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蘇話中的意思她听懂了。她如今是宮女的身份,宮女是不可擅自在宮中走動的,被安排在他扶蘇公子的房內當差,便只能在他允許的範圍內行動。就連這一牆之隔的舊居未得允許都不得擅入。
「公子不要怪罪高升。錯在小柔,是小柔不懂宮中規矩。小柔今後定不會再擅離職守了。」她會學著好好去做一名宮女。高升是無辜之人,沒道理為自己無端受累。
「嗯。」扶蘇頷首,下意識掃了眼她緊握的右手,眼神倏地定住。冷然的黑眸因認出她手中之物而漸漸柔和。
「都起來吧。」頓了頓,還是決定給她一些約束才是,于是將咽下的話著重申明,「下次再犯,定不輕饒。」
黑瞳望向她,正遇上她那對倔強的眼。這樣一雙眼,配上那樣水靈的容顏,還真是……別有一番風情。
晏落呆立在原地,眨眼望著他消失的方向。離開前那抹滿含嘲弄的笑意究竟是何緣由?
晏落望著眼前那個裝毛筆的錦盒,不由長長嘆了口氣。若是自己當初記得帶走盆竹有多好。那樣漂亮的一盆竹子,真是辜負了喬松的一片盛情。正想著,忽听得吵鬧聲越來越近……
「胡亥公子,你不可私闖……」
「我胡亥做什麼還要你這奴才批準不成?」睨了眼氣喘吁吁一路由大門跟自己到屋內的小爆女,皇子的張揚傲慢盡現。
小爆女求救地望向晏落,這胡亥公子是宮內出了名的無法無天,她得罪不起,可不攔他又褻了職。
那橫沖直撞闖入府邸的人,順著小爆女的眼神望去,臉上的張揚無禮立刻被一個咧開嘴的純真笑容所取代,「他們說你回來了,我還不信,沒成想真的平安回來了。」
晏落躬身行禮,「小柔參見公子。但不知公子是否錯將小柔認做兄長晏落?」
胡亥被問得一愣,忽地拍著腦袋道︰「你定是跌下懸崖跌壞頭了吧。否則怎會連本公子都不認得了?」
晏落搖首想重申自己的身份,卻被胡亥揚袖制止。
「不管你是跌壞頭也好,沒跌壞頭也好。總之隨我去我府上再說。」說著,便伸手將晏落的右手握在手中。
「去公子府上?」晏落根本不明白胡亥這是玩的什麼把戲。
「舞劍給我看呀。你都不知道你不在宮的這些日子我有多憋悶。」說著,便舉步將晏落往門外領。
「小柔不通武藝,如何舞劍?」晏落佯裝不解。
「那撫琴總會吧。」胡亥嘿嘿一笑,「蒙毅可是將你從‘留樂樓’帶回的。」
晏落知道這小皇子脾氣上來,誰也勸不了。自己現在就算真不是晏落、不會舞劍,這胡亥的府邸也是去定了。更何況如今是女兒家的身份,若貿然運功甩月兌胡亥的手,別說于事無補,反會害自己泄露身份。
既然無計可施,那就走著瞧吧。反正眼前這少年公子也只是玩心重了些,想來也不會為難于自己。
晏落既已思慮妥當,自然是輕易就被胡亥「拽」出了府。可不明就里的小爆女卻在目睹一切後,嚇得瞠目結舌。胡亥公子竟然闖入扶蘇公子的府邸閉走了小柔姑娘?這……這是怎麼回事?到底要不要派人去告知扶蘇公子?
