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餐廳之後,服務生殷勤地為兩人帶位,他們的座位剛好在窗戶旁邊,從窗戶往外頭望出去,可以瞧見五福路上的車水馬龍,來往的車燈在黑夜之中形成一道道流動絢麗的繽紛光影。
只見紀蔓亞像是識途老馬般,放下隨身的手提包後,便沖往餐廳內部設置的熟食吧台狂掃上頭的美食。
什麼餐具佐料放在哪里,什麼料理值得推薦品嘗,她都一清二楚,仿佛這間吃到飲餐廳是她家廚房一般。
當她拿了一堆像是小山般高的美食回到餐桌時,陸季辰已回座,正低頭拿著湯匙,慢條斯理地品嘗著一盅鮮美的魚湯。
「你常來這間餐廳?」陸季辰瞟了一眼她盤中的那座小山。
「呃……」紀蔓亞愣了一下,不知該怎麼回答。
如果她跟陸季辰說是,她愛死這間高檔吃到飽餐廳的美食,三不五時就會嘴饞來這里報到,這樣他就會知道她的食量超大,吃起東西來六親不認,會不會因此對她留下貪吃的負面印象?
不對,陸季辰又不是她的誰,她何必在意他心底怎麼想?之前她跟黎楚殷來這里用餐時,她不也是面不改色地狂掃好幾盤牛排,甚至在他面前滿手油膩地啃起雞爪,完全不在意形象嗎?
對她而言,陸季辰跟黎楚殷一樣,都是不涉及男女之情的普通朋友,她沒有必要介意陸季辰會怎麼看待她的驚人食量。
「沒錯,我一個月至少會來這間餐廳兩次,對這間餐廳熟得很,里頭不少廚師跟服務生都認得我了。」抬高下巴,紀蔓亞刻意率性地回答。
其實不是因為她是常客,所以才讓這間餐廳的廚師跟服務生對她留下印象,而是因為她實在太會吃了,才讓他們對她印象深刻,畢竟能夠連吃五十只蝦子還面不改色的女人實在不多。
「這間餐廳的餐點滿好吃的,挺對我的胃口,下次若有機會我還想來光顧。」
陸季辰氣定神閑地拿著刀叉切著盤中的牛排,從容的態度,顯然完全沒被紀蔓亞盤中堆得像是小山般的食物給嚇到。
嗄?就這樣?陸季辰對她驚人的食量完全沒有發表任何感想?
不,也許他只是不好意思當面嫌她,說不定心底對她像是餓死鬼投胎的食量暗自感到不齒,懷疑她這個女人是不是屬豬的吧?
對呴,她本來就是屬豬的,差點都忘了!
然後,她又看見陸季辰拿起桌上干淨的餐巾紙,將一滴沾染到盤子邊緣的醬汁擦拭干淨。
「你做什麼?」紀蔓亞狐疑地看著他。那個盤子等一下吃完,侍者就會收走了,他實在沒必要再拿餐巾紙擦吧?而且那滴醬汗只是滴到盤子邊緣,又不是滴到桌面,何必再花力氣去擦?
聞言,陸季辰的動作頓了一下,表情有些赧色。「抱歉,我只是覺得那滴醬汁不擦干淨非常礙眼。可能跟我的個性有關吧,我喜歡物品干淨整齊,若是亂了或髒了,不馬上收拾就會覺得渾身不對勁。」
換句話說,就是他有潔癖!
猶如空氣中迎面射來千萬枝無形的飛箭,紀蔓亞萬箭穿心,更加深深覺得拒絕跟陸季辰交往是對的,否則要是讓他看見她那亂如豬窩的住處,只怕會就此幻滅,打消追求她的念頭吧!
