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
草兒還沒數完兩人之間的孽緣糾纏,就被一聲驚呼給打斷,轉頭見到驛館里的何總管匆匆奔來,一向冷靜穩重的臉上滿是緊張。
「將軍?在哪?」以為他是跑來找赫連遠,草兒也跟著四處張望,就是沒看到身邊那男人瞬間轉黑的臉色。
赫連遠一聲不吭,但心里卻是一悚,有種即將單槍匹馬迎戰千萬敵軍的沉重感。
何總管自然也是幫著瞞騙草兒的共犯,但此時他已經沒有心思繼續演戲,在攤販的指引之下找到赫連遠後就立刻沖到他面前,「將軍!」
「咦?找你?」她有些驚訝,原本還想問何總管平時不是都叫他副將的嗎?但在見到兩個男人同樣糟糕的臉色時,識相的閉嘴不語。
赫連遠沒敢看她,只是嘆了口氣,無奈的望著面前急喘的何總管,「什麼事這麼急?」
「將軍,公主殿下來了……」
鮑主?兩人同時一楞。
「赫連遠!」
一個帶著丫鬟的華服少女跟在何總管身後不遠處奔來,氣喘吁吁的停在他們面前,還帶點稚氣的嬌女敕臉頰上泛著紅暈,顯然是不怎麼習慣這麼激烈的奔跑。
草兒呆呆的沒出聲,搞不清楚到底是什麼情況。
「你就是赫連遠?」緩過氣之後,少女抬頭瞪向那個高大俊偉卻一臉木然的男人,劈頭就是一聲質問。
四周像是突然沉靜了下來,所有人都屏氣等著他的響應,赫連遠感覺剛才還探頭探腦、一臉好奇的草兒悄悄退了一步,投注在他身上的驚疑視線讓他心里也跟著灼痛起來。
「末將赫連遠,見過公主殿下。」
見他衣著樸素、神情淡然,手上還拿著糖的悠閑模樣,相較于自己的風塵僕僕,大老遠跑來這個邊疆小城的九公主君無憂心里那把無名火燒得更旺。
「你在這里做什麼?!」招呼什麼的客套話直接省略,她劈頭就是怒聲質問。
她還沒進城時就遣人去軍營里傳令,讓他前來覲見,結果侍衛回報說將軍下午就離營去了驛館見客;但自己到驛館時卻又不見人影,才知自己到達的前一刻,他後腳才剛離開。
如此百般不巧,讓向來總是心想事成的她在心里咒罵了這個不知好歹的臭將軍千百遍,硬是叫何總管上街去尋還不夠,那股嬌氣倔性隨即跟著卯了起來,不顧勞累,風風火火的也追了出去。
他在這兒做什麼?赫連遠瞄了瞄這個令他一眼就生厭的皇室公主,很沒誠意的勾起假笑,「啟稟公主,今日城里辦廟會,末將帶我家夫人出來湊個熱鬧,給她買糖吃。」
赫連遠這話說得慢條斯理,其他人听了卻都是一楞,目光同時轉向沉默站在一旁的草兒,以及她手上那只缺了一只耳朵的糖兔子。
咦、咦?說她嗎?
一連串的意外讓草兒是滿臉呆滯,她還沒想清楚懷德對她說將軍不想見她的事,突然又驚覺這個三天兩頭就來陪著自己說話玩鬧的男人,正是那個據說不肯見她的赫連遠;她還沒問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又冒出一個凶巴巴的公主,讓赫連遠當街大方坦承她是他的娘子……
「大膽!見到公主還不行禮?」跟在公主身邊的丫鬟看這女人見到公主不僅不行禮,還傻楞楞的直盯著瞧,忍不住就開口斥責了一句,表現自己的忠心護主。
「算了。」九公主俏麗的臉上卻是陰晴不定,一雙眼珠狐疑的打量著這個滿臉呆樣的姑娘,「赫連遠,之前皇兄明明說你孤家寡人,我才開口向皇兄討你做駙馬;沒想到七皇兄來了一趟,回去卻說你已經有了家室!你倒是向本公主解釋一下,這是幾時成的親?」害她白白丟臉!
