凍僵的手擱入他的手心里,緊緊握住,艷唇上染了一抹紫色,心口如同被萬蟻叮咬,陣陣噬心的疼痛襲來,她咬住了唇,看到他那海棠紅般誘人的弧形唇瓣也泛開一抹紫色,她疼痛之余竟難掩驚喜之色,唯有兩個人相互動情,搖紅蠱毒才會相互牽制!看他一手撫了胸口,泛紫的唇邊勾了一抹無奈之笑,握了她的手卻不松開,心口再痛,她也展顏而笑,「你我糾纏今生,不死不休,可好?」
他撫胸悶咳一聲,搖了搖頭,「一生的承諾,我給不起!你若後悔,此刻便松開我的手,我絕不強留!」墨玉為他而死,如意斷了情思出家,而她,已然痴戀上他,他怎可再傷了一個女子的心?前者是刻在他心口的傷,永遠地留下了一份遺憾與隱痛;後者又來撥動他的心弦,甚至剝下了公主的高傲自持,毫無保留地向他袒露了自己,寧可在這里挨凍、以命來賭他回頭,逼得他再難漠視再難故作淡然!
情之一物,如此傷人,卻如罌粟的迷香搖曳在心里,一旦上癮,再難自控再難斷根!
誰也不能讓自己的心一直獨自地漂,她于是緊緊牽住了他的手,一笑,如冰山雪蓮,傲寒怒放,歷久彌香!「給不起一生的承諾,不如給我你所能給的一切!」無法預測遙遠的未來,她只要這一刻能手握幸福不留遺憾,「你說得不錯,我這個公主,家無立錐地,身如蓬逐風。不在乎失去多少,失去了,還能重新去找。我不是那個出家的女子,只知怨天尤人、看不到希望就輕言放棄,我不是這般柔弱的女子!」此生,她一直在逆境中求生存,從不甘心被困在聖殿虛度一生,哪怕被皇姐與哈剌利用,只要有掙月兌禁錮的機會,冒再大的險,她也願意!
「家無立錐地,身如蓬逐風……」他何嘗不是如此!
這一刻的惺惺相惜淡化了二人出生背景的隔閡,手心交疊緊握,凝眸對望,半個彷徨的靈魂似乎找到了另一半,共鳴出最原始的,他緩緩俯身將她抱起,那件罩衫已悄無聲息地滑落……
雪地中綻開了落紅之物,如點點紅梅……
夜幕降臨,雪峰半山腰一座山洞里閃出火光。
洞口燃著一堆篝火,一抹素色身影倚著岩壁坐在火堆邊,臉上映著火紅跳動的光焰,凝目注視著旺然的干柴上激情舞動的火焰。離篝火不遠之處鋪了些干草,一人躺于草鋪上,蓋了些衣物沉睡未醒。
山洞里只有柴火燃燒時的 啪聲。坐于火堆旁的人兒手持一截樹枝撥弄著火苗,時不時往洞里張望,看草鋪上的人沉睡許久仍未醒來,心中有些擔憂——莫非她已凍壞了身子?
扔下樹枝,他起身走近草鋪,忽听睡于草鋪上的人兒申吟著翻了個身,突然從夢中驚醒,睜眼看到他時,從夢魘中帶出的驚怖之色才漸漸消退,她掀開蓋在身上的罩衫緩緩坐起,微紅了臉沖著他笑,「你怎的又來了一副傻樣,愣是盯著我瞧什麼?」
東方天寶駭然震愣地站在她面前,盯著她掀開罩衫後露出的滿頭長發,雙唇翕張,卻說不出一句話,她那淡金色的秀發竟在一夕之間變成了蒼蒼白發!
察覺到他異樣的眼神,她挽起一綹長發看了看,竟絲毫不覺得奇怪,只是輕輕一嘆︰「這是婆羅門的禁咒,聖殿之花一旦破了處子之身,會在一夕之間白了頭發。」
突耶歷代的聖女必須以處子之身拜入聖殿侍奉天神,所謂的禁咒不過是聖徒以毒物來約束她嚴守貞潔。突耶皇族及其子民皆信奉婆羅門的天神,大祭司惡意的詛咒,使得呱呱墜地的皇室二公主被秘密送入聖殿,以婆羅門花的毒汁紋入胸口,終生侍奉天神!聖女若要破這清規戒律,就得付出代價——朱顏成碧,白發如霜!
與其終生被禁錮在冰冷的聖殿,獨自啃噬孤獨,她寧願付出這代價嘗一回禁果,嘗得情中滋味,不枉此生在人世間走這一遭!
婆羅門花被滋生的情愫一夕間催老,他若知道她的容顏也會隨之老去,還會心甘情願地陪伴在一個蒼老丑陋的婦人身邊嗎?她不敢設想,也不願再多說什麼,心中卻是無悔!
扭過頭不去看他此刻的表情,嬌靨凝霜,以冷漠之態掩飾內心一點脆弱時,一只微顫的手撫上了她的發,手腕上一枚墨玉泛了暗紅之色,指尖顫得厲害,卻是那般輕柔地撫著她的白發。猛然抬頭,竟看到他唇邊溢出的一縷猩紅,心口便是一痛,唇色泛紫,搖紅蠱毒互相牽制著,她清晰地感受到他胸口沉重壓抑的痛,痛感蔓延到她心口,心,一陣陣地絞動,一片潮濕!
