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腳被裹得活像火腿的風凝香坐在柳縴縴榻邊,雙眼半垂的仔細診著脈,好一會兒才將那只白皙瘦弱的縴細手臂放回榻上,小心的替她拉好被子。
「夫人的脈象雖然穩定了些,但依然較為虛弱,所以目前還是先以養好身子為重,也算是為之後拔除毒素的治療做準備,畢竟如果那些藥材遲遲收集不全,我可能得用其他方法來袪毒,到時若是體力不足,一口氣撐不過來的話,那也只是枉然。」望著那張明顯帶著病氣的清麗臉蛋,風凝香說得有些憂心。
「謝謝妳,風姑娘,妳叫我縴縴就可以了。」那聲「夫人」讓她感覺自己頓時老了二十歲,柳縴縴抬眸看向那個臉上洋溢著關懷與擔心的姑娘,略顯蒼白的唇角微微勾起。「妳的腳是三天前扭傷的吧?好些了嗎?」怎麼看起來還是這麼嚴重的樣子?
這位風姑娘被她的師兄帶來這里後,雖然不怎麼情願,但還是認真的為自己和其他居民們看診治療,面對師兄時也一副大無畏的模樣,讓柳縴縴不禁對她的善良和勇氣起了好感。
風凝香瞥了自己的傷腳一眼,不以為意的點點頭,「再養個兩天應該就沒事了,這是妳師兄為了整我才包成這副德行,其實根本沒這麼夸張。」
她家祖傳的跌打損傷秘方可是江湖聞名,還曾讓某任武林盟主推薦為居家旅行、切磋決門的必備良藥呢!
只不過……她瞄了自己的腳一眼,心里又冒起嘀咕——百里無涯這是擺明了不讓她好過!
為了報答他的盛情,她應該也想辦法把他的腿給打斷,好讓他體驗一下被包扎得寸步難行是什麼滋味。
見她一提到師兄就滿臉不是滋味的模樣,柳縴縴不禁噗哧一笑,「看來風姑娘和我師兄處得不錯,這樣我就放心了。」
處得不錯?!「呃,縴縴姑娘……」風凝香忍不住挪了挪身子往床榻靠近,有些難以啟齒的望著她,「我幫妳檢查一下眼楮好嗎?」自己竟沒發現柳縴縴的視力也有點問題,真是太失職了!
她那既狐疑又忍耐的語氣讓柳縴縴更加愉快,一向沒什麼血色的雙頰難得讓笑意暈染上一層薄紅,「雖然師兄在弱冠後就出外闖蕩,跟我相處的時間不多,但我們畢竟當了幾年的師兄妹,他喜歡什麼我還是明白的。」
那她知道她師兄是個不僅自己不知羞恥,還要誣賴別人壞他清白的混蛋嗎?風凝香在心里月復誹著。
見風凝香滿臉的不贊同,柳縴縴笑嘆了一口氣,長長的睫毛垂了下來,自言自語似的輕聲喃道︰「我知道其他人對師兄的看法是什麼——胡作非為、心狠手辣、殺人不眨眼……他確實不是個好人,但天底下又有幾個好人呢?尤其江湖險惡,比起那些笑里藏刀、口蜜月復劍的人,師兄反而要坦蕩得多了。」
必于這一點,風凝香同意,她還沒見過像百里無涯這樣使壞還理直氣壯的家伙,但是這跟她有什麼關系?是要說他欺負她也毫不迂回嗎?
「師兄雖然看似隨性,但其實是不愛與人親近的,過去除了我和幾個師門里的長輩,遇到其他人時,他連話都懶得和對方說;偶爾有些不入流的混混來攀交情,他更是一聲不吭的提起刀子就打出去,讓他們也不敢拿他的名號在外頭招搖撞騙。」
她說的是誰?誰連話都懶得說?自己遇到的那個明明就聒噪得讓她想下藥迷昏他,好換得片刻的安寧啊!
「縴縴姑娘,妳有其他師兄嗎?」該不會她們講的,其實並非同一個人?
