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三十,沈書行一大早就開車去接女友回老家。
到了忠明南路,他把車子停好後,與她一路十指緊扣踏進自己的家門;這時候,他才如釋重負,整顆心都踏實下來。
終究,還是順利把她帶回家了。
他們才在玄關換好了拖鞋,便見沈媽媽笑眯眯地從廚房走來。溫報晴心狂跳,喊了聲︰「伯母好。」就被沈媽媽拉去客廳,並跟她親密地坐在兩人座沙發上。
「坐車坐很久了喔,餓了吧?我在煎年糕,等下就有得吃了喔。」張蓮喜笑顏開,眼角盡是歡欣的笑紋;她彎身挪過沈爸爸端來的熱茶,遞到溫報晴面前,貼心道︰「晴晴,喝茶暖暖身,外面冷得咧。」
體貼的寒喧讓她一陣受寵若驚,忙不迭接過茶杯。「謝謝伯父伯母。」
看著她乖乖喝茶的模樣,一旁的夫妻相視而笑,總算盼到準媳婦光臨了。
早在兒子尚未「得手前」,沈家父母已知悉溫報晴的存在,小抓耙子就是兒子青梅竹馬的徐天灝,在他大力贊揚兒子的對象是個無敵好女孩後,他們有空就打電話去鼓勵兒子,給他打打氣之余,也萬分期待跟她見面。
任由爸媽招呼女友的沈書行,回了房間放下他們的行李就折返客廳,發現自己繼續被冷落到一角去,他模模鼻子,逕自坐上沙發旁的藤椅,耐心等老媽終于起身去廚房拿吃的,他馬上起來佔了老媽的位置,與晴晴成雙成對地坐在一塊兒。
沈嶼看了,嘴角揚起興味的笑痕。依他觀察,老婆對晴晴的喜愛度,這幾天兒子可要準備跟他老媽來場爭奪戰了。
「趁熱吃啊!」
端來各式各樣的年糕,張蓮給他們分碗筷,正當動筷之際,突然響起一聲驚叫——「啊,你不要吃這個!」
正在夾年糕的三人全愣住,不約而同地望向耳根瞬間賬紅的溫報晴,噢,她叫太大聲了!
「呃,那個……」面對他們一家人的疑惑表情,她吞吐解釋︰
「那個,書行在喝中藥,不能吃蘿卜糕,蘿卜破氣,還會破壞藥效……」
嗚,好想死!她太失禮了。
看她羞窘到想撞牆的神情,沈書行有些哭笑不得地放下蘿卜糕,沈爸沈媽則是先後感興趣地挑起眉。
「你懂中醫?」沈嶼訝異她會說出那番話,他本身就是名中醫師。
她點點頭,乖乖回答︰「我以前教補習班的時候,有個老師的哥哥是中醫師,那位老師很注重養生,經常告訴我什麼該吃什麼不該吃,听多了就懂一點點中醫。」
「嗄?你教過書哦?」張蓮是退休教師,這下對晴晴更多了份知音感。
溫報晴再點頭,換來她笑開的眉眼。沈家父母本就健談,當找到了投緣之人,他們更是一發不可收拾。
雖然晴晴對中醫只略懂皮毛,但她一直覺得中醫很神奇,因此好奇地又請教了沈爸爸幾道問題,沈爸爸開始大談中醫理論,沈媽媽也跟著大聊教學的辛酸史,當听到異曲同工之處,她猛點頭,忍不住也分享了些教學小心得。
眼前活月兌月兌就是一幅全家歡聚、其樂融融的美圖,沈書行靜靜觀賞,听他們談天說地,他目光溫柔,心間有說不出的愉快和滿足。
他就知道,晴晴不會讓人失望的;這女孩即便不刻意討好,也能使人喜歡她,她就是擁有這樣特殊的能耐,令人情不自禁地想要親近她、想待她好。
趁老公在那邊說得不亦樂乎,張蓮覷空對兒子豎起拇指,對他的眼光表示高度肯定。
嗯,真的不錯呢!看她那麼年輕,還以為都是兒子在照顧她,誰知,她也會顧著兒子呢!听她剛才為了塊蘿卜糕嚷得那麼急切,就知她有多緊張兒子的飲食健康了;看來,他們夫妻倆不必再掛心兒子在外面的生活了,晴晴會幫他們把兒子喂得白白胖胖的。沈書行逸出輕笑,給老媽打出OK的手勢,然後一手摟住佳人縴腰,一手動筷夾起盤子上的紅豆年糕,悠悠閑閑地度過最溫馨愜意的下午茶時光。
她幾乎忘了,原來新年可以過得這麼熱鬧,往年,她都是自己一個人過年,即使那年與小鳳聯系上了,她仍是年年用工作的借口來推掉翟家父母的邀約;當時,她只認為自己不該跑去妨礙別人一家人團圓;更何況,她早就對這種節慶麻木了。
或者,是她習慣孤單太久了。
但,當她跟隨沈書行的腳步來到他家里,她仿佛又尋回了兒時所熱中的節日歡樂,那份純然的團圓安樂,是她一直想要卻得不到的。
有家人的感覺,真好!
