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時!
哭得淚盡了,心里是一片冰冷的蒼白,痛到深處,竟感覺不到痛了,渾渾噩噩的靈魂再次飄入黑暗國度,在夢里夢到了父母的音容笑貌!
都說夢是人類的一種潛意識,那麼現在,他的夢只是曾經丟棄在遙遠時空里的一段記憶。
夢里的自己還是那牙牙學語的小孩,正在自家花園蹣跚學步,夢里的父母也依然年輕。他們一左一右牽著兒子的手,一步一步地引領他往前走。
母親溫柔的聲音縈繞耳畔,帶著幾分鼓勵告訴兒子︰只要再往前走,就可以看到家門外更寬廣多彩的風景。兒子于是好奇地張望門外,咿咿呀呀地說著大人听不懂的稚語,往前走了不到三步,跌倒了,路途上小小的磕絆,孩子卻哇哇啼哭。
案親一把將兒子抱起,高高托舉到寬寬厚實的肩膀上。借著父親有力的肩膀,他終于看到外面一小片的風景,于是拍著小手兒笑了。
案親又把兒子放下來,放開那只尋求依賴的手,讓兒子大膽往前走。母親在前面拍著手聲聲喚著「小艋」,僅僅十步之遙的距離,卻寄托了雙親多少殷殷期盼!
他看著母親在對面一手舉起了玩具,一手拿著餅干,于是努力向前走。這個時候,父母的身影卻突然消失,他停在原地,小小的臉上滿是驚慌無助,如同迷路的孩子,心切地想找到一雙指路的手。
久久等不到父母的出現,孩子試著往前走,又跌了一跤,只覺得痛,就不願爬起來,坐在地上不停地哭。
原本明朗的天空變成了灰色,花園里的景致也模糊不清,灰色的一小片天地里只剩下一個孤單哭泣的小孩。
悲傷的哭聲漸漸放大、放大……突然,靜靜的只能听到哭聲的夢里飄入了一個女人溫柔的歌聲,如同母親的聲音在他耳邊輕輕哼唱——
走吧/走吧/人總要學著自己長大/走吧/走吧/人生難免經歷苦痛掙扎/走吧/走吧/為自己的心找一個家/走吧/走吧……
拌聲不斷重復,伴著哭聲,透出那樣淡淡的憂傷,將困在過去記憶里的人兒送離夢境。
醒來時,單艋眼角猶有淚痕,心里擰著濕漉漉的酸潮,睜開眼仍久久沉浸在悲傷愁緒里。
偌大的房間里依然冷冷清清,盧叔叔留下一張紙條,回去了。原本還有一只愛碎碎念的貓會神氣活現地躥過來逗他生氣、逗他開心,現在,什麼都沒有了!
總在失去後才真正領悟到某些東西的珍貴,單艋再也擺不出無所謂的傲慢樣兒,赤果果的寂寞朝著心頭繞,沒有了怨尤與憤忿,余下的只是獨自品味的無盡痛楚和對未來的迷茫。
鈴鈴——
尖銳的電話鈴拽回漂泊在苦海里的靈魂,緊繃著神經慌忙去客廳接起電話,听到話筒另一端頗為熟悉的聲音,單艋心里突然有了一絲安慰,放松自己,輕輕地喚︰「小禪。」
「學長……」電話那頭的聲音遲疑著問,「你的嗓子怎麼了?是不是……昨夜吹風著涼了?」
一股暖流躥過心頭,單艋兀自笑了一下,用沙啞的聲音說︰「沒事!女人,一大早打電話來只是想听我的聲音?你家老頭還在氣頭上嗎?」
「對不起,學長。」話筒里傳出一聲輕嘆,「昨天是我太任性,沒有過多地考慮你的心情,那張照片,我會好好保存,以後都不會再給你添麻煩……」
「什麼意思?」他隱隱有種不祥的預感。
「父親允許我再給你打這最後一次電話……告別!」又一聲輕輕的嘆息,縈繞著些許離愁,最終在冷冷的空氣里飄散了,「簽證已經辦下來了,我得去國外留學,行李也已經收拾好了……學長,請多保重,再見!」
「等等!」單艋心頭一驚,急喝,話筒里卻傳來「嘟嘟」聲,對方掛線了。
他的腦子里嗡嗡作響,怔怔地盯著話筒,足足三分鐘才恍然回神,急忙按來電顯示撥過去,電話鈴聲響了很久,才听到自動答錄機里播出的聲音︰「這里是XX街區第X號公用電話亭。」