思及此,紀蔓亞黯下眼色。
餅往她也談過幾次戀情,但是跟對方交往沒多久,對方就會開始嫌她食量太大、個性邋遢,跟她完美的形象完全不搭,因此最後全都以分手收場。
幾次之後,她就完全不想再談感情了,除非那個人能夠真心接受包容她的一切,不然她實在沒必要再找一個人來對她嫌東嫌西,增添煩惱。
依照這段期間她對陸季辰的認識,她可以很肯定兩人的個性相差了十萬八千里,若是真的進一步交往,只怕光是彼此磨合就會讓這段感情磨滅殆盡了。
這時,一群用餐的顧客有說有笑地走入了餐廳,其中一名留著利落短發,穿著粉色毛衣、黑色窄裙的年輕女子引起了紀蔓亞的注意,她眼角一黯,不自覺地低喊了一聲女子的名字。
「培綾……」
而駱培綾也在同一時間瞧見了紀蔓亞,臉上原本的燦爛笑意頓時散去,回頭對著身旁的女性友人低語了幾句後,只見那名女子目光不屑地瞪了紀蔓亞一眼有,那眼神好像在指控她是個多麼不要臉的女人,接著拉著駱培綾匆匆離開了餐廳。
看見駱培綾態度如此冷漠疏離,紀蔓亞右手緊緊握住手中的湯匙,強忍住胸口彌漫而上的酸楚。
那天培綾跟她決裂之後,她曾私底下找過周永智,向他表明自己只當他是死黨的男友,他們之間是不可能的,要他死了這條心。
沒想到周永智卻反過來對她說,其實駱培綾表面上當她是好友,實際上卻對她早有諸多不滿,還經常在他面前說她只會利用美貌到處亂放電勾引男人,私生活極度不檢點,記紀蔓亞大受打擊。
從小到大,因為出眾美艷的外貌,讓她老是遇到一堆男人告白示愛,導致許多對她不熟悉的旁人以為她刻意招峰引蝶來證明自己的行情,而對她相當不齒。
原以為跟她有十多年交情的駱培綾會明白她的為人,沒想到她竟然也是這樣看待她,那感覺仿佛就像被最親密的家人從背後捅了一刀般,讓她很難接受。
她跟培綾不是曾經一起環島旅行,在旅館中徹底談心到天亮,還承諾對方,將來要當彼此的伴娘嗎?沒想到卻因為一個男人而反目成仇,變成這般形同陌路的局面……
察覺到紀蔓亞突如其來的失落,又听見她剛才喊了那名穿著粉色毛衣女子的名字,陸季辰頓時意會到那名女子的身分。
「剛才那位小姐就是原本要跟你一起開餐廳的好友吧?」
「嗯……」紀蔓亞郁悶地點頭。
「其實人與人之間的相處就是這樣,合得來則聚,合不來則散,沒有誰跟認一定會永遠在一起,你也不必太過在意。」陸季辰開口安慰她。
或許是從小案母離異,讓他對人與人之間的情感看得很淡,擁有時認真經營,失去時坦然接受,強求一份早已變質的感情,對彼此來說都是一種心靈負擔。
紀蔓亞嘆了口氣。「如果今天我跟培綾之間是因為有了磨擦而疏遠,也許我還不至這麼難過,但是想到我們是因為她男友的問題而絕交,我真的覺得很冤枉……」
或許是因為陸季辰的誠懇,讓紀蔓亞不由自主地卸下了心防,將滿腔的失落與委屈一股腦兒地朝他傾吐,而陸季辰也如同那一晚在商務飯店那般,扮演一名安靜的傾听者。
話匣子一開,紀蔓亞完全忘了時間,直到服務生提醒兩人用餐時間還剩下三十分鐘時,她才恍然想起兩人身處高檔吃飽到餐廳。
「糟了!我完全忘了這間吃到飽餐廳是算時間的!」紀蔓亞尖叫。
拜托,這間餐廳一個人可是要價近八百,結果她才吃了三分飽而已。
「陸季辰,快點,只剩下三十分鐘,至少得多吃幾片牛排跟生蠔才劃得來!」
紀蔓亞朝他催促,桌子底下一雙修長美腿已經蓄勢待發,準備沖向吧台橫掃千軍。
「我已經吃飽了。」
啊咧?紀蔓亞差點跌倒。
「你剛才吃了些什麼?」她眼角抽搐。
「我吃了一碟生菜色拉、一塊香煎牛排,還有魚湯。這間餐廳的魚湯相當鮮美,所以我喝了兩碗。」陸季辰慢條斯理地回應道。
什麼?就這些?那樣有需要花八百元來吃嗎?早知道她就請他去吃中華路那家「我家牛排」不就好了!
