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時六刻,刑部大牢。
武天驕做夢也沒有想過,她的父親會被刑部的人押入大牢!
重金買通獄卒後,她被允許入內探望。陪她一同前來的喜來寶則留在門外等候。
她隨獄卒穿過一間四壁掛滿各類刑具的刑訊室,進入一道鐵門,步下石階,在火把的照明下,她看到了這個人間煉獄——
陰暗潮濕、簡陋骯髒的空間被臂粗的鐵柵分隔出一間間的牢籠,里面關押著不少蓬頭垢面、衣衫襤褸的囚犯,有的已被刑訊逼供得遍體鱗傷,破爛的囚衣上血跡斑斑,臥在干草堆中輾轉申吟。
痛苦的申吟聲回蕩在沉悶的空間,還有一股惡臭和血腥味!她捂著口鼻,驚恐地避開幾只伸出囚籠的枯瘦如柴的手,心中忐忑,更無法相信爹爹會被關在這種地方。
直至,隨獄卒走到最里面的一間牢籠,透過層層鐵柵,看到一個再熟悉不過的身影,腦子里便「嗡」的一聲,猶如擎天之柱在眼前轟然倒塌,由不敢置信到駭然心驚,她撲到鐵柵前,淒惶地呼喊︰「爹!」
囚籠內,面壁而坐的武侯爺在听到女兒的呼喚時,震顫了一下,飛快地轉身望著女兒,臉上表情變換不定,焦慮、牽掛、擔憂……好不容易穩住心神,他如同往日一般,把手伸出去,輕撫女兒的頭發。
「驕兒,你來了。」
看到一夕間變得憂心憔悴的父親,她的心陣陣刺痛,淚水奪眶而出,「他們為什麼要把您關在這里?為什麼……」
爹是堂堂的侯爺,是皇室宗親哪!怎會在突然間淪為階下囚?
看著女兒惶然無助地哭泣,他心里像缺了一道口子,流瀉出太多的不安與擔憂。一直以來,當爹的就像一棵參天大樹,萬分珍惜疼愛地把女兒呵護在綠陰下,可一旦樹倒下了,她免不了要真正經歷一番風雨,擔憂她的魯莽任性遲早會令自己吃虧,但此時此刻,他身陷囹圄,擔憂也無濟于事,只盼女兒能經受住風雨的磨練,快一些成長。
「把眼淚擦干,不許再哭!」
他板著臉,不再幫女兒擦淚。
武天驕自己擦干眼淚,握起了拳頭,「爹!您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讓我來想辦法救您出去!」
有些事是應該讓她知道的,雖然她並不一定完全懂得朝廷之中的權勢紛爭!他微嘆︰「驕兒,還記得咱們家中遭賊竊取的兩件東西嗎?」
她茫然無知,「是什麼東西?」
「一件是記載奇門遁甲、帝王術的玄古兵法;一件是雕有九條龍的金盆!如今這兩件東西已落在刑部張大人手中,他給為父扣了一個意圖謀朝篡位的罪名!」
龍椅空了,新舊勢力更換的敏感時期,這兩件東西落到有心人的手中,自然會做出些文章來!僅僅一冊玄古兵法,尚可辯稱偶然得之,僅作收藏,偏偏又加了只金盆,盆內九條金龍,竟給曲解成心懷「九五至尊」之意!
「血口噴人!」武天驕憤然道,「僅憑這兩樣東西就信口雌黃,胡亂降罪,那位張大人定是個糊涂官!」
「他可一點也不糊涂!」他冷哼,「這兩樣東西既非他親手從我府中搜得,又未經我親口承認此乃侯府遺失之物,他能關押我一時,若無法收集其他證據,遲早也得還我公道!驕兒,你須切記,這段日子好好待在家中,萬莫惹是生非,他們捉不到把柄,自然會放了為父!」
「您讓女兒什麼都不必做,就眼睜睜看著您受苦受罪嗎?」武天驕猛一搖頭,「不!爹爹本無罪,女兒這就去找張大人,定要讓那糊涂官放了您!」
「驕兒!不許去!」武侯爺怒喝一聲。
武天驕足下一頓,望著隔了一層鐵柵的爹爹,一臉的怒意掩蓋不了他的焦急擔憂,她折回來,蹲在爹爹面前,眼眶泛紅。
「爹,女兒該為您做些什麼?」
「你什麼都不必做!」直到此時,他仍想好好保護女兒,「驕兒,听爹的話,別再使性子了,乖乖待在家中等我回來,知道嗎?」
她點點頭,淚水又落了下來,手伸進去貼在爹爹臉上,哽咽道︰「驕兒不想回家,只想待在這里陪著爹爹!」
「傻孩子!」他心頭一酸,強顏一笑,「爹爹在這里不會有事的,你回去也好幫爹爹管好家中那一撥人……」
「不要!」她仍倔強地搖頭,「我讓書呆回家管著他們,女兒在這里陪您不好嗎?」
「驕兒,你相公他……唉!」
武侯爺微嘆一聲,若非炅二子想要一只九龍紋隱金盆,他也就不會花重金讓人打鑄這一只九條龍的金盆。如今,恰恰是這個東西令他蒙受不白之冤!這不得不令他懷疑︰炅二子來當侯門女婿本就心懷不軌!