他扔下電話,取了件外套,飛快地奔了出去,上街打了一輛的士,催著司機加大油門直奔那座公用電話亭。
的士駛入XX街區,單艋遠遠地看到那座公用電話亭里空無一人。
電話亭對面是一棟大廈,掛著某某公司的牌子,一輛白色大奔停在大廈門前,一個矮矮胖胖的中年男子正往後備箱里擱行李袋,車子副駕駛座上坐著的女孩正是雪小禪。
單艋不待車子停穩就慌忙跳下車去,沖那輛大奔喊︰「小禪——」
他這一喊,正在車外擱行李的大叔听到了,扭頭看到匆匆趕來的單艋時,大叔沉著臉砰然關上後備箱,拉開車門坐上駕駛座,踩下油門,奔馳車呼嘯著從單艋面前駛過。
「知了——」
他大喊一聲,奮起疾追。
雪小禪似乎听到了他的叫喊,扭頭往後看。
他依稀看到她臉上的微笑和盈眶的淚光,隱約听到她在回應他,哽咽地喚一聲︰「小狼羔。」
他在車窗外飛奔,向她伸出了手。
她搖搖頭,搖落了兩顆淚珠。
許多年前的一幕情形再次重現——
車子載著他的小鮑主絕塵而去,他再也追不到她,拼命地往車子消失的方向奔跑,也是徒勞!
跑得累了,喘不上氣了,雙足又是一個磕絆,又一次地跌倒,他沮喪地跌坐在馬路上,強烈的失落和無望的感覺如潮水般一波波地襲來,一點點地在消磨往昔輕狂顯露的稜角。
他耷拉著頭看看夾克衫內微鼓的胸,再抬頭看看她離去的方向,眼里暗淡無彩,一片茫然。
今時今日,單艋才深刻體會了降臨在自己身上的這種「懲罰」!
懲罰他無視身邊人的真心付出,把愛情當成兒戲;懲罰他只是一味地索求親人的付出,卻不懂得珍惜和回報;懲罰他一味地抱怨他人,消極輕率地對待人生,自我放縱!
一切都是自己的錯!
單艋明白自己錯過了太多的東西,因為他終于學會了如何去愛,在為愛而痛的時候!可是一切的覺悟來得太晚,失去的再也無法挽回了嗎?
他茫然走在馬路上,再度迷失了方向,只在十字街頭久久徘徊,直到一個聲音傳入耳中︰嗨!扮們,你在這里瞎轉悠什麼?還不快快振作起來!
單艋聞聲一怔,循著聲源走過去,在街邊禮品店的玻璃櫥窗上赫然看到一只毛絨卡通型的黑色貓咪,它的玻璃眼珠里映出他的身影,嘴巴一開一合︰「嘿,哥們,是我呀!怎麼樣,我現在這個樣子可愛吧?」
這只毛絨玩具居然會開口說話!
單艋一臉活見鬼的表情,「你、你是貝比?」
「Bingo!」玩具貓那一張卡通逗趣的臉上居然也咧著一絲詭異的笑,「哥們,別擺出一副吃驚的表情,我只不過是換了個樣子,原先那個身子不是被車壓扁了嗎,我得再過三天才能恢復真身。」
「你、你你……」單艋咬著舌頭問,「你還沒死?」
「我是九命怪貓,哪會這麼容易翹辮子!」雖然換了個形態出現,但它仍是那只愛臭屁的貓,「哥們別忘了,我是你的守護神,救苦救難的觀世音!你有難事就趕緊多給點生鮮供品,沖我拜一拜吧!」
單艋一扭頭,沖著收銀台喊︰「老板,把這只多嘴的貓取下來,我買了!」
多嘴的貓?老板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瞥了他一眼,上前取下毛絨玩具,還沒剪掉價格標簽就被客人一把搶去,緊緊抱在懷里。
這年頭打扮新潮的男孩子會來買這種稚趣的毛絨玩具真是不多見了。
「年輕人,你能保有一顆真善的童心,很好!」老板笑呵呵地拍拍他的肩,「給你打六折吧!」
出了禮品店,單艋又沖黑貓瞪了眼,「听好,我可不是因為喜歡你才出錢買你的,你可別給我想歪了。」
听听這話,明顯的「此地無銀三百兩」!被他緊摟在懷里的玩具貓胡子微抖,竊笑。
「你還笑?」小子仍想擺出一張酷臉,但是眼楮暴露了他的心事,它已經不听話地彎成了一條縫,流露了幾分失而復得的喜悅心情!瞧他那手底下緊摟的力道,這傲慢的小子也終于懂得珍惜到手的東西了!