「公主這麼關心末將的終身大事,實在令末將惶恐不已。」嘴里這樣說,臉上卻掛著「誰要你管這麼多」的冷淡微笑,「末將與夫人青梅竹馬,自小便已訂親,只是近年來國境紛擾,末將一時無心于婚嫁之事,就這麼胡里胡涂的拖了下來。
「日前戰事方歇,末將正想著要回去探她,沒想到她已經千里迢迢的尋來,這番情真意切令人感動萬分,末將能回報的僅有名分與下半輩子的廝守而已……」
呼!說書真不是件容易的事,以後要多多練習才行。赫連遠看著其他四張神色古怪的臉龐,在心里真誠的檢討自己拙劣的口才。
「你怎麼跟以前差這麼多……」
首先打破這片窒人沉默的,是那個被形容得痴心深情、為愛千里相隨的將軍夫人,只是吐出口的並不是什麼真情告白,而是困惑的質疑。
赫連遠眼楮一眨,迅速隱去眼底的精光,飛快截斷她的話,柔聲輕道︰「知道你怕羞,若非公主問起,這些事我也不會對外人說,夫人可別怪我。」都是公主不好,我們別理她。
無論是他說話的神情,或是望向草兒的目光,都溫柔寵溺得讓在場三個姑娘紅了臉,暈呼呼的沒察覺他話中的微諷;連一向面無表情的何總管也跟著變了臉色,除了對將軍更上一層樓的睜眼說瞎話功夫報以無言的敬意,也因為他終于坦承自己的心意而露出欣慰的笑容。
看這兩人「鶼鰈情深」的模樣,君無憂心里雖然憤憤不平,但又不知該說些什麼,只能恨恨的瞪著一雙大眼,懊惱自己因為一時沖動就擅自離宮,想著要來找這個混蛋將軍理論一番,結果卻活像專程跑來打擾人家小夫妻談情說愛的程咬金似的,白白惹人嫌!
像是察覺她的不甘心,赫連遠這會兒笑得反而滿是真心,「公主遠道而來,想必也累了,不如回驛館休息,明天好盡早回宮。」
他這番假惺惺的關懷,讓君無憂听得心頭火又起,「誰說我要回宮了?」
「莫非公主還想等太後懿旨來接人?請公主三思。」你老娘的剽悍可是天下皆知啊!
當今太後出身武家,一手長刀耍得虎虎生風,那強悍霸道的氣勢不僅威震後宮,連先皇與一干皇子、皇女們在她面前也是乖得像羊似的,言行舉止無不謹慎,就怕被老當益壯的她抓去親自打數十大板。
這會兒九公主昏了頭的擅自出宮,不僅沒事先報備,身邊還只帶著幾個隨從,要是讓太後知道了,那慘狀可不是震怒兩個字就能形容。
想起母後的脾氣,君無憂硬生生的打了個冷顫,心慌之余不禁羞憤遷怒道︰「你答應當我駙馬不就好了嗎?母後這麼欣賞你,要是我們訂了親,她才不會計較我偷跑出來的事!偏偏你不聲不響的娶了這女人……」
她的無理抱怨還沒吐完,就被赫連遠瞬間黑沉的神情給嚇了一跳,吶吶的不敢再開口。
「公主教訓得是,這樣不聲不響的成親確實委屈了我娘子,待日後擇了吉日,必當給她一個隆重盛大的婚禮。」
「我不是……」這個意思。
沒等她說完,赫連遠便朝靜立一旁的何總管點點頭,「何總管,公主一路奔波,伺候她早點歇息吧!」要是睡不著的話,他很樂意一掌劈昏她!
「那你呢?」君無憂還沒被嚇怕,鼓起勇氣追問。
要你操什麼心?赫連遠這會兒連假笑都懶,直接伸手攬過呆在一旁的草兒。
「繼續陪我夫人逛廟會,待會給她買包子吃。」接著便摟著她走進人群,隱約傳來的呵護聲軟甜如蜜,早沒了方才的冷硬,「不吃包子?光吃糖不飽啊!苞我客氣什麼,莫非還怕你這小鳥兒胃能吃倒你相公不成……」
「公主走了。」
被赫連遠緊緊摟著的草兒困難的轉過頭,從他臂彎縫隙往後瞟去,然後拍了拍那只結實的手臂,示意他可以放開了。
「嗯。」隨口應了一聲,赫連遠搭在她肩上的手卻絲毫沒有移動的跡象。
她飛快的掃了四周對他們投以好奇目光的人群一眼,有些不自在的扭了扭身子,「你的手可以移開了。」
這回他倒是從善如流,直接將手換了個位置,若無其事擱到她的腰際,惹得她雙頰炸紅。
「你別這樣!好多人在看。」她還要臉啊……
懶懶的賞了那些望著他們竊竊私語的好事者幾枚白眼,再看看她的羞澀模樣,終究還是放她一馬,改摟為牽。
傻楞楞的看著自己被他握住的手,一會兒之後草兒才像是終于回到現實,使勁的想抽出來,但不僅沒有成功,反而換來他略帶責備的輕瞪。
「扭來扭去的做什麼?身上有蟲?」
「你腦袋才有蟲!」大街上對她上下其手,婬蟲!「我們非親非故的,拉著我做什麼?」
騙了她這麼久,她都還沒跟他算賬,這混蛋倒是理直氣壯的吃起她的豆腐來了。
「你都自己送上門來等著嫁我了,這時候才在說什麼非親非故?」他悠哉的頂了回去。
被他這麼一損,草兒心中羞怒,手上更是掙扎得厲害,「我認錯人了!我才不認識你這討厭鬼!」
「你說這話真是存心讓我難過。」赫連遠深深的嘆了口氣,神情蕭瑟,「我還想著也許你是這世上唯一一個認識我的人了。」
他落寞的語氣和模樣讓她的動作頓時凝住,有些不知所措的抬頭望著他的側臉,「怎麼會?你是將軍,大家都認得你……」除了她,哼!
