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義,你也快而立之年了。」趙匡胤直視著殿下的趙光義道。
又來了。每次都是這樣。趙光義幾乎落荒而逃,「皇兄,每次進宮都要以這樣的話題作為開場白嗎?」
「又想逃避話題?你都這麼大了,還要讓母後與朕為你操心嗎?」趙匡胤的口氣純粹是長兄對不懂事的小弟的關心。
「皇兄,我現在是王爺的身份,對于自己的妻子也就是未來的王妃,怎麼樣也要精挑細選吧。」趙光義和哥哥打起太極來。
「借口,無非是貪玩。」
被一語道破心機,趙光義心虛地避開兄長的探視。
「這些瑣碎的事情還是交給母後操心吧。朕想斷也斷不清了。」
這話中的意思……趙光義欣喜地抬起眼,大哥總算願意放自己一馬了?母後?趙光義心中暗笑,會被母後逮到,他就不用叫趙光義了。他所顧忌的,只有眼前這個大哥。
「今天宣你過來,是有東西要賞你。因你當初力薦曹彬攻南唐有功,朕決定將西夏大使送來的美女賜你一名。」為人積極而強勢的趙匡胤對于權勢的野心一向非常強大,但對卻是無心。而趙光義卻慵懶而帶著游戲的心態對一切來者不拒。也正是因為這種性格上的差異,才使得兄弟倆反而更為默契,更為互補。如果趙匡胤對弟弟少一份信任,趙光義多一點野心的話,沒有人能夠想象,這個國家會發生如何驚天動地的變化。
「上次吐蕃送來的女人,說是美女,那姿色……害我三天食欲不振。」趙光義懶懶道。雖然有些夸張,但上次那個吐蕃女人的黑膚和黃齒實在令他反感不已。
「怎麼?要抗旨。」趙匡胤佯怒道。
「不敢不敢。臣領旨。謝主隆恩。」跪地謝恩的趙光義低垂的臉上露出一個淺笑。美女?現在正有一個身份不明的美女,躺在他床上。他的確是要快些回府。要搞清楚那個美女到底是何方神聖。
趙光義可能做夢也不會想到,那個他以為會乖乖躺在床上的美女,現已經氣定神閑地在他後院中游逛。
王爺?他就是大宋王爺,趙匡胤的親弟弟趙光義?那個傳說中的大宋第一俊勇男子?李從穎的嘴角浮現一抹期盼的笑容。
「他趙光義,應該只是一介武夫吧。那遇到我李從穎可真是不幸了。」李從穎從知道趙光義身份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斷定自己聖女的身份並未暴露,因為她是在大宋王爺的床上醒來,而不是宋太祖的床上。到底是因為什麼原因才將自己抓來?莫非,是抓錯了人?那趙光義本來想抓的是誰呢?不管是誰,身份尚未暴露的自己現在至少是安全的。
「最危險的地方也應該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吧。」李從穎抬眼環顧了一下王府,含笑從探出花圃的枝頭上摘了一朵花蕊白花。
「小花呀小花,你可知自己下一刻的命運掌握在誰人之手?」李從穎正對花出神時,一個冒失的身影突然由于走得太急而將她重重地撞了一下。
「好疼!」李從穎只覺得右肩一陣生痛,握花的手不由一松。
「你沒事吧?」無疑,是那個冒失將軍莫昔童的聲音。
莫昔童急急趕來,正是因為心中牽掛著那個自己擄來的嬌弱女子——他害怕趙光義不會善待她。他明知自己不該這樣惦念那個姑娘,她的身份可是敗君之妻。更何況,她還是趙光義要的,但該死的,他就是忘不了她沉睡時那副與世無爭的樣子。那麼純潔,如雪花般美麗的女子。
當定楮一看正是自己當初擄進宮的那名女子,莫昔童一下子手忙腳亂。她怎麼會在這里?看樣子她很好,可為什麼會面露痛狀?噢,對了,是因為適才自己撞到她了。
「實在對不起,我冒冒失失慣了。撞得很疼嗎?讓我看看!」莫昔童想伸手扶她,但又意識到這對一個姑娘家而言,是失禮的。他又想到自己剛才說的「讓我看看」,真想給自己一巴掌,怎麼能讓他看呢?人家女孩子的肩膀豈是他這個大男人能隨隨便便要看就看的。她不會誤會自己是登徒子吧。不行,他一定要解釋清楚。
李從穎從容地打量著眼前這個男人。他的高度應該同……趙光義差不多吧。但是,他的五官卻不及趙光義來得精致,粗線條的眉眼,眼神清澈,不似那個王爺,深得看不見底般。他是誰?