「咳、咳!」黑貓好辛苦地忍了笑,擺出一張正兒八經的表情,「你剛才那麼賣力地追那女孩子,看來是已經動情了,而且是動了真情!」
一想到雪小禪含淚告別的一幕情形,單艋心頭微微刺痛,緊抿的唇線里終于泄出一聲嘆︰「那又能怎樣?她已經走了……」覺得自己的聲音有些酸軟,他開始自個生自個的氣,「走了也好,要是她留下來和我這個‘假小子’來真格的,玻璃圈里不是又多一雙‘四不象’情侶?」
「別泄氣呀!扮們,你不是動了真情嗎,眼下時機已經成熟,你趕緊回到幽靈山找到那片沼澤地,把自個弄丟的腕表找回來,把時間調整到那天晚上的零點整,進入磁場地帶。時光倒流,你會回到那個時候,有兩次機會挽回不利的局面!」
「時光倒流?」單艋覺得不可思議。
黑貓仍是一副正兒八經的表情,不似在開玩笑,「那個女鬼在你身上下的詛咒同那個沼澤地的磁場相對應,相信我,你可以做到的,如果那個懲罰已經喚醒你心中的真愛,那麼,一切都可以挽回!只是我現在這個樣子沒法幫上什麼忙,你得找幾個伴,一同去那里幫著找那塊腕表。記住,必須在天黑之前找到它,讓時間倒轉,你有兩次機會扭轉乾坤,千萬要好好把握良機!」
單艋這回沒再使壞脾氣,依著它的話去做了,先用手機聯系兩位同窗好友,讓他們趕緊去幽靈山等他。
怎料關鍵時刻,一個說比賽要緊來不了,一個說是去編輯部送寫完的稿子,沒法赴約。氣得他擱了狠話︰「你們夠膽不來,從今往後就別自稱是我單某人的朋友!」危難時刻不挺身而出、仗義相助,還算什麼朋友?
算了,他們不來,大不了他一個人去!
上午九點一刻,到達幽靈山的單艋愕然看到意想不到的一個狀況——
山腳下赫然停著一輛越野車,說了不來的兩個人卻早早地站在山腳下等候他的大駕!
單艋上前劈頭就問︰「你們怎麼來了?」
「不是老大叫我來的嗎?」蘇暢裝著可憐兮兮的樣兒,「籃球隊那邊我都沒來得及請假,隊長這會兒肯定在罵我!老大啊,到底有什麼要緊的事,連割袍斷義的詞兒都給吼出來了,咱仨個可是鐵哥們,你這麼說不是傷人心嘛!」
「單大牌,你是不是跟女人一樣來‘例假’了?莫名其妙亂發脾氣,還在手機里狂吠,我可把編輯部預約的時間都給當掉了,要是沒啥天塌的大事,我準讓你吃不了兜著走!」玄遠怨氣沖天,「你的大牌脾氣要是再不收斂,出不了兩三年,看你不腦充血,成半死人!」
「半死人不會比現在更糟!」單艋一拳捶在毒舌小子肩膀上,照樣與兩個死黨嘻嘻哈哈耍嘴皮子,心里頭卻暖融融的。「老大,有什麼事你就直說了吧,自家兄弟給你罩著呢!」蘇暢義氣地拍了胸脯。
「罩什麼罩?誰捅的婁子誰自個罩去!殺人放火的事可別把兄弟扯下水!」玄遠伸手勾住那「少根筋」的家伙,免得被狼小子坑了去,講義氣也得量一個道德尺度唄!
