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兩人安安靜靜,直到抵達市區偏遠的暗巷,一處僅靠幾盞路燈打亮的民宅,此時偶有一兩聲狗吹螺,增添了淒涼感。
「韓先生,今天很謝謝你,對不起連續兩天打擾你,我、我實在是過意不去,對不起,晚安。」她羞愧的低下頭,直想沖出車門。
「等等,恩昕——」韓洛緋喚住她,拉住她的手腕,遞給她一個信封袋,這是他一開始就想拿給她的,但念在時機與氣氛不恰當,所以直到現在才交給她。「這是十二張貓咪圖的酬勞。」
「酬勞?」她頓了頓,接下有點沉甸的信封。
「恩昕,要相信自己,你很有天分。這個世界上最浪費的事,莫過于自己的才能。」韓洛緋真誠的凝望著她。
他不願意再看到她臉色蒼白,像只無助的貓咪般蹲在路旁的角落擺地攤,等待著未必適合她的客人估量她的作品,那與緣木求魚、守株待兔無異啊!「有什麼需要幫忙的,來找我。」很誠懇的說。
「今天……謝謝你,晚安。」許恩昕縮回手,像只失去了自信的貓,一溜煙跑下車。
韓洛緋目送她回到那棟公寓,眼光始終沒離開她披著的大衣,和倉皇離去的瘦弱背影。
他的視線轉向她步入的那棟陰暗公寓——那是她的家嗎?一棟自始至終沒亮起一盞燈的地方!
難道她有的是個在夜里歸來,卻無人迎接的家嗎?
他又觀察了四周,看了一眼十四號的門牌旁的車庫,有些未掃干淨的落葉積聚成堆,卻沒有任何一輛交通工具停置。
這里比較像是她承租的房子吧!
但據她朋友的說法,她為了籌措學費而困擾了,應該不會在靠近市區的精華地段承租房子才對。
不遠處的狗吹螺響徹暗夜,巷子暗得不知何時會有盜匪出沒,正當他想下車親自確認她是否安全到家了,公寓三樓的的燈突然亮起,嬌小的許恩昕剪影出現在窗邊。
他深吸一口氣,平復情緒好一陣子後,才壓抑住別去按門鈴,免得他會興起再度邀約她的沖動。
他已很久、很久沒興起這種悸動了……
又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駕車離去。
幸好她拿走了大衣——也幸好他留了一些東西在里面︰這樣的話,她就有充分的理由再回來找他了。
「啊!忘了把大衣還他了!」她猛然想起,奔到窗前才發現他的車早已離開了。
空蕩蕩的街道映入眼簾,怪的是,一股奇異的落寞感莫名涌上她的心頭——明天……明天再將衣服還給他吧!
她小心翼翼的將韓洛緋的那件大衣掛在牆上的鉤子,大衣好溫暖,溫暖的好像他攪拌熱牛女乃的大手敷在她冰冷的臉頰上似的。
她嘆口氣,「不過他今天把我作品的錢付清了,是希望我別再去打擾他了吧?畢竟今天我好無禮,他最後說的只是敷衍的客套話吧?」
就當她是自卑,嫌富愛貧再加上小人之心態吧!
她走進浴室,扭開水龍頭,凍紅的小手捧著冰寒的水嘩啦啦沖擊臉頰;寒流來襲的冰水如針刺骨,幸好潑了幾次後,皮膚終于麻木了。
她打了些冰水,細心的清洗身子,鏡子映出昏暗的斗室,里面有張便宜合成的木方桌,與鋪在地上的一塊床墊和折疊好的薄薄涼被,構成了簡陋的房間。
梳洗完,她拿起信封,當初開的價格的三千,雖不能付房租,但起碼可以讓她的肚皮不再挨餓一陣子,不然她只能去打擾宜芬,暫時和她的男朋友一起擠宿舍了——
但這種長期打擾並不是長久之計,唉!她總不能一直打擾他們吧!
捏著信封,一邊思量,一邊以指頭輕巧的拆開。「怪了,酬勞有點厚……」若是三千元,這信封也太過沉重了吧?
許恩昕懷疑的拆開信封,眼楮慢慢的睜圓了——
一、二、三、四、五、六、七……三十三、三十四、三十五、三十六。
三十六?
三十六張千元大鈔!
三!萬!六!千!元!
「三萬六?不不不,一定是哪里搞錯了,這是我在百貨精品店打工兩個月薪水的總和啊!」顫抖著雙手再度數了一次,一、二、三、四、五……還是三十六張紙鈔!
這、這這這……韓洛緋肯定是給錯錢了!
她急急的掏出手機,以顫抖的手指在電話薄來回搜尋好一陣子,唉!這才想起她根本沒有他的號碼,就連藝廊的電話她耶不記得!
她懊惱的在信封袋里外搜尋了好一陣子,就是找不到任何相關資料。
想起房間角落掛著他的大衣,她爬到大衣旁翻了翻口袋,然後傳出叮當的金屬踫撞聲,她從口袋里掏出一副鑰匙。
不!她不是要找鑰匙,繼續掏找一番,終于發現一張紙條。她掏了出來,賓果!
是韓洛緋三個字及一串阿拉伯數字——這應該就是他的電話了,她的嘴角漾起笑容,太好了,可以聯絡他了,她有理由聯絡他了!
她甚至沒注意道自己開心的原因,是來自于她能有光明正大的理由去聯絡他!