李從穎剛才繞著王府打探了一番。前後門的守衛極其森嚴,而從門衛一點不見松懈的筆直站姿同侍女速度一致的步子可以看出,大宋宮廷,至少是這王爺府中,對下人的要求是嚴格到近乎苛刻的。連府中下人都有著如此良好的教養,那軍營中的士兵就更為可怕了吧?南唐會敗于大宋也是早晚之事。可眼前這個人卻完全不同于整個王府的節奏,他簡直就像是一首完美旋律中蹦出的一個奇怪雜音。這個人不是因為得到主人的另眼相看而無須計較小節,就是初入此地的大膽之徒。可在這猶如迷宮的府中卻穿行自如,看來,他與趙光義的交情匪淺。看著莫昔童不住地抓耳撓腮卻找不到恰當的用詞的狼狽樣,李從穎不禁莞爾。
好美!莫昔童失神地望著眼前的女子。原來,微笑可以這般暖人心扉的。
「莫昔童,你怎麼會在這里?」趙光義的聲音冷冷地從身後傳來。
「我怎麼在這里?不管這些了,我有些事情想找你談。」莫昔童沒頭沒腦地說著。
「你先出去。我現在什麼事也不想听。」
莫昔童很委屈地扁了扁嘴,躡手躡腳地走了出去。
看著莫昔童這樣一個堂堂男兒卻一副受氣包的樣子,李從穎低頭輕笑。
而這一切都沒有逃過趙光義的眼楮。趙光義看了看莫昔童,突然決定了一件事。
「莫昔童。」懶散的聲音叫道。
莫昔童收住步子。不知道那喜怒不形于色的王爺又有什麼事,難道是又想听自己要說什麼事情了?
不待莫昔童轉過身,趙光義隱住笑意道︰「今天皇上因本王舉薦曹彬有功賞下了珍貴之物。」趙光義一雙眼定定地停在莫昔童身上,「這曹彬原是你推薦給本王的。」
「王爺,末將不要什麼珍寶。將能者推薦給聖上,是身為臣子該做的。」莫昔童怎麼總覺得王爺的話有些怪怪的。先前王爺還對他很生氣很不耐煩的樣子,怎麼一下子又要將皇上賜的東西轉贈給他?莫非有什麼事情已經降到他頭上了他還不自知?