她感激沈家父母的禮遇,也感謝沈書行願意牽住她的手,把她拉進屬于他的世界,送她這份久違而珍貴的溫情。
年初三清晨,她仍然按照沈媽媽的作息,早早起床跑去廚房弄早餐,也幫忙準備下午親戚來拜年的食物;盡避張蓮從年初一那天起就不斷叫她多睡會兒,可她每次听了,只微笑說沒關系。
一來認為自己不該讓她這長輩伺候,二來被公司那個突來的留學計劃壓得心事重重,無法睡好。
她只想好好放假,那些機會啊、前途啊……她好想通通拋開,什麼都不去思考,任性沉浸在這片溫馨的氛圍里。
她的勤懇看在未來婆婆眼里,無疑加分不少。張蓮這幾天都把她綁在身邊,教她作菜之外,也在彼此漸漸熟絡的言談間更了解這未來媳婦,深深希望兒子再加把勁,快快把人娶回家。這麼優的女孩要是被人搶走了,肯定哭死他們全家人。
「晴晴啊,伯母有事想問你。」把瓦斯關小後,張蓮蓋好鍋子,轉頭看著正在剝皮蛋的晴晴。
「什麼事?」望向臉色忽而嚴肅的伯母,溫報晴困惑地眨了眨眼。
「伯母問你喔……」神秘兮兮地挨近她耳朵,張蓮小聲問。
「你們是決定了先有後婚嗎?」
「嗄?」她呆住,握在手里的皮蛋應聲跌進流理台。
「這兩天我去清垃圾,都沒看見啊。」該不會是沖進馬桶里了吧?會塞耶,她兒子有那麼蠢?
「啊……」輕抽口氣,溫報晴臉上血色爆紅,整個手足大無措,完全沒想到伯母會關心這種事。「我……伯母,我、我跟書行沒有……沒有那個啊……」
沒有那個?
「他空窗那麼久,沒有獸性大發?」張蓮皺眉,不解又問︰「你們睡在一起,都是蓋棉被純聊天?這是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會做的事?」她兒子這麼純情?
溫報晴現在才發現,原來沈媽媽是教育界的女中豪杰,講話無所忌諱、直來直去,好露骨啊!
「呃……」她臉熱到飆汗了,覺得自己變成了鍋子里的白粥,尷尬到全身都沸騰起來,「他他……他會控制自己呀……」嗚,別逼她招出他們都用別的方式來解決,她一定會臉紅到休克的!
想到自己竟用「獸性」來形容親生兒子,張蓮哈哈笑,見晴晴又羞又糗的表情,她豪氣地拍拍她的背。「好啦,伯母不多事了,不過還是要提醒你一下,如果將來真的決定了要嫁給書行,你最好先試試他的功能,這太關乎你的終生性福了。」
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沈媽媽真不是蓋的,猛啊!
