,她才看見自己扶在他肩上的手在顫抖。

第一次如此直接地面對雲湛的發病,她不知所措,不敢隨便移動他。只看見他柔順的黑發服帖在頸部,修長漂亮的手上,有隱隱的血管浮現。唯一讓她稍微安心的,是他漸漸平復的喘息。

「讓他平躺下來。」待雲湛情況穩定下來後,高磊吩咐。

將一直膠著在雲湛身上的視線移開,容若抬頭看了他一眼,往自己原先的位置退去。扶著仍在微喘的人,在高磊的幫助下,讓他躺在自己的腿上。

「讓他這樣休息一會兒。」高磊關上車門。在轉回前座前,他瞥向容若,眼神有些怪異。

謗本沒注意他在說什麼,容若只是皺眉看著此刻正安靜地躺在自己腿上的人。唇色與臉色一樣灰敗,前額有明顯的薄汗,發絲微微濡濕。抵在胸口的手,已經放松下來,搭在月復部,顯得十分無力。

盡量小心地撿起之前掉落的毛毯,輕輕為他蓋上,手指輕柔地撥開覆在他額前的發,一絲心疼毫無顧忌地從容若的眼底逸出……

「你終于醒了。」當雲湛睜開眼,迎來的是高磊如釋重負的聲音。

深吸口氣,心髒處的揪痛已經消失,雲湛撐著身體坐起來。

「小昕剛才打電話來,估計我回去沒好日子過了。」見他已經沒事,高磊也放心地開起玩笑。

「容若呢?」拉過軟枕靠好,雲湛淡淡地看了眼夜色彌漫的窗外。

「陪了你一下午,剛才才走。」故意加重那個「陪」字,高磊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你幫我安排明天的行程。」雲湛神色淡然,像是完全不在意好友的話。

「晚兩天也不遲,你需要多休息。如果再像今天這樣,有人會更擔心的。」這一次,高磊說的是真心話。當時雖然忙于急救,可他沒有忽略容若著急擔憂的表情。她當時不住發抖的手,閃動著慌亂的眼神,還有那份扶著雲湛躺下的自然和理所應當,都流露出對雲湛不同尋常的關心。那時的她,與前段時間在雲家見到的漠然而疏離的容若,簡直判若兩人。也正是由于這個強烈的反差,引起他的注意。

「我已經沒事了。」雲湛仍是淡淡地回答,心里卻因為高磊的話微微一跳。

他的固執讓高磊無奈地嘆了口氣,「好吧,我去安排。但是,今晚你得好好休息。」

點了點頭,直到高磊離開臥室,雲湛都沒再說話。

很深很黑的夜,籠罩下來。陣陣微風透過半開的窗戶滑進來,掀著淡色窗簾輕輕卷動。

雲湛的眼里,也是一片沉寂的黑。

當時,在他心痛如絞,喘息不定的時候,耳邊卻清晰地傳來容若的聲音,帶著慌亂和急切。

可是,他更在意的,是她稱呼他的方式。

湛!

是他再熟悉不過的語調,就這樣很自然地從她的口中逸出。

雲湛隨手按熄壁燈,一道莫名的情緒,隱在幽深平靜的眼眸下。

容若抱著膝蓋靠坐牆邊。

夜已經很深了,大概,所有人都已經睡去。可她,卻久久無法入睡。

如果沒有經歷幾個小時之前的事,她都無法想象,原來自己是這麼的脆弱和膽小。她,居然被雲湛狠狠地嚇到了。那樣的心慌意亂、手足無措,這麼深的恐懼就連當年在懸崖邊她都不曾體會過。也許,當年是巨大的心灰掩蓋了一切,讓她感覺不到害怕,可是今天,她大腦一片空白,是真真正正地在發抖。

夜風襲來,感到一陣冷意。下意識地抱緊雙臂,容若盯著地毯露出一絲苦笑。原來,自己是這麼的不鎮定。之前辛苦築起的自以為牢固的冷漠的防線,竟在一時之間幾乎完全崩潰。

接下來,事情究竟會發展成什麼,這一刻竟連她自己都開始覺得迷惘。

在英國待了兩天,仍沒很好地調整時差。容若醒來時,已經過了午飯時間。

兩三個佣人正在吸塵、擦窗。看見她出來,連忙放下手里的事情,迎上來。

「他們,都出去了嗎?」她向雲湛的臥室瞟了一眼。

「是的。先生臨走時吩咐,不要打擾您休息。您現在要用餐嗎?」

「嗯。」

在餐桌邊坐下,對著佣人端上來的豐盛中餐,容若草草吃了兩口了事。這兩天,她都只有在晚飯的時間才能見到雲湛。她沒想到,他來英國視察的行程也能安排得這麼緊,不過,這樣對她來說也是好事。

那天雲湛病發的當晚,她幾乎徹底未眠。幾乎是第一次,心里有那樣強烈的困惑和掙扎。她的計劃,能不能再繼續?她和雲湛,將來又將怎樣?倘若再次發生上次的事,她還能不能強自鎮定,抑或是總有一天會不小心失控地泄露自己的關心和秘密……

「麻煩你收拾一下,我吃飽了。」推開椅子站起來,容若滿懷心事地離開餐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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