「你要不要再拿幾個生蠔?不然再吃幾片鮪魚沙西米?」否則太劃不來了。
陸季辰本想婉拒,不過看見紀蔓亞充滿殺氣的眼神,他連忙改口。「那我再喝一盅魚湯好了……」
「OK,廢話不多說,咱位分頭解散吃東西去。」語畢,紀蔓亞二話不說就沖往吧台殺敵去。
坐在原位,看著原本意志消沉的紀蔓亞一听見用餐時間只剩三十分鐘,馬上就斗志高昂地穿梭在吧台前快、狠、準地挾著各式高檔美食,陸季辰覺得有些荒謬又有些好笑。
看來這個女人真的把「吃飯皇帝大」奉為圭臬呀!
不過,他也開始苦惱,自己該再多吃些什麼食物好,畢竟他已經很飽了呀……
沒多久,紀蔓亞拿了一大盤美食回到餐桌,跟離用餐時間結束只剩下十五分鐘,只見她拿起叉子,拼命地埋頭苦吃,盤中小山高的食物以驚人的速度迅速消失。
「你慢慢吃,不要因為趕時間而噎到了,而且這樣對消化也不好。」
「放心吧,我雖然食量很大,不過我可是很注重營養均衡跟細嚼慢咽的,為了能夠吃到這世界上所有的美食,我一定會努力長命百歲的。別說話了,陸季辰,你快點吃呀!」
紀蔓亞一邊配著熱湯咽下嘴里塞得滿滿的食物,一邊催促著他多吃一點,那毫不做作的率真姿態令人忍不住莞爾,也讓陸季辰暗自松了口氣。
老實說,和紀蔓亞這樣一個宛如天仙的大美女單獨用餐,其實他也是會緊張的,不過在瞧見她這般狼吞虎咽的模樣後,原本盤踞在心頭的緊張情緒便像是朝露遇到太陽般,一點一滴地蒸發掉了。
如果這間餐廳有意拍攝形象廣告,想要找一個代言人,他想紀蔓亞絕對會是最好的人選。
看她這樣滿足地大吃大喝,給人一種很幸福的感覺,總覺得人生在世只要把肚子填飽,其實也沒有那麼多煩惱。
如果他下半輩子都能夠跟她一同吃飯用餐,肯定會是一件很值得令人期待的事。
思及此,他悄悄地在腦中的無形記事本上,幫她加上了不少分數。
終于,用餐時間結束,紀蔓亞和陸季辰結賬走出餐廳。盡避只剩下半小時,紀蔓亞還是掃了不少美食入肚,不過她其實只吃了八分飽而已。
「啊,糟糕,我剛才忘了吃哈根達斯了!」走在城市光廊的人行道上,紀蔓亞猛地拍了一下額頭,表情一臉扼腕。
「你還吃得下去?」陸季辰驚訝。
奇怪,她的身材如此縴瘦苗條,那些她吃下的食物都跑到哪里去了?
紀蔓亞回過頭來。「嘿嘿嘿,知道我這麼會吃,害怕了嗎?」
她早就料到,很多男人看到她那種仿佛沒有明天的吃法,通常都會退避三舍,對她失去了興趣,陸季辰應該也是一樣吧!