「驕兒,你難道不覺得奇怪嗎?為何家中遭賊竊取的兩件東西,第二日便會落入刑部官員手中?」
武天驕心中一驚,「難道昨夜是刑部的人潛入咱們家中行竊?可、可侍衛與護院怎都未覺察到……」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爹擔心的是,咱們家中出了內賊!驕兒,你跟爹說句實話,昨夜,炅二子果真與你一同在房中歇息嗎?」
武天驕駭然道︰「爹!您所懷疑的內賊難道是……」
武侯爺重重嘆了口氣,沉默不語。
武天驕臉色刷白,嘴唇顫啟,卻已說不出一個字。
此時此刻,刑部大牢門外,喜來寶正焦急地等待著。
夜深了,風吹動懸在屋檐下的兩只燈籠,昏暗搖曳的光焰下,他搓著手踱來踱去,身後拖著長長的影子。
這樣一個突生變故的夜晚,他獨自一人處在等待的煎熬中,忐忑不安伴著一股莫名空虛的感覺漫上心頭。
不足一個月的時間,他竟已習慣了有家的感覺,此刻,刑部一道冰冷的鐵門將他與家人分隔,一種不祥的預感盤繞心頭,久久無法驅散!
又等了半個時辰,武天驕終于從里面走了出來,眼楮紅腫,愁眉不展,懷揣著沉甸甸的心事。
喜來寶迎上前,心急地問︰「怎麼樣?你見到父親了嗎?究竟出了什麼事,他們為何要將他關入牢中?」
武天驕一言不發,以一種全然陌生的眼神盯著他。
從未見過娘子會用這樣一種眼神看他,毫無溫度、冰冷如刃的目光,狠狠刺入他心中,心口突然破開一個洞,灌入涼颼颼的寒風,一種冷,從體內蔓延出來。
「娘子,你、你為何這樣看我?」
「我問你,你當初是抱著怎樣的目的與我成親的?你究竟想從我家中得到什麼?」
娘子的質問,令他陡然心驚,怔怔地看著她,卻答不出話。
看著默然無語的他,她握緊了拳頭,眼楮里像針扎一樣刺痛,卻流不出淚,所有的淚已被胸中一股怒焰燒盡,她憤怒地沖他質問︰「爹說你曾向他討要九龍紋隱金盆,為了滿足你的要求,他費盡心思讓管家在外面訂做了一只,現在,這只雕有九條金龍的盆子就在刑部張大人手中,爹也因此遭人誣陷有謀朝篡位之嫌,受此牢獄之災!爹爹今日所受的罪,承蒙你所賜!你可開心了?」
喜來寶萬分震驚,急欲辯解︰「我為何要開心?我絕無害他之意,更未想過九龍紋隱會帶給他牢獄之災……」
「現在還說這些有什麼用?」
再多的辯解在她听來都已太過蒼白太過牽強,極大的憤怒卻掩蓋不了受心愛之人欺騙的痛苦,她憤然推開他,頭也不回地奔入茫茫夜色中。
「娘子!」
他心急如焚地追了上去,卻再也牽不住她的手,指尖稍稍觸及她的手指,就會被她狠狠甩開。
夜風吹落了她的淚,她已不願再被他看到自己的脆弱,任淚水落在風中,她咬牙狂奔,沖回府中,沖入棲鳳院內宅,「砰」地關緊房門,背靠著門板緩緩滑坐到地上,雙手抱膝,把臉埋在雙膝間無聲地哭泣。
他被擋在門外,一個勁地在那里敲門,試圖敲開她鎖緊的心門。
急切的敲門聲,一聲比一聲響,她捂住了耳朵。
餅了一陣,敲門聲停歇了。他同樣背靠著門板跌坐在地上,滿心的懊惱、愧疚,沖著門里頭的人輕輕道一句︰「驕……對不起!可不可以原諒這一次?驕……」
她狠狠咬住了手指,沒讓自己心軟。
又過了一陣,門外已听不到丁點聲音,一股冷清冷清的感覺漫上心頭,她覺得冷,更覺得空虛,眼淚怎樣也止不住,澆熄了怒火,余下的只是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