「人都來了,還怕被我賣了?」單艋口氣依然硬得很,「等這件事解決了,我再抽空跟你們解釋,信得過單某人的就到前面路邊那片沼澤地里幫忙找一塊熒光指針、黑色矽膠的時速運動款腕表。」
「找腕表?」蘇暢一愣。
玄遠二話不說,扭頭就走,芝麻點大的事都來煩他,當他是專給人跑腿的馬仔?美得你吧!
「听著,那腕表對我很重要!」時間緊迫,來不及詳細解說,單艋一語直戳要害,「今天你們要是幫不上這個忙,關公廟里你們可講不出個‘義’字!」
「哥幾個人都來了,能不幫嗎?」蘇暢爽朗一笑,一手勾了玄遠的胳膊,一手搭著單艋的肩,哥仨扭成一塊往沼澤地走去。
「喂、喂!你扯我進去干嗎?不是說了,朋友是拿來賣的,誰要給這狼小子兩肋插刀了?」玄遠沒好氣地嘟囔著,兩腳卻擱到了沼澤地里頭。
「得了,那輛越野車還是你急巴巴跑去跟人借的,你小子面惡心善,來了還擺什麼身段?夠別扭的!」蘇暢毫不留情地揭人老底子。
單艋瞅著痞小子,咧齒一笑,玄遠故意扭頭裝作沒看見。
一入沼澤地,蘇暢挽了袖子就往泥地里扒,玄遠打後面給他一腳,「你是來撈泥鰍的?也不瞧瞧這片沼澤地有多大,照你這麼個扒法,找到那塊腕表那得牛年馬月?」
「你有主意了?」看到長發下微閃的紫光,單艋就洞察到這痞小子正在轉什麼歪腦筋,「別是讓我指個大致的方向吧?我壓根就不記得掉東西那晚發生的事!」
「不記得當晚發生的事,你又怎麼知道腕表掉在這個沼澤地里?」不愧是寫推理小說的,腦子里滿是邏輯性思維。
單艋無語凝噎,總不能說是那只貓告訴他的吧,真要這麼一說,痞小子一準兒以為他是在把人當猴耍!
頭一回瞧這囂張的小子面有難色地杵在那里啞口無言,玄遠倒也顧念好友尋物心切,收斂了質疑的態度,只說︰「那咱們就在沼澤地邊沿的百米範圍找找吧!」
「邊沿?為什麼不由外而內去找?」單艋提出疑義,只當這小子頹廢勁兒又上來了,懶得擴大範圍去找。
玄遠把毒舌一繞,再次噴射毒汁,「就你那點臭脾氣,能耐著性子一個人往沼澤地里頭走上一百步不覺厭煩,爛泥巴也成香窩窩了!」
單艋臉臭臭的,還沒開始找呢,他就煩躁地扒著頭發,嘴巴上偏就倔得很,「少來!你又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蟲!」
玄遠氣定神閑地往樹干上一靠,正要來一番唇槍舌劍,斜刺里突然橫來一只手,擋在兩個人的中間。
「你們吵完了沒有?有那閑工夫倒不如上辯論大賽消磨去!」
蘇暢哭笑不得地瞅瞅這兩個八字相沖的好友,他們磨嘴皮子那工夫,他都往周邊找上一圈了,這會兒把沾滿泥巴的手往前一伸,那兩人都不吭聲了,四只眼楮全放了光,至于原因嘛,瞧,他的手里不正撿著一塊斷了表帶的腕表嗎?
原本懶懶靠在樹干上的痞小子突然伸手如電,勾來那只腕表,翻來覆去瞧上一瞧,「這破玩意值不了幾個錢……」
「別踫它!」
單艋趕緊搶了回來,緊張兮兮地看看這只熒光表。被主人丟棄的腕表仍盡心盡職地按格林尼治時間「嗒嗒」轉動秒針,顯示的日期恰好是3月20號禮拜天的九點三刻,分秒不差!
他深吸一口氣,開始調整時針,秒針停擺,玻璃表殼里的另外兩枚熒光針開始一圈圈地倒轉,日期一天天往後翻,時光倒轉到3月14號「白色」情人節深夜的零點整!他再抬頭看看周遭景致,居然沒有絲毫變化,一輪驕陽火力四射地懸在蔚藍的天空,時光無法倒轉!
難道……他被一只貓給耍了?
不!貝比不會騙他!他相信它!再重試一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