沒想到,陸季辰卻是點點頭回她。「這樣很好呀,那你跟我媽肯定很有話聊,我媽也是一個美食愛好者,經常愁著找不到人陪她到處吃吃喝喝。而且我舅舅在屏東經營放山雞牧場,三不五時就會送幾只遵循古法制作的土窯雞給我們,那香女敕多汗的滋味超棒的,只是我跟我媽兩個人吃不完那麼多土窯雞,說不定你可以來幫我們一起吃。」
雖然對紀蔓亞的食量感到吃驚,不過陸季辰覺得能吃就是福,看她滿足地大吃大喝其實也挺可愛的,總比他之前相親時,有些女孩子怕胖不吃白飯,吃雞肉得先去皮,甚至只點一盤生菜色拉不加色拉醬。如果一輩子都要對著這般斤斤計較的另一半吃飯,他肯定自己絕對不會喜歡。
「哇,听起來好像很好吃的樣子。」
紀蔓亞曾經听父母說過,小時候家里都是采用自然的方式養雞,那年代沒人在打什麼生長激素,都讓雞只自由地在山頭亂跑亂逛,所以養出來的雞只肉質鮮美結實。每次家里宰雞煮湯時,那股香氣只要遠遠聞到就令人口水直流,絕對不是現代這種關在籠子里頭打了一堆生長激素的肉雞可以比擬的。
現在再听陸季辰這麼一形容,紀蔓亞口水都快流出來了。
「我家只有我跟我媽兩個人,如果你想吃好吃的土窯雞,可以到我家來作客,相信我媽看見你一定會很高興的。」他大方邀約。
「好呀好呀——」紀蔓亞連聲答應。
慢著!她跟陸季辰只是普通朋友而已,沒事跑去人家家里說要吃土窯雞,對方母親會怎麼想?何況他母親又巴不得他早點結婚,萬一她吃完土窯雞之後,對方就開始拿出八字準備要挑日子了,她豈不上了賊船?
「你不要以為用土窯雞就可以把我拐去,我跟你是不可能的!」她斜眼覷他。
陸季辰臉上的笑容頓時僵住,不解地反問她。「為什麼你一直認定我跟你不可能?」
從兩人之間的相處跟互動看來,他覺得紀蔓亞並不算討厭他,為什麼不願意給他一次機會?
「因為……」紀蔓亞詞窮,一時之間也說不出理由。
一開始相遇,是因為對他完全不了解,所以才拒絕了他。
但是這陣子因為店面裝潢跟他有了不少的接觸,她可以肯定陸季辰是個相當可靠穩重的男人。
像是在幫她鋪設地板的時候,每鋪上一片木板前,陸季辰還會先審視一下,將木紋紋理相近的拼在一起,而不是隨手抓了一片木板就大剌剌地鋪上去。
其實陸季辰算是義務幫忙,就算他草率了事,她這個門外漢也看不出來,但是他卻還是絲毫不馬虎地幫她鋪設地板,甚至在她好奇詢問他一些問題時,他也不厭其煩地一一為她解答,完全不會因為她是外行人,就隨便敷衍她,可見他是個值得信賴的男人。
可是……真的要跟他交往嗎?
愈認識他,她就愈明白這個男人相當嚴謹自律,跟她的奔放隨興截然不同。
如果兩人交往,最終又落得跟以往戀情同樣的下場怎麼辦?
她實不想再重蹈覆轍一次了。
如果她還想再跟陸季辰當朋友的話,她就絕對不能夠跟他交往!
「陸季辰……」她抬頭望向他。「你是一個很好的男人,但是我們的個性根本就不適合在一起……」
「都還沒有開始交往,你怎麼能認定我們不適合?」陸季辰擰眉。
「拜托,毒藥就算不用真的吞下肚也知道會死翹翹,何必非得要以身試毒才覺悟。」紀蔓亞想也沒想就月兌口而出。
「毒藥?」陸季辰的臉色沉了下來,她竟然把他形容成毒藥?
看到陸季辰冷凝難看的臉色,紀蔓亞猛地察覺自己失言,急慌慌地解釋。「陸季辰,我只是藉這個例子表達我們的個性相差太多,不適合交往而已,你不要誤會!」
只見陸季辰一臉冷凝,緊抿著嘴角悶不吭聲,讓紀蔓亞的心跳漏了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