「呵呵!所以我才說師兄喜歡妳呢!」風凝香的反應又讓柳縴縴笑了起來,「你們剛到寨子的那天,他就興高采烈的跟我說了遇見妳當時的情況,我好久都沒見到師兄這麼開心的樣子了。」
想起當時百里無涯興致勃勃的模樣,她的眼楮也跟著笑成一彎月牙。
听她這麼說,風凝香也不禁別扭起來,「他、他是因為找到有人可以捉弄,所以才開心的吧!」
雖然嘴里說得這麼硬,但是想起他護著自己避開牛大寶的刀,以及在山里找到摔傷的她,顧及她畏高的個性,舍棄迅速而方便的輕功,反而背著她在森林草叢之間行走……要說這是欺負戲弄的話,顯然又不像是那麼回事。
「那可不一定,」看著風凝香明顯動搖的神情,柳縴縴的笑容里又多了幾絲神秘的興味,「我家相公昨晚跟我訴苦,他說之前師兄一回寨里听到妳走失了,氣得劈頭就給他一掌,隨即連水都沒喝就直接上山去找妳。
「接下來這兩天也都不給我家相公好臉色看,讓他寂寞得很,不明白兩人數年來的兄弟情誼,怎麼還比不過一個認識不久的女大夫?」只能說她的相公真是一頭笨牛,連她這個娘子都覺得他這一掌是罪有應得,怎麼看不出師兄一說起風姑娘,那雙眼楮便又活又亮,就如同他當年見到自己一般?
原本就已經有些手足無措的風凝香,在听了這個溫馨的小筆事後,心里先是重重一跳,然後更加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呆呆的瞪著自己那只明明只是扭傷腳踝,他卻頂著被她痛揍好幾拳的攻擊,硬是要包成粽子似的腳,困難的分辨著這種「好意」究竟是出于故意,還是真如柳縴縴所說的,有著不同的心思?
雖然不怎麼願意相信柳縴縴所說的那些話,但想起自己受傷的這幾天,那個大塊頭老是蹭在她身邊打轉,搶著提東西、幫倒忙不說,有時嫌她走太慢,還干脆就直接攔腰抱起,也不顧她的驚叫怒罵,反而哈哈哈哈的一路大笑著往目的地奔去,顯然對于惡霸強搶民女的戲碼相當樂在其中。
而對于他這種幼稚行徑,風凝香抗議了好幾次,卻發現百里無涯都只是賴皮的笑,然後照樣我行我素,對男女之防沒看得這麼重的她干脆就當自己是個米袋,自暴自棄的隨他去扛。
心里有點糾結的風凝香抬起頭,正好對上柳縴縴那若有所思的帶笑目光,臉上迅速被困窘染得通紅,趕緊站起身準備離開,「總、總之妳好好休息,我去幫妳煎藥。」隨即一跛一拐的狼狽逃走。
她干嘛對自己說這些啊!難不成還希望自己跟百里無涯有什麼牽扯嗎?
「看過診了?縴縴今天怎樣?」
風凝香心里還咕噥著,另一個男人的聲音已經豪邁的響了起來,隨著一雙杵在她面前的大腳,如同他這人的個性一般大剌剌擋住她的去路。
她也沒抬頭,只是悶悶道︰「精神不錯。」話也講得挺多的。
可惡!都是柳縴縴說了那些話,害她忍不住別扭起來!
百里無涯有些奇怪的看著她,不明白那雙平常總是冒著火花,又氣又怒瞪著他的雙眼,今天怎麼反常的撇開不看他?
說是生氣又不太像,說是排斥卻也沒擺出厭惡的模樣,反而有種扭捏的小女兒嬌態,連隱在烏黑發絲下的耳廓都若隱若現的泛著微紅,讓他心里也不禁微微一蕩。
「那妳又怎麼了?」伸手輕輕拉了拉垂在她肩上的一綹長發,百里無涯的口氣難得的溫軟。
他低沉又柔和的嗓音拂過她的耳畔,讓原本就因為意識到他對自己的態度而顯得局促的風凝香,這下子更是連手腳都不曉得該怎麼擺才好。「我沒事,你走開啦!別妨礙我做事。」
「是嗎?」對于她一如往常的推拒,百里無涯反而異常的沒有繼續糾纏,只是若無其事的笑道︰「那我走了。」隨即轉身往馬廄大步跨去。
咦?
