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承認愛你,
不再逃避;
終于忘了過去,
不再可惜。
但從夢中驚醒,
一切卻已都成空。
春去秋來,當人們還沉浸在秋天的蕭瑟中時,不知不覺間,寒冬又已臨近。
轉眼間,又一個三載過去了。
滄海桑田,斗轉星移,該走的人,都已走了;該變的,也都已變了。
唯獨,該忘記的人和事,她偏偏忘不了。
紅梅,依然如火一般熱烈地綻放著,襯著潔白的寒雪,淒美而令人心醉。
她痴然站在梅花樹下,凝望了良久,忽然掠足一點,縱身躍至梢頭,摘下了枝頭那串最美的紅梅。
「焰兒,你在做什麼?」
不遠處,本來安靜地坐在石塊上的錦衣婦人,感覺到了周圍空氣的變化,那雙毫無焦距的眼眸里隱隱現出了一絲疑惑。
「沒什麼,只是覺得這枝梅很美,所以就摘了下來。」她輕身躍下,手執紅梅走到錦衣婦人身旁,「娘,你聞聞看,這枝梅很香。」
陣陣撲鼻的梅香頓時迎面而來,清新而醉人,錦衣婦人微微一笑,「果然很香啊!焰兒,你愛梅之心,依然沒有變。」
「是啊,很多事情都變了。唯獨對這紅梅,沒有變。」
她原本粲然的眸子里驀然閃過一絲復雜的光芒,隱隱間帶著些許落寞。
「除了對紅梅之外,還有一個人,在你的心底也沒有變過。」察覺到女兒的落寞,錦衣婦人幽然嘆息,「焰兒,明知自己放下不,為何不去找他?」
「不了。」她輕笑著搖頭,嘴里卻嘗到了淡淡的苦澀,「此時的他想必過得安寧而平靜,我又何必再去攪亂他的生活?」
「焰兒,你為何總是如此固執?三年了,你已經再度錯過一個三年。你和他究竟還有多少個三年可以錯過?為什麼,不給彼此一個機會?」
她笑了笑,坐到母親的身側,輕輕靠在母親溫暖的肩頭,閉上了眼。
「娘,我和他之間已經沒有什麼錯過的了!沒有結果,又何來錯過呢?」
「但你愛上他了,不是嗎?你愛上他了,卻讓他離開。」錦衣婦人撫著女兒一頭柔順的長發,眼中的嘆息又深了一分,「焰兒,你太驕傲,也太固執了。當年你若留下他,也許現在你們夫妻倆會過得很幸福很美滿。」
「但那樣強求而來的幸福,不是我想要的。他人太好,好到不知該如何拒絕別人的請求。娘,我不想要這樣的憐憫與同情。真的不想。」
錦衣婦人沉默了片刻,嘆道︰「焰兒,他對你,真的只有憐憫與同情嗎?也許他是愛你的,但你不知道罷了。」
「他真的愛我嗎?我不知道。」她淒涼一笑,驀然想起,他走的那一日清晨,那滿室的悲哀。
那好深好重的悲哀!
「焰兒,也許你該去問清楚。他太深沉內斂,行事又淡泊,所以很多事總是藏得很深。」
她聞言怔了怔,美麗的眼眸里卻隱隱流露出一絲復雜的光芒,「娘,很多事我差不多都已忘記了,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現在,我只想陪著你和爹就好。」
「焰兒……」
見母親還欲說些什麼,她急忙站起身,輕笑著轉移話題︰「娘,我再去摘些紅梅,今夜,我定要讓我們紅楓樓滿樓梅香!」
听到女兒匆忙離去的腳步聲,錦衣婦人幽沉的眼里閃爍著一抹心疼。
焰兒,你若真的可以忘記,那為什麼,你依然白發?
雪,下得正歡,寒風呼嘯。
寂靜的官道上,一輛馬車自北而來,單調而有節奏的馬蹄聲頓時打破了天地間的寂靜。
跋車的,是一名年輕俊俏的藍衣公子,目藏精光,腰配長劍,顯然是一名江湖中人。
此刻,他的身上雖落滿了寒雪,但他似乎一點也不覺得冷,反而一臉悠閑自在地駕著馬車,唇邊噙著一抹淡淡的輕笑。
沒想到,這中原的雪並不比關外小呢!