凍在臉上的寒霜龜裂,消融無形,她傾身過去,艷唇輕貼他的唇,吮去他唇邊血漬,他卻猛然將她攬入懷中,聲音也微微沙啞︰「有什麼法子能讓這發色復原?」
如意斷了青絲,而她竟白了滿頭長發!這般情義叫他此生如何償還?
「法子是有的。」她偎在他懷中,听著他已然失控的心跳,笑意已點在唇上,「聖殿之花唇點搖紅卻不是從來不笑的,而是……從來不哭!若能流得出一滴淚,禁咒自會解除!」毒物亦有解藥,只是這解藥難求——不能借外物刺激,只能以自身的情緒波動自發地流出淚,方可解開毒咒!但,自幼身處逆境的她從未哭過,眼楮里流不出淚呵!
婆羅門花是禁忌之花,深扎于地獄一片妖異紅海中的「根」是人類最原始的根源,于文明的神聖光輝中誘惑著心存貪婪的人墮落,她的美是一種禍根,因而被人稱為「拯救于聖殿中的妖花」,但,人類的文明擺月兌不了最原始的。當被文明偽裝了的光壞所扭曲時,她便是勾魂奪命的妖花;當最原始的與最真摯的情感踫撞時,遠古人類對自己最美麗的饋贈——遺失的伊甸園就會敞開大門,任你采擷禁果!
婆羅門花的花語——遺失的禁忌之戀!
找回了遺失在遠古的禁果,花神只會微笑,不會哭泣。
「從來不哭……」他有法子博得美人一笑,若是惹她哭泣,他確實不忍!如意失了笑靨、淚眼淒楚的模樣一直刺痛著他的心,如何能做到讓另一個深情女子再傷心落淚?比飲下「無憂」更加兩難的抉擇困擾了他。他能在談笑間扭轉乾坤,以謀略敵千軍萬馬,對著一個不會哭泣的女子,他卻束手無策!
二人寂然無聲地偎依著,洞口堆燃的篝火被風吹卷了火苗,黑夜里一點火光分外醒目,山洞外突然冒出了一道人影,洞中的人警覺地抬頭往洞口一看……「可兒!」東方天寶喚了一聲,忽又怔住了。
山洞外的黑影一動不動地站著,火光映亮的一雙烏眸里竟泛了紅芒!他永遠記得可兒當時的那種眼神,憤怒而悲傷!狠狠地瞪著洞中相偎相依的二人,她低嗚一聲,猝然轉身狂奔而去。待他追出山洞外,只見山路上一點黑影如彈丸般幾個騰躍,迅速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山洞外卻還站著一名從營地那邊尋覓著火光一路找來的士卒,似是知道山洞里發生了什麼,士卒識趣地守在洞外,見他出來了,才抱拳稟報︰「六國盟軍得知中原使者率神龍奇兵已來到積石山,便急派神兵武士在玉陽關外擂鼓叫陣,大將軍等著大人速速回營!」
東方天寶聞得軍情,瞬間平靜了心緒,只沖山洞里的人道一聲︰「天亮後回營地去,切勿出關。」話落,疾步而去。
那士卒瞠目結舌,搞不清這位大人是在對夫人說話還是對士兵下達命令?哪有這等不解情趣的木頭?
洞內之人卻無聲一笑,東門校場對決時,他不允她入宮城,實是防著她,此番讓她切勿出關卻是不忍她夾于兩軍之間左右為難。他的這番心思,她自是懂的。
整了整身上的衣裙,重又將他的罩衫披在身上,她走到山洞口倚著岩壁往山下看,兵營中點點火光,隔了老遠都能感覺到營地里緊張的氛圍。終于……到了這巔峰對決的最後時刻了?
攏了攏了身上的罩衫,她坐到篝火旁,拿樹枝撥著火苗,喃喃自語︰「這一回怎的不叫我備壺酒來,凱旋時與我慶祝一番?」去人鏡府時他說過這番話,此番對決為何不提「酒」字?即便料定是九死一生,他也淡笑自若的,這回似有不同……
不安的感覺縈繞心頭,忽有一絲驚兆襲來,她下意識地往洞外張望,洞口一陣簌簌異響,眼前猝然出現一個雙手摳著地上石土艱難爬來的人!那人七孔溢血,整張臉呈現恐怖的青綠色,若非他身上一襲緋衣,她險些認不出此人竟是那清麗善舞的少年,「雨楓?」
那人聞聲費力地抬頭,渙散無光的雙目映入她的臉時,竟泛了一片驚怖怵惕之色,他指著她,拼了最後一口氣發出驚恐欲絕的聲音︰「鬼……你是鬼……鬼啊——」
淒厲的慘叫驚蕩在山洞里,那少年軟軟地垂下了手,散大了瞳孔的雙目卻仍直直瞪著她。
後脊梁陣陣發虛,她起身踉蹌著後退,不祥的陰影籠上心頭,忽听洞外若有若無地飄來鬼魅般的腳步聲,一抹魅影隨山風蕩來,風中飄揚著縷縷金發。念奴嬌一見來人,禁不住月兌口驚呼︰「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