「那你怎麼不認得我?口口聲聲的說我們是青梅竹馬,還訂了親,卻整天在我面前問我將軍怎麼不來?」他重哼一聲,這筆帳要是算起來還真是沒完沒了,「人都坐在你面前了還不知道,虧你說得這麼信誓旦旦,要我怎麼相信你說的話是真的?」
「你還不是一樣不認得我?而且我、我哪知道你會用假名來騙我……」冤枉啊大人!
「那是我的字,不是假名。」懲罰似的捏了捏她的掌心,赫連遠斜睨她憤憤不平的委屈模樣,可愛又可惡得讓他不禁又是一嘆,「你既不知我的字號,連我的長相都認不得,別人都知道的事情你卻不曉得,要不是你說出我額頭上的傷疤,我真以為自己要娶個騙子回家。」
「我就說我們很久沒見嘛!你跟以前的感覺完全不一樣了……」他這幾句質問讓草兒語塞,感覺句句都是自己理虧,只好針對他的結論發出微弱的反擊。「而且你本來就沒打算見我,更別說要跟我成親了,說得這麼委屈做什麼?反正你可以娶公主,當駙馬爺……」
氣話一說出口,草兒心里突然有點酸酸的。
她和赫連遠雖然多年未見,但自己心里一直是有他的,縱然兩人分隔多時,但當年那個「血淚交織」的無賴婚約,卻像是落進她心里的小小種子,隨著時日的流逝,由微萌的芽兒長成了一朵待放的花,即使在她顛沛流離之時依然細心的養著,等待和他重聚的那一天……
結果他不僅把這件事忘得一干二淨,也不來找她說個清楚,甚至故意扮作外人,把她這樣耍得團團轉!
而且還有個想嫁他的公主……那是皇上的妹妹啊!金枝玉葉的;還說太後也欣賞他,那就是想要他當女婿了吧?
曾經自己也是和他門當戶對的,只是現在……
草兒一言不發的任他牽著走,萎靡得如同心里那朵被他一腳踩折的花,一顆頭幾乎要垂到胸口。
「你哪只眼楮看到我要娶公主?」真要娶的話,還會拉著她親親熱熱的夫人長夫人短?這丫頭平常聰明得很,怎麼今天呆得這麼徹底?
「兩只……都沒看到。」她悶悶回話,心里卻突然竄進了幾個畫面,讓她怔了一下之後,抬起頭來瞪他,「上次來的那個王爺……難道你們串通好,拿我當幌子來拒絕和公主的婚事?」
「夫人真是冰雪聰明,賞你栗子。」赫連遠低頭回視,手上則靈巧的一捏一掐,將方才小販送的一顆栗子去了殼,塞進她嘴里。
嘴里的栗子松軟香甜,他臉上的笑容也滿是溫柔,草兒卻覺得喉嚨像是有什麼東西梗著,難受得讓她從心里酸到了眼眶和鼻頭。
「……你一定在想,等我知道自己鬧了什麼笑話之後,根本不需要你趕,自己就會先落荒而逃了吧?」
她的頭又垂了下去,聲音也悶悶的,赫連遠看著她這副模樣,心忖自己在身分揭露之前就已經要她離開了,再掩飾也是枉然,于是便干脆的應了一聲。「嗯。」
但這畢竟是自己一開始的想法,現在既然戲都落幕了,她說的看來也是實話,那麼既然她想嫁的話,自己就湊合著娶了吧!
他心里的如意算盤打得叮當響,樂陶陶的沉浸在麻煩事終于解決的愉悅之中,卻沒察覺身邊的小泵娘一身的沉重哀怨,依然徑自拉著她在食物攤子之間流連。
赫連遠的響應雖然早在草兒的預料之中,但听到他親口承認,還是讓她心頭一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