「由不得你。」
如果莫昔童不是太急著回去看看究竟什麼可怕禮物落到自己頭上,他應該注意到的,趙光義的嘴角微微上揚了一下。
同時,一道冷冷的眼神射向趙光義。曹彬!這個名字李從穎這輩子都不會忘記。那個滅她國朝的劊子手。
趙光義轉過頭,捕捉到李從穎眼中一閃即逝的……恨意!她在恨嗎?恨曹彬?是啊,她的國家因為曹彬的橫空出世而加速了滅亡。
「你究竟是誰?」趙光義緊抓住她的雙眸,急于從中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我是莫名其妙被您——大宋王爺,擄進來的人呀。」她直視他那雙看似慵懶的深邃眼眸,毫無退意。
趙光義大感意外,這個女人一反早上的驚恐之態,竟然在他的逼視下,還能好整以暇地以言語還擊自己。短短的時間內,她已經知道了自己的身份,而自己對她卻仍一無所知。這一回的交鋒,顯然是自己落敗了。
趙光義倏地露出一個壞壞的笑,用手緊捏著她微揚的下巴,「同樣的話,我不想再重復,回答我的問題!」他一字一字道。
「你們大宋就是如此待客的嗎?先是綁架,然後是凶神惡煞地逼問?接著呢?」她皺著眉頭,趙光義捏痛她了。
趙光義也意識到了,自己手中握著的那個驕傲的小下巴是多麼柔軟而細膩。對于這個一人之上萬人之下的王爺,激將法顯而易見是最有效的一招。
「你是第一個膽敢掙月兌我的女人。」他的眼中怒意陡生。
「你也是第一個敢對我如此無禮的人!」她無視他眼中的警告,直直地將話頂了回去。
「不懂禮教的女人!」他的情緒瀕臨失控,失聲低吼道。
「多謝夸講了。野蠻的宋人。」李從穎毫無懼色。心中卻暗笑,別說是你趙光義了,就算我六皇兄,堂堂南唐第一才子,見到她這個聖女,不是照樣甘拜自己下風。真槍實戰或許你是萬夫莫敵,但是想打嘴仗,勸你還是躲回王府好好練練吧。
趙光義鐵青著臉轉過身,拂袖而去。該死的女人,不管她是誰,無論她美到如何程度,她竟這樣頂撞他,簡直是自找死路。
突然地,趙光義止住了步子。怎麼可以,他堂堂王爺,怎麼能被一個小泵娘三言兩語給激怒到幾乎無法自制。他趙光義可是一向為自己的自制力引以自豪的。趙光義忽然發現了自己在盛怒時忽略的一點。這個女人繞了半天,將他所有的怒火都挑了起來,卻仍然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該死的女人,竟然同他耍起小聰明來。
「狡猾的女人!」趙光義俊美的臉上不自覺地浮起一抹笑容。他有的是時間好好奉陪。
李從穎不停地撫著心髒。她知道,自己先前的行為無疑是捋虎須般冒險。可是,她已經打定主意了。反正最壞不過是一死,身為聖女,她早已做好了所有的準備。無論如何,自己的身份秘密一定不能泄露出去。剛才她用計激走了趙光義,可是,那個男人會如此愚蠢地上當嗎?
「在想什麼?想本王嗎?」趙光義的聲音恢復了慣有的慵懶。
李從穎不由得一驚,這麼快就看穿了她的計謀?大宋第一俊勇男子的稱號果然不是浪得虛名。
「我不想再浪費時間了。你,究竟是誰?」趙光義懶懶地在竹榻上放直身子。他不會再輕易上這個女人的當了。
立于榻旁的李從穎一雙美目飛快地轉動著,「呵,你真的是大宋王爺嗎?我不信。」
趙光義半眯著雙眼,「不要再顧左右而言他了。」
李從穎聳了聳肩,櫻唇邊綻開一個甜美的笑容,「我沒有呀。只是對堂堂大宋王爺,眼光如此有失精準而感到不可置信。」
又想用激將法?這個小美人也太輕視他了。趙光義微微抬起身,以左手支頭,「怎麼說?」
李從穎狡黠地眨了眨眼,「其實,一眼就能看出,我不過是個微不足道的小泵娘。您卻花費如此多的時間來拷問我的身世,不是很奇怪嗎?」
