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還沒有全亮,趕路的行人們便開始踏上行程。
鎊家店鋪在灰蒙蒙的天色下逐漸忙碌起來,不時地見到不得安睡的小伙計們打著哈欠打開店門,人卻還閉著眼楮。
樓里傳來輕輕的腳步聲,偶也有些早起的客人吆喝著小二送洗臉水的叫聲。
睜開眼楮,進入眼簾的是陌生的布幔。
他推被而起,呆呆地看著門。
熟悉的腳步聲傳來,他下床穿上衣服坐在床邊等她進來。
听著她邊打著哈欠邊低低地抱怨著,隔壁的人起得太早,睡得太晚,好懷念在府里的時候之類的話,混沌的心神漸漸清晰起來。
除了小時因病無法起床,自跟隨師傅修習起,他便日日在同一時辰起床。
穿衣、洗漱、用膳、吃藥,然後便是長時間地練功,沒有一日不同。
回到家後,他發現如往日一般自己動手打水洗臉,總管會跑來哭沒管好丫頭,丫頭也會哭沒伺候好主人。
此後他便日日等著丫頭過來送水,不知過了多久換了這個丫頭。
她每日都在不同的時間過來送水,偶爾心存疑惑,卻也只是一閃而過,並未放在心上。
早早晚晚也罷,時間于他並無太多意義。
看著那個丫頭開門,垂著頭放水在架子上,人靜靜地立在一旁。
除了不是站在門邊一副要跑的樣子外,明明一切都和往日的丫頭沒什麼差別,但他卻不由地注意了過去。
不同于努力集中精神听著兄弟們的話,只是自然而然地便注意了她。隔了一團霧氣的心神也開始漸漸清晰起來。
靜立了一會兒,沒听見他站起來的聲音,白水遙有些疑慮地抬起頭,卻見那人不聲不響地正站一邊看著自己,忍住提到嗓子眼的尖叫,連忙垂下頭調整心情。
怎麼無聲無息的?嚇死人了。
偷偷做了兩個深呼吸,白水遙走過去為他系上腰帶調整墜飾,相處也有一段時間了,這個人明明就同精確的電腦一般,每日都不會有多余的動作,今兒個卻突然莫名其妙地看著自己,實在不是好現象啊。
正在梳發的手下意識地模上光滑如緞的長發,她低低嘆了口氣。
對于隱隱升起的在意,心中響起警鐘。來到這里太久,日子過得太過悠閑,所以她似乎失了警覺。
那人總是不言不語。本來一開始還故意丟三落四小錯不斷,漸漸地她居然可以真的放松心情,恣意地晚起、偷懶、看書、喝茶,不經意間突然發現自己在他面前沒了偽裝,做了自己。
茫然地注視著他的側臉,白水遙苦笑了下。也許就是因為他的不言不語,機械般的生活方式,她居然漸漸習慣了他的存在,偶爾會猛然驚覺自己仿佛在獨處一般輕松。
危險啊!但是明明感覺到了危險,卻依然無法在他面前板起心神。
車子已經走了半個時辰,無事可做又不敢亂說話,他只能看看風景,看看人。車里的兩個人比賽一般地沉默著,好動的白雲玉如果不是家教良好早就要尖叫發泄了。
眼前的丫頭很怪,比之前還怪,白雲玉觀察了半晌,確定不是自己的錯覺。
早上一起來,這丫頭雖還是如常地垂著頭做事,卻怎麼看怎麼怪異。
仿佛在掙扎什麼似的,頭也垂得比往日略低一些。
似乎……似乎周身都彌漫著一股子拒絕的味道。
「遙丫頭啊,你不舒服嗎?」身為最小的孩子,長在大人身邊的白雲玉對人的情緒十分敏感。
「謝七爺關心,奴婢沒事。」頓了一下,她緩緩地開口,頭依然沒有抬起,卻迎面撲來一股子陌生的氣。
「是嗎?」湊到丫頭跟前,白雲玉歪著頭想看她的臉,他對于自己的直覺是很有自信的,身為最小的孩子,他雖說最受寵,但幾個哥哥卻都是高興起來隨你鬧,一旦不順心,那第一個倒霉的便是他這個老小的。
托起丫頭的下巴,白雲玉仔細端詳,明明是一張帶著微笑的臉,卻總感覺不對勁。而且那笑容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讓人有點毛毛的……
靶覺到陌生的氣息彌漫在車廂里,白碧波緩緩睜開眼。
觸目所及的還是七弟與丫頭,但那感覺卻仿佛有另一個陌生人在這里一般。
很陌生,卻似乎還有一點熟悉……
淡眸看向丫頭,見她看到自己的注意神情一僵,快速地低下頭,又馬上抬起。
如常的笑容滿面卻讓人感覺不舒服。
兩人對視了半晌,白水遙在心里暗嘆口氣。
望進那無波的眸中,明明沒有神情,卻能明顯感覺到他的不滿。
是不滿她虛偽的笑嗎?
無奈的感覺在心中蔓延開來,明明還是陌生人,明明連話都沒說過幾句,明明沒有任何神情。她卻可以感覺到他的意思,難道真的是靠太近了嗎?明明那麼一個無感的人,卻可以敏銳地發現她的偽裝。
漸漸堵上心頭的氣讓人無法呼吸,壓抑得仿佛又回到了從前的日子。
垂下眸深吸口氣,她強迫自己不再去看那有如沉潭的眼眸。
無論她做什麼都沒有反應,太過像一個美麗的人偶女圭女圭的他,讓她產生了錯覺。
靜靜的,美麗得不似一個活人,所以才漸漸放松了心防嗎?