晏落就這樣被胡亥一路拖著手,任由宦官與宮女紛紛側目偷探過來。晏落如何不知這目光所包含的同情、憐憫和惋惜。胡亥出了名的胡鬧,削發制筆、雪地賞舞的荒唐事一樁接一樁。他們定是在揣測自己接下來的可怕遭遇吧。
而前面那個一路疾走的人卻突然停住了步子。害得晏落一個沒留心,差點撞將上去。
「大皇兄……」胡亥不情不願地吐出兩個字。顯然沒料到剛下早朝的人會這樣煞風景地被自己遇上。
扶蘇?晏落抬眸去看,扶蘇一雙深眸也若有所思地注視著自己。
「這樣匆忙,帶著我府上的宮女去哪里?」扶蘇將視線轉向胡亥前,掃了眼他緊握著晏落的手。
胡亥燦爛一笑,「請她去為我撫琴玩。」
扶蘇聞言,濃眉微皺,「今日父皇夸你法家之學學得好,我只道你該長進了。怎的還是如此貪玩?」
胡亥哂道︰「人生如白駒過隙,不用來縱情享樂,難道還白白浪費在那些無用的致學文章上不成。」
「你是皇子天孫。整日沉迷聲色,天下黔首由誰操心?」扶蘇眸色微沉,聲音仍是一派平靜無波。
胡亥嘿嘿一笑,「天下不是有父皇、大皇兄這樣的擎天之柱頂著嗎?」
「中車府領真是好本事,教得你越發不成體統了。」聲音微起波瀾,但面色卻看不出絲毫變化。
「趙高教我教得很是盡心,大皇兄別因為胡亥的有口無心就遷怒他人。」胡亥一听扶蘇語含責備趙高之意,立刻面露不悅。
「呵。」扶蘇冷笑不語。
「這宮女還你就是。」胡亥說著,冷不防將晏落往扶蘇懷中推去。
對于胡亥的突然之舉,晏落完全沒有防備,就這樣直直跌入扶蘇的懷抱,甚至忘記了閃躲回避。
「宮中其他或許沒有,這宮女宦官有什麼可稀罕的!」胡亥嘴上說著不稀罕,可一雙星眸卻不甘心地盯著扶蘇懷中之人。
扶蘇適當拉開與晏落的距離,「你先回府去。」甚至連看都未看她一眼,只是冷冷向這個累他兄弟不和之人下著命令。「兩位公子,奴婢先行告退。」晏落俯身施了禮,疾步欲離開這是非之地。
胡亥注視著晏落的背影,忽然大聲道︰「喂,開春了,那盆竹要喂些溪水才容易活。」
當看到那抹縴瘦身影因為自己的話而突然怔了怔,胡亥臉上不禁泛起自得的笑來。全然沒有注意到身旁人瞳中閃過的陰沉之色。
胡亥之事,並未若晏落預料的那般,引起扶蘇的質疑。或許自己是太高估自己了。扶蘇忙于參議國事、密會朝臣,得空時亦會微服而出,連待在府中的日子都屈指可數,更別提來過問自己這個微不足道的小爆女了。
扶蘇到底知道自己多少事?自己對他來說又究竟有何用處?
「小柔,我尋你好久了。你怎麼窩在書屋?」春桃忽然立在晏落身後,驚得晏落險些掉落了手上的毛禪。
見來人不是扶蘇,晏落長吁了口氣,「我見今天天不錯,所以想開開窗,讓書簡曬曬日光。你這樣急著尋我,有事嗎?」
「方才趙海趙公公傳了扶蘇公子的口信來,說是夜間宴客。大家都在忙著準備呢。你快隨我回正廳幫忙去。」
扶蘇要宴客?扶蘇行事向來低調。就算會見朝臣,也大多偷偷帶入書屋密會,如此勞師動眾的夜宴,是她自入皇長子府以來的第一回。
「扶蘇公子鮮少宴客,不知今晚要宴請誰人?」她有些好奇。會是左丞相李斯嗎?或是大將軍蒙恬?這一文一武兩重臣是扶蘇始終拉攏不放的。而朝中諸多博士、文臣也皆與扶蘇來往甚密,除了那些不登大雅的方士,朝廷大半臣子其實早就暗中效忠扶蘇。今日是誰有幸獨享榮寵,被他扶蘇公子單獨宴請?
「公子的心思,誰能猜得到。」春桃說著,不禁嘆了口氣,「若是晏大人在,公子定會告訴他的。」
「我……我大皇兄?」晏落對于春桃突然提到自己,倍感意外。
「嗯。只可惜他英年早逝。除他之外,我還從來沒看到過扶蘇公子那麼器重一個人的。」春桃說時,面容微酡。
這嬌羞的樣子,分明是……晏落又驚又好笑,不知自己在什麼時候竟然招得這小爆女如此抬愛,「我大皇兄哪有這能耐,春桃是說好听的哄我開心吧。」
「不是哄你。你在公子身邊的時日短,所以有些事並不曉得。別看公子平時待人都溫文有禮,但他卻鮮少同下人親近。而晏大人卻不同,他一來,公子就派我去侍候他,他不習慣女人照顧,公子又調了高升。其他公子都在門下舍人周圍暗插探子。公子派我去前,卻只吩咐我像照顧主上一樣盡心照顧晏大人就是。」春桃見晏落听得入神,緊張地看了看四周,壓低聲音道,「還有一次,左丞相來拜訪公子,我正要為他們沏茶,就听到左丞相又說晏大人來歷不明、又指晏大人心懷叵測,力諫公子疏遠晏大人。你知道公子怎麼回他的?」
見晏落搖首,春桃面露得意之色,仿佛所說的故事關乎自己而不是晏落,「公子說,晏落是我左右臂。豈有疑臂自砍之理?」
他竟這麼信任過自己?原來在「巧言令色」之前,自己曾是他的左右臂。那現在呢?自己在他心中可還有一席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