趙光義饒有興趣地半側過身,「你是嗎?」他仔細地打量著一身白裝的她,如雪中精靈般不染一絲縴塵,那種天生的美麗與氣質,絕對不會是平常人家的女孩子會有的。不過,眼前這個小美人相當奇怪,她似乎……並未意識到自己美得讓人窒息。如果不是因為這個,他趙王爺哪有心思陪她瞎蘑菇到現在。
「如果不是,李後主早該大張旗鼓地尋我了。」李從穎大膽猜測六皇兄顧及她的特殊身份,斷不會貿然將自己失蹤之事泄露。而同時,她希冀能從趙光義口中得到一些兄長的消息。
趙光義起身一攬,將立于榻旁的李從穎毫不客氣地摟進懷中,「小泵娘,我看你不是覺得我不像王爺,而是將我當成一個愚蠢好騙的王爺了吧。」
散發著淡淡體香的柔軟身子似乎不習慣與陌生肢體的親密接觸而本能地抵抗著。趙光義很滿意地將額輕抵李從穎的頸際,警告的話語也因為略帶嘶啞的嗓音而顯得更像是在調情。
李從穎無從掙月兌,頸邊不時吹拂的溫暖氣息讓她心神不寧。縱使她再聰穎,也不知該如何去擺月兌眼前的尷尬。
趙光義非常得意于懷中女子因無經驗而顯出的尷尬。他將右臂繞過其後背,漸漸收緊,好細的腰肢。玩味著李從穎臉上浮起的紅暈,趙光義不再有繼續克制自己的耐心。
「因為你的緣故,本王連西夏美女都舍棄了,你必須補償。」趙光義在她耳邊低語。
李從穎慌亂地抬起眸子。心驚于他言語中的含義。
「原來你也會有慌亂的時候。」他伸手輕撫她的櫻唇。
怎麼會這樣?怎麼可以這樣?李從穎對于事態發展的失控而驚恐不已。到底是哪句話說錯了?為什麼他的眼中佔有的光芒突然閃現。算到一切的李從穎獨獨忽視了非常重要的一項,自己的美麗。自小便只接觸過至親的李從穎從來不知道自己的美麗是如此顛倒眾生的。被束之高閣的她,怎知自己輕輕一嘆便可傾城,微微一笑即可傾國。
李從穎,冷靜,冷靜。你身負的,是復國重任。李從穎深吸了一口氣,同時,輕吐出心中的所有慌張,理智又重新回來了。「王爺,你不可以。」她鎮定道。
趙光義眼見著懷中之人由慌亂變為鎮定,「有何是本王不可為的?」
「當然。你是王爺。因而,你可以不顧忌什麼的為所欲為。」李從穎有意加重了最後四個字。
「你言下之意是本王以權勢壓人?」趙光義玩味著她的話。
「男女之事,本就講究的是你情我願。王爺現在的行為,實在是讓人失望。」李從穎強壓心底的七上八下,裝作不屑道。「是嗎?你太小覷本王了。」趙光義松開緊摟著李從穎的雙臂,「好,本王今天就放過你。」
李從穎急忙站起身來,退出一段距離,「原來王爺的君子風度是以天計的。」她賭趙光義並不是個仗勢胡為之人。心中為自己沒來由的篤定而奇怪。
「哈哈哈。」趙光義收起眼中的慵懶,站起身來,對著銅鏡整了整衣衫,看著鏡中的李從穎,雙眼閃過一絲挑釁的光芒,「本王與你打賭,一個月內一定贏得佳人芳心。」撂下賭誓,趙光義闊步離去。
李從穎無力地癱坐在地上。一個月?才一天她所承受的膽戰心驚就勝過曾經十八年的總和了。
輕撫自己微微發燙的臉頰,那上面仍殘留著趙光義靠近時留下的氣息。或許,留下並不是個好主意。
安全嗎?她覺得自己危險到了極點。
不僅沒有從趙光義口中套出任何有關皇兄的消息,而且自己也步步艱險。可是,想離開這守衛森嚴的王府卻難如登天。府內府外如同是兩個世界。在府內,沒有任何下人會來干涉或打擾你。府中人人都竭盡本能地做好自己的分內事。就從李從穎在府中閑逛了許久,也沒有家僕上前詢問便可知主人對客人是相當放心的。自然,像她這樣的弱女子又能做出什麼有破壞力的事呢,但是,正後門巍然挺立的士兵卻很明顯地說明了進出的不易。
「出去了又如何?難道外面就安全了嗎?」李從穎苦笑道,「六皇兄,你現在可好?」
亡國,眾叛,親離,她那多愁善感又極為敏感的兄長要如何面對喪國後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