怕是已有十年沒踏入這塊原本熟悉的土地了吧?跟大哥去關外的時候,自己好像才十一二歲,轉眼間,竟已過了十年。時間過得真快,猶如白駒過隙,很多東西雖隨著時間而改變,但更多的東西卻依然存在著,比如人的感情,它並不會因時間而消逝。就像大哥,像馬車里的那個人,還有,他自己……
忽然,低聲而壓抑的咳嗽聲自馬車里傳了出來,他不禁微皺了皺眉。這時車簾被掀了開來,一名身著白裘的少女已從車里探出頭來。
「懷遠,快停一下!大哥好像很辛苦。」
他聞言,正欲勒馬停車,卻听車內一男子淡淡地道︰「不用,我沒事。」那道聲音里滿含著疲倦,因不斷地咳嗽而顯得有些沙啞。
「大哥,你身體里的蠱還沒解,現在又受了風寒,我怕你的身子受不了。」少女又鑽回車內,語氣略顯不滿。
車里的人輕嘆了口氣,「小雪,我只是想快點回山莊。很久沒回家了!大哥知道,你也想家,不是嗎?」
「你是想回家,還是想見那個女人?在關外待得好好的,你本來就不該回來。」
听出少女聲音中的哽咽和賭氣,車外的藍衣公子微微嘆了口氣。
他最終還是選擇了回來!
其實,他只是想再見一見那夢中的女子,就算,只能遠遠地看一眼,他也心滿意足吧!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
這世上又有多少人能堪破這個「情」字?
「駕!」搖了搖頭,藍衣公子一聲低喝,加快了趕車速度。
馬車頓時急馳而去,不一會兒就消失在風雪之中……
又是一夜無眠。
夜半里,從夢里醒來之後,她就再也沒有睡過。
只是枯坐著,苦苦守候著天明。
三年來,無數的夢境里總是不斷重現著那一年他走時所留下的悲哀。
那種悲哀太深太重,幾乎深深植入她的心底,令她揮之不去,逃之不開。
「封玉,你走了,卻為什麼獨留下這樣的悲哀給我?」
溫暖的天光逐漸灑落窗台,頓時,帶來了一室的明亮。
她坐在妝台前,沉默地看著鏡中的自己。
鏡中之人,容貌依然,卻也銀發依舊。
已經不再頭痛了,她知道她的蠱毒已解。
但她的發,卻已變不回原來的模樣了。
落寞一笑,她輕輕打開妝台上的小癟,拿出了那封珍藏了數年的休書。
微微發黃的紙上,墨跡早已干透,然而,字里行間卻帶著點點干涸的血跡。
不知那是不是他的血?
還記得那一年,他幫她解蠱,似乎受了不輕的內傷。
他就是這樣一個人,可以為了旁人而完全不顧自己。
這樣的人,原本是世上最好的人,卻也是世上最無情的人。因為,對每一個人,他都是那麼的好,每一個人在他心目中也都是一樣的。
而她燕紅焰,在他的心中也只不過是他的妻子而已,一個名義上的妻子,一個因為他的憐憫和同情,才成為他妻子的女人。
眼中微微感到些許濕意,她不禁輕閉起雙眼掩去眸中的悲涼與澀意。
寂靜的窗外,似乎有一絲輕微的響動。
她驀然睜開了眼,起身急走至窗台前,推開了窗。
窗外,寂靜依舊,偶爾間,只有陣陣略帶寒意的冷風掠過枝頭,帶來「沙沙」的細響。
一抹失望悄然落入眼底,她輕輕關上了窗門。
當門窗緊緊關上的時候,在離窗口不遠的樹後,忽然走出了一道憔悴落寞的白色身影。
「紅焰,原來這三年來,你依然過得不好。」
原來,她還是過得不好!
他以為他的離開,可以讓她快樂一些;他以為他的放手,可以讓她變回以前的燕紅焰!
但他又錯了,他看見她的眼里依然藏著孤寂,甚至比起三年前,她似乎變得越發落寞了。
她的發,依舊雪白!
是三年前他並沒有治愈她?還是,這三年里,她再度傷了心?