無法控制的懊惱襲上心頭,她拾起手邊的書丟到他的身上。
他接了書,又看了看她。
她的臉上依然掛著笑容,但眼神卻生氣勃勃似有一團火光閃耀。
那不舒服的氣,終于消失不見。
打開接到的書,他記得她曾說過,沒事做時可以看書打發時間。
那麼,她丟書給他,那便是要他打發時間的吧?
白七少雖然安靜地假裝看風景,但心里還是沒有放下剛剛的疑惑。眼角一直偷瞄著那兩人的動靜。
咦!五哥居然盯著丫頭……
啊!彼不得自己在偷看,白七爺雙目暴睜扭頭看著兩人,那丫頭居然……居然拿書丟到他五哥的身上,而他五哥居然就那樣接下,打開,看了下去?
靶到一股眩暈襲過,托住自己備受打擊的頭,白七少爺呆呆地看著車里的兩人,各守一角一人一本就這樣開始看書?
天啊!到底是怎麼回事?
對于超出理解範圍的事件,白七少十五歲的幼小心靈很受傷。
到底怎麼回事啊?
托著昏沉沉的頭,白雲玉爬出車廂坐到趕車人的身邊,無視對方驚惶的表情。
「哎呀,七爺,您怎麼出來了,這外邊又曬又髒的,趕快回去吧。」車夫嚇了一跳,賠著笑臉勸著。
「小爺今天就不進去了,趕車都行,就是不進去。」白雲玉噘著嘴要抓車夫手中的韁繩,更是嚇壞了車夫,這行進中的馬車雖算不上快,但若是不小心也會跌下去的啊。
「小心啊,我的爺,快……快坐下。」車夫伸手拉住白雲玉坐好,冷汗已經流了下來。
車夫勸了半天無用,見一邊騎馬的四爺微微點了點頭,暗嘆口氣。
往邊上挪了挪,給少爺讓出大半的地方,趕車人心中暗嘆自己的不幸,加大抓著韁繩的力道讓車走得更慢。
金枝玉葉的小少爺坐不慣外邊,萬一掉下去那就麻煩啦。明明他只是個趕車的,現在不但要顧馬,還要顧小少爺,命苦啊!
白雲風看了看小弟備受打擊的表情,目光看向車廂,雖然不知發生了什麼事,但似乎開始有趣了。
那個丫頭一直低調著看不出不同,但現在似乎漸漸起了變化,看來大哥果然是家里最厲害的人啊。
白雲風緩緩勾起淡笑。
原本雙眼無神發呆的白雲玉突然一震。
那笑……
丙然一直覺得好眼熟啊。
死死盯著四哥唇邊的淡笑,明明就是天天在看的嘛。
他這外人共贊的優雅公子,大哥口中的小狐狸,他白雲玉眼中的笑面虎的四哥,每每算計人時,就是這麼笑的啊。
方才過午,用過飯的白四爺突然宣布今天不走了,隨行的車夫與童兒便手腳利落地開始收行李。
此行因為帶了兩個少爺,除了大哥親點的遙丫頭和車夫外,本來一直獨行的白雲風覺得既然已經拖家帶口了,便連老七的兩個童兒也一起帶了,至少不用自己伺候這嬌貴的少爺。
兩個童兒是兄弟倆,同樣被白老爺拾進府里,名字已經記不得了。
罷好七少出生名玉,白總管便給命了名字
同樣姓白,一金一銀,自小便成了少爺的玩伴。
此行出來雖然規矩,卻還是難掩少年人的心性,听說下午不走了,便想拉了沒什麼精神的少爺出去游玩。
「七爺,難得出來一趟,出去玩玩嘛。」哥哥小金見平日笑嘻嘻的七少今兒個一直呆呆的,雖說想玩是真的,擔心也是不假的。
「是啊,七爺,你看這城還是蠻大的,去逛逛吧。」小銀一旁附和。
往日白雲玉一見他們一唱一和的都會戲稱他們哼哈二將,但今日卻連眼皮都不抬一下,不知一人在想什麼。
「金銀啊,你們說遙丫頭是個什麼樣的人?」等了半天不出聲,白雲玉突然抬頭看著兩個童兒問道。
「遙丫頭啊,挺老實,干活利落,不多話,來了沒多久便到了五爺那里,小的們接觸不多。」略想了想,小金說出自己的印象。
「是啊,印象中是個挺普通的丫頭。」如果不是伺候五爺引得大家關注,估計他們都不會注意到她的。
「挺普通嗎?」白雲玉低下頭略想了一下,難道真是自己的錯覺嗎?
「不過能做五爺的丫頭這麼久,說普通也不普通。」小金見七少略有所思的表情也開始動了腦子,能侍候主人身邊機靈是一定的,更何況他們的五爺不同一般的主子。
「是嗎?」初見她是在大哥那,丫頭的表現確也不像平常的丫頭。之後除了去五哥那里談心見過幾次外,一直都沒再接觸過,一時間便忘了她那日的不同,如今回想起來果然不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