他意外的听話讓風凝香有些反應不過來,下意識的抬頭望向他離去的背影,原本嘴硬著說要去做事的身子也定定的呆在原處,一顆心如同微微彎起的傷腳一般,不知該抬起或放下,顯得有些滑稽。
像是察覺到她的注視,百里無涯回過頭,隔著寨子中間的一片空地與她對望。
那平時總是火力強大,追打他毫不手軟的嬌小身軀,如今卻像是孤伶伶被丟在原地一般,微微透出一股失落;而她臉上來不及遮掩的茫然更是讓他的心驀然緊抽,還未細想便已轉身往回走。
風凝香看著那個原本已走遠的家伙突然又朝自己走來,臉上泛起一陣熱,還來不及故作無事的走開,一雙溫熱大掌已按住她的肩,止住她顯得踉蹌的逃月兌步伐。
「怎麼?舍不得我走?」真令人欣慰,還以為她真的這麼不管他的死活呢!
「你想太多了,我只是等著親眼目睹禍害遠離的一刻!」被他說破了心事,風凝香撇開早已漲紅的臉,嘴硬的說著違心之論。
她的口是心非太明顯,讓不知不覺咧嘴微笑的百里無涯更加愉快,雙手一使力就將風凝香的身子往上一舉,讓她雙腳懸空偎坐在自己健碩的臂上,而他則笑咪咪的抬頭望著她緊張又害羞的可愛模樣。
「你、你在做什麼?放我下來!」風凝香居高臨下的瞪著他,那張臭臉上的壞笑讓她恨不得掄起拳頭猛打一頓。
但雙腳踏不著地的驚怕卻削弱了她的斗氣,讓她原本想拍到他臉上的巴掌,只能轉而緊緊搭住百里無涯的肩,免得自己一個激動反而摔得倒頭栽。
「香姑娘……」
那對她而言一直覺得過度親昵的稱呼,襯著他刻意拖長的低柔語調,彷佛滾過了一層糖蜜,香甜黏糯的在她的心上化了開來,引得風凝香微微一顫,隨即像只被釣上的魚,既狼狽的想要避開他同樣膩人的目光,卻又徒勞無功的移不開眼。
她身上傳來的淡淡藥香讓百里無涯也同樣心旌動搖,為了避免自己獸性大發,他努力收束起精神,認真的仰望著她依然顯得窘困的神情,「我剛才收到飛鴿傳書,說是缺的那幾味藥材有下落了。」
風凝香聞言一愣,想也沒想就月兌口問道︰「你跟誰飛鴿傳書?」這麼輕易就探听到那些罕見藥材的下落,她有機會也想試試。
她的探詢讓他不禁失笑,百里無涯隨即故意扭曲她的意思,笑得有些惡劣,「哼哼……是我的老相好,吃醋了?」
「哈哈哈。」她冷淡的干笑幾聲,擺明了對他這個笑話不怎麼捧場,惹得百里無涯也不禁挑眉以對。
「怎麼?妳不信?」別小看魔頭的魅力!
「我信,老相好嘛!抱喜你。」大概也就是一些狐群狗黨之類的損友,炫耀什麼?
懷里這個女人還真是讓他又好氣、又好笑,雖然同樣是口是心非,方才那副羞澀模樣讓他恨不得將她摟進懷里疼愛,現在這張敷衍嘴臉則是可惡得讓他想咬她一口!
懲罰似的捏了捏她的腰側,得意的看著她掙動了一下,攀在他肩上的手卻抓得更緊,同時又橫眉豎目的怒瞪著自己不放,百里無涯愉快的笑著,隨即又道︰「東西在京城里,我去拿,很快回來。」
他這彷佛在對家里交代去向的親昵話語,讓風凝香听得又扭捏起來,「你要去就去,干嘛跟我說?」
她又不是他的什麼人。
「看妳會不會哭著說沒有我在身邊妳會寂寞……唉!又打我?」這女人是在哪里學的鐵砂掌,功力不淺啊!
「會哭著怕寂寞的人是你吧?整天纏著我不放,煩都煩死了,你不在我還樂得輕松呢!」或許是這幾天跟他打鬧慣了,雖然方才心里因為柳縴縴的話而有些不自在,但是听到他一如往常的瞎扯,風凝香也很自然的拌起嘴來,反倒沒發覺兩人之間的氣氛變得更加親密。
百里無涯嘆口氣,眼楮瞇瞇的笑望著她微惱的模樣,「沒錯,離開妳真是讓我空虛寂寞……妳乖乖的待在這里幫我照顧我師妹,我帶點好玩的回來給妳。妳想要皇後娘娘養的小狽,還是御花園里那只烏龜?」
風凝香一听,還來不及計較他的輕佻戲言,就先傻住了,他……剛剛說什麼?
「都不喜歡?那我想想皇宮里還有什麼有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