拿出早已過時的黑白畫面手機,撥出一串號碼,深吸一口氣,將手機夾在頸邊,一邊舒緩緊張的情緒,一邊練習要說的台詞——
「韓先生,你的大衣忘了……不,不對、不對,是我不小心把你的大衣穿走,然後我發現里面有電話號碼……嘖!也不對,那不就代表我很沒禮貌的亂翻了他的大衣嗎?應該要說,我發現金額不對,想趁早聯絡你,所以……喂,韓先生,你、你好!」
「XX電信您好,由于您的繳費期限已過,尚未繳款,所以不能撥出,若有任何疑問請撥……」話筒傳出冰冷的機械式應答。
啊……她早該記得她已兩個月沒繳手機費了,被停話是應該的。
隨著一聲聲催收賬款的通知訊息,她原本興高采烈夾在耳旁的手機也滑落了。
咬咬唇,默默的關機,手指觸踫到白紙上的韓洛緋三個字,她月兌線的裙角正突兀的擱在中央。
她把纏繞衣服的線頭用力一扯。心底頓時涌起了一股苦悶,不禁喃喃道︰「天與地、天與地,明天還是去把錢和衣服還給他,從此不再踫面吧!」
不過,真沒想到優雅的韓洛緋也會有迷糊到把鑰匙留在大衣里的時候。
他一定常常糊涂的忘了大衣,才會留紙條讓人聯絡!
一想到他私底下跟她有著一樣的缺點,她心底頓時有種互相拉近距離的甜蜜感,而那分甘甜慢慢的發酵著。
砰!砰!砰!大門傳來一陣響聲。
「不會是韓先生吧?」這麼快就來拿衣服了嗎?她先是在心底升起一股難掩的興奮,腳趾踢到木制桌角,疼痛頓時讓她冷靜下來,他會發現她的秘密——她沒有家人,且生活落魄的秘密。
他一定會誤會她是有所圖而接近他的。
砰!砰!砰!
可是沒有鑰匙,他一定會很困擾,或許是進不了家門,或許是開不了藝廊的門——她躊躇了一會兒,絞著手指。
只要一眼,她只要偷瞄他一眼,就像當初擺地攤在藝廊前的一眼,把東西交還給他就好;她咬咬下唇,將信封、錢及外套整理好,卻發現大門已經敞開了!
一條肥胖又臃腫的影子進入小廳,還不等她回過神,慘白的強力手電筒已啪擦一聲打開!
「哇!」她像是黑暗中突然被人用探照燈狙擊的貓咪般,習慣性的縮起頸子,正巧對上一對惡狠狠的視線。
「許小姐!拜托你別假裝不在好嗎?我等你一整天了!」肥胖的房東太太尖聲如母雞,咬著牙刷,愈說愈氣得直拍鐵門,空洞的室內被拍得如敲鐘般的回響著。
「快把積欠的房租繳清好不好?你是打算積欠幾期啊?再不繳費,我把你的東西統統摔出去了喔!別以為我算你便宜就好欺負!」
「對不起……」她整個人都縮了起來。
「拜托你別每次被我抓包就說對不起、對不起!你還付不付房租啊?不付就快滾啦!」胖房東眼楮一斂,突然看見許恩昕懷里緊抱著的那件大衣,胖爪一把拽過大衣奪去,「喲!是男人的衣服啊!我這里是不能帶男人回來的,看不出你很有幾下子嘛!這衣服拿來我先抵押。」
許恩昕深怕房東太太會弄壞他的大衣,急急的將信封中的千元大鈔抽出。「不可以!我沒帶男人!我、我有錢,那件衣服不是我的,請你、請你小心一點……」
胖房東見錢眼開,一把搶過她手中的那疊鈔票。「早點交出來不就好了!你欠我兩個月八千,再加上新的租金半年,再加上水費、電費,因為你會賴賬!總共三萬六,剛好!」
「可是……我又還沒決定繼續……」
「拜托喔!你是要決定什麼?決定不租這里嗎?拜托!你是什麼爛房客啊!沒事還會有債主上門來騷擾耶!你去哪里找這個近市區又好價碼、好商量的房東的屋子租啊?我是為你好,怕你又不付錢又想耍賴,如果你現在想搬家,我會再多扣你兩個月的押金!」
房東說對了一半,她是有債主追討,且離公司近的地方也租不到這麼好價碼的房子了。「可是……」
「不要羅嗦了,喏,這件衣服還你,以後半年不必來跟你收租,我也樂得開心。」砰!房東用力甩上門,震得年久失修的壁癌斑駁剝落,也震得天花板的漏水一陣嘩啦啦,房東的聲音有如留下一室的蒼蠅般不停的嗡嗡回繞。
她的腦中一片空白,直到滴水聲喚醒了她……
「哇——怎麼辦?我、我要還韓先生的錢都被房東拿走了,離下個月發薪水還有十五天,我身上就只剩一千元了……」她蹲下,有些手足無措的咬著嘴唇,抱緊韓洛緋的大衣,久久不能松開,直到深夜固定的狗吹螺愈靠愈近。
嚇!她嚇得身子一彈,夜深了,她得趕快回房間,免得待在客廳里又會看見、听見奇怪的事!
她跌跌撞撞的回到房間,因為燈光昏暗,她沒注意道凸起的門檻,「哎呀!好疼……」她摔了一大跤?!
揉揉膝蓋,感覺一陣刺痛,等緩緩爬起身——呃!她發現長大衣不知何時竟被牆壁旁凸出的鐵釘勾出一道裂縫!「哇!怎麼辦、怎麼辦?我、我要怎麼把衣服還給韓先生啦?」
此時客廳里傳出一陣乒乒乓乓與女人嗚咽的幽幽淒厲聲!
「哇——好可怕、好可怕!」她鎖起房門,抱緊大衣,用力將自己包裹在棉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