一顆心,頓時紛亂,似有千頭萬緒纏繞在心頭,幾乎讓他窒息。
喉間,似乎又有淡淡的腥甜涌上,他緊捂住隱隱作痛的胸口,撐扶著林間的梅樹微微喘息著。
「封玉。」
身後驀然傳來熟悉的輕喚,幾乎讓他停止了呼吸,他回過身,便看見了那道熟悉的紅火身影。
雙目在瞬間交匯,卻又匆匆避開。
「原來,真的是你。」燕紅焰垂下眼簾,然而,眼底卻流露出一絲復雜莫測的光芒。
他深吸了口氣,力持穩住心中的澎湃,「我、我只是來看看你過得好不好。」
「這三年來,你都去了哪里?」
三年來,落雲山莊似乎在江湖中銷聲匿跡,而封玉也似乎在人間蒸發了般。
「我只是同小雪去關外一帶散了散心。」他淡然一笑,眼眸中的神色似乎又恢復了以往的從容淡定。
「原來是去了關外……」沉默又在蔓延,他與她之間,似乎總是無話可說。
他悄然落寞一笑,看著她滿頭白發,「為什麼,你的發……是我沒解開你的蠱嗎?」
「不,我的蠱,你已經解了。只是……」她躊躇良久,卻不知該如何開口。
心口的疼痛忽然越發的劇烈,他微微閉了閉眼,極力抵抗著眼前的昏眩。
「我先走了,你要多保重。」他急忙轉過身,知道自己不能再待下去。
「封玉。」燕紅焰忽然出聲再度喚住了他。
他沒有轉身,只是徑自沉默著。
咬了咬牙,她終于問出了埋藏心底已久的話︰「我想知道,你究竟有沒有愛過我?」
然而,他依然沒有轉身,依然徑自沉默著。
燕紅焰的心在寒風中逐漸變得冰冷。
「我明白了。」淒涼一笑,她轉身飛奔離去。
再也忍不住喉間的腥甜,封玉猛地吐出了一口鮮血,心口如刀絞般地疼痛著。
「紅焰,對不起……」
一向驕傲的她,終于放下了自尊,然而,他卻不能給她任何答案了。
一切的一切,皆已太遲。
如今的封玉,已不能再給她帶來任何幸福!
——他不能給你一生一世,我給你……
他曾經在她面前許下諾言,要守著她一生一世。
——相信我,紅焰。我許諾你的諾言絕不會變,相信我!
他曾經緊緊地抱住她,告訴她,他的諾言絕不會變。
他並不知道,她還記不記得他曾說過這些話,但他卻深深記得,每一字每一句都刻骨銘心地記著。
但他記得又如何,上蒼根本不給他實現的機會。
「紅焰,我們之間終究是有緣無分。」
想起日間她眼中淒涼的傷心,他不禁緊緊捂住發疼的心口,自嘲地輕笑,然而唇角牽出的卻是一抹極苦極苦的澀意。
一直以來,他都在等著她解開心結。
如今她似乎已解開了心結,當她拋下了自尊與驕傲,問他,究竟愛不愛她時,卻換成了自己無法守住諾言!
側臥在床上,他環視著四周。
落雲山莊依然還是落雲山莊,就連房里的擺設也依舊如同三年前一般,梳妝台的銅鏡前還放著一把褐色的木梳。他知道,那是紅焰的心愛之物,雖然她用它的次數並不多。
其實很多次他都想站在她身後,靜靜地看她對鏡畫眉,其實,這也是一種幸福,不是嗎?
可如今景物依舊,人事卻已全非,只剩下滿室的寂寥。就連那時常伴在自己身側的孫伯,也于三年前而因病去世了。
小雪終究有一天會隨懷遠而去,這座山莊怕是就此落沒了吧!
淒涼一笑,他不禁掩唇輕咳了幾聲,門外卻響起了一道熟悉的聲音。
「大哥。」
他抬眸,便看見了門外那道憔悴的身影,「小雪,你怎麼還不睡?」
「我睡不著。」封雪看著床榻上那張日益消瘦的臉龐,幾乎忍不住眼中苦苦藏著的淚水。
「小雪,自從回到中原,你就沒好好睡過。這樣下去,你如何吃得消?」
「只要熬過這三天,只要你好了。我一切都會好的。」
看著妹妹眼中的依賴與執著,封玉不禁嘆息,「小雪,大哥終有一天會離開你;而你,終有一天也會嫁人。你有你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路要走,所以你應該嘗試著接受別人,嘗試過沒有大哥的生活。」
「我不要。這一生我都不要嫁給任何男人,我只要待在大哥的身邊,哪里也不去!」
眼中的淚水終于滑落,她沖進封玉的懷中,放聲大哭,「大哥,小雪哪里也不去,只要待在你身邊就好。所以你一定要答應小雪,三天後,你一定要活下來。」
三年前,若不是遇上那神秘的藍衣男子救了哥哥一命,如今,大哥怕只是一縷孤魂了吧?
她不明白,為什麼大哥總是不珍惜自己?
哀著封雪柔順的長發,封玉眼中的嘆息更深,「小雪,你不該辜負了懷遠的一片真心!」
「我現在不想談懷遠,我只想你活下來。」封雪固執地埋首在他的懷中,哽咽著,「只要你忘了她,忘了她你便可以活下來。大哥,忘了她,我求你忘了她。」
「小雪……」封玉的眼中藏著一抹傷痛,卻無法讓自己答應。
忘了她嗎?他怎可以忘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