她胡亂地點頭,算是回應了伯母那番勸導,趕緊低頭繼續剝皮蛋,「我這兒子啊,對感情很死心眼的。」
厭嘆的口氣止住了溫報晴的動作,她不禁抬眼望向張蓮,听她侃侃而談兒子的事,「他之前那個女友傷他很深,他情緒低落了好長一段時間,除了過年回家度假,他這幾年沒放過公司的年假。听小灝說,他不像以前那麼開朗了。別說出去認識新朋友,就連舊朋友都不肯多見,一直拿工作麻醉自己。我心疼兒子,又舍不得在他面前提那件事,怕他想起不該想的,把自己弄得更不開心。」她話一頓,凝視眼前神色同樣顯露不舍的女孩,淺笑說︰「小灝說,自從他認識了你,就不再把自己關在辦公室了。他開始出去走動應酬,也終于願意放假了,整個情緒輕松下來。」
溫報晴沒想到自己對他竟有這麼大的影響力,驟然顫動的心頭滲出熾盛的柔情,她多想告訴沈媽媽,她會好好愛沈書行,承諾絕不傷害他的感情。
「晴晴,你能答應伯母一件事嗎?」
「伯母請說。」
「如果覺得不適合的話,就不要勉強跟他在一起,不要等到有中意的人出現了,才跟他說分手,我不想他再受那種被背叛的痛苦。」
這樣的說辭,其實是有些過分了,把她說成是那些騎馬找馬的游戲心態似的,但她沒半點不悅,反倒有掉淚的沖動。
那是一個母親對兒子的滿腔慈愛,除了拜托女友,她沒別的辦法去為兒子遮擋風雨,道出這樣近乎無禮的請求,她並沒有錯。
「伯母,我答應你,我不會做出不該做的事,請你一定要放心。」
「謝謝你。」得到她的保證,張蓮展開笑容,親昵地抱了抱她,誠懇說︰「我真的希望你們兩個好好交往,我和他老爸都很喜歡你,你來當我們家的媳婦,我們會很疼很疼你喔。」
當我老婆好不好?我一定疼死你、愛死你。
相若相仿的對白驀然竄進她腦海,她唇一彎,笑眯了眼。
他們果然是一家人啊。
結束了台中的見家長之行,他們回到台北,重返忙個不停的上班日子。
沈書行在元宵節那天特地排了下休,幾天前就訂好了相熟的畫室為女友準備禮物,然而在他臨走前,卻接到一通令他意外的電話。
「鄘小姐?」他記得鄘宜萱,晴晴的姐妹淘。
「嗯,沈先生現在方便說話嗎?」
「方便。」他爽快道,對方凝重的口氣令他隱隱不安。「請說。
「你知道晴晴有機會去巴黎念大學的事嗎?」
他明顯一愕,胸口像被什麼擊中似的,料想到後續的發展情形,他喉頭一緊,艱澀道︰「我……沒听她說過。」
「我們總編很欣賞晴晴的工作能力,認為她在創作方面很有天分,是塊璞玉;但你也知道的,晴晴沒念過藝術,連大學都還沒完成,她這樣的學歷在童謠,將來總編很難升她,所以總編就跟老板商量,決定把她送出國念個學士學位回來。」
童謠出版社除了發行國內作者的童書,也在歐洲市場焙買版權回來翻譯發行,尤其是法國的出版社,童謠更是密切地跟他們交流合作。
童謠會作這樣的安排,無疑是對晴晴的一份賞識與肯定。
沈書行沉默不語。宜萱接著說下去︰「我知道我很雞婆,不應該打來告訴你這些。但老板一直在等晴晴回覆,我幫老板催了很多次,晴晴到現在還在那邊猶豫不決的,沈先生,我希望你能勸勸她,叫她別放棄這樣難得的機會。」
半晌,他只沉聲說︰「先告訴我合約內容。」
「啥?」
「童謠準備給晴晴的賣身契。」宜萱是公司大秘書,不可能沒看過合約。
「講了你就會勸晴晴?」宜萱語帶戒備,不大願意透露公司的內部事,但若然他肯幫忙勸,她倒甘願拿合約內容跟他換。
「如果是不合理的條款,我不會讓她去。」他只知先保護好女友才最重要。
「OK,你稍等。」她放下電話,翻出合約的復本,朗聲讀出童謠和晴晴之間所擁有的權益和義務。
沈書行听完,只一逕沉默,思考著該如何面對這突如其來的狀況,在他沉思之時,話筒里又響起宜萱的聲音︰「晴晴以前沒辦法念藝術,這是她人生中很大的一個遺憾,我作為她的好朋友,真的不忍心看她為任何人或任何事放棄大好前途;而你身為她的男朋友,我想,你真的愛她的話,應該懂得怎麼樣的做法,才是真正的對她好吧?」
她的意思是,他不該絆住晴晴將要起飛的翅膀?
宜萱強勢而尖銳的態度,教沈書行很不爽,但個中利弊就擺在面前,他根本無需多作衡量便有了最佳選擇,思及此,他只能無奈嘆氣。
為何他愛的女人都要遠走法國?都要跟這個國家扯上關系?法國啊……跟他有仇就對了。
揉著泛疼的額角,他苦惱著,深深苦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