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答應和我去涼肇,知道這代表了什麼嗎?」她沒有等他的回答,自顧自地說了下去,「我們涼肇國的女子永遠都會承認男人給的第一個承諾,所以……即使有一天你變卦了,收回了這句話,但是,我還是會承認的,不管你做了什麼,不管你怎麼樣對我,只要我覺得值得,我就會一直承認這句話是有效的。」
她不是不懂,只是自願自欺欺人罷了。
她沒有說出她心內暗暗的隱憂。
他是堂堂昭秦大國的流歌公子。
她是極北偏遠小柄的鎮國將軍。
沒有任何利益的驅動,她和他,那條紅線是無論如何也結不到一處去的。
那麼他呢?為什麼他會答應隨她回涼肇?難道他不知道一旦他對她開了口,那麼即使他想收回那句話,她也不會允許了嗎?
「皇上,我們該怎麼辦?」右丞相許言夏一頭冷汗地看著皇上齊縭天,人是從他手里弄丟的,再怎麼說他也難辭其咎。
「朕已經調派人手去查,但是如果不將此事趕緊告之昭秦帝的話,只怕日後必然為我安詔埋下禍端。」齊縭天蹙眉良久,方才沉吟開口。
「皇上,微臣願為皇上分憂前往昭秦,向昭秦帝告之流歌公子失蹤的事。」許言夏當即請旨。
「有什麼線索嗎?」齊縭天皺眉看著他。
「只找到一件衣服。」許言夏連忙把手里捧的東西送呈上去。
齊縭天拿起送到他面前的衣服細看,那只是一件很普通的青色外袍,沒有任何多余的修飾點綴,仿佛這樣的衣服只是起到「衣服」的責任,看起來,似乎是男人才會穿的樣式。
這衣服有點怪,但是他又說不出來哪里怪,他抬頭看向許言夏,「在哪里發現的?」
「抱琴軒客廳的珠簾之上。」許言夏連忙回答。
「珠簾之上?」齊縭天疑惑地挑了下眉。
「珠簾已經被利器削斷,當時這件衣服被打成結綁住了那些即將散落在地的珠子。」他心里也是詫異萬分,不知道是什麼人要這樣做。
「帶著這件衣服一起去昭秦國,務必將我剛才問你的話全部說給昭秦帝听。」齊縭天認真吩咐,「以昭秦帝手下那群傳聞中的神秘黑衣人的能力,他們應該會找到蛛絲馬跡的,我們就不要在這里胡亂推測了。」
「是,微臣這就去打點準備動身。」許言夏躬身行禮,接過那衣服,匆匆退出了大殿。
他得要盡快趕到昭秦國才行。
昭秦國都的汴桑城內。
皇宮,含元殿。
「待安平君一回來,我便向他提及此次婚事,早日將貴國公主風光迎娶至我國。」說話的人並沒有做什麼多余的動作,他只是揚起眉毛朗聲一笑,便盡數彰顯一身決然冷靜似乎可以雄霸天下的氣勢。
「若安平君游玩時經過我國,我王一定會盛情款待,多留安平君兩天,迎娶公主之事就待公子安平君吧。」下面的人唯唯諾諾地開口,不過還是低眉垂目地把自己要說的話說了出來。
坐在上面的那個人依舊微笑,他的裝扮並不出奇,衣飾也並不華美,黑色的袍服上只淡淡壓了幾道金邊,一條小小的金龍繡在他的袖角,昭示著他的身份——昭秦帝!
昭秦帝穆赤霄。
當他微微一笑時,渾身似乎都帶著照耀大地的霸道永恆的光彩。
但是他對面下首坐著的那個人顯然不那麼想,這樣三月中旬的天氣,他額前居然已經微有汗意。
不是緊張,似乎更多的是畏懼臣服以及擔憂。
穆赤霄依舊平靜地微笑,即使不用板起面孔他也知道,沒有人敢因此而輕視他的威儀。
但是下面這個人似乎不僅僅只是緊張他。
為什麼?
他依舊淡淡微笑,帶著一種明了,那笑容在這大殿里,似乎以一種蒼鷹攫取獵物的氣勢沖破了大殿的空曠,讓人不自覺地對他——
只能仰視!
一騎快馬馳入涼肇國千葉城內。
飛揚的神采,跳月兌的神情,眉目間隱隱的英氣。
涼肇國的鎮國大將軍,雷夕照!
「將軍,你回來了……」招呼還沒打完的女兵,目瞪口呆地看著她馬背上的另一個人。
那個人俊美異常,穿了一身縴塵不染的白衣,讓人幾乎不敢直視。
她們只听到將軍朗聲一笑,對她們擺了擺手,那馬就從她們面前飛快馳過,直奔將軍府而去,而她們呆愣了半天之後,終于怔怔地反應了過來。
天,那個人是誰?
是誰?
將軍府外,雷夕照輕巧跳下馬背,伸手欲扶沐流歌下馬,兩人的手輕輕搭在一起,她微微一笑,「終于到家了。」
他點頭,搭著她的手翻身下馬,淡然笑著開口︰「是啊,終于到了。」
將軍府的大門被她一掌推開,院中聞聲趕來的人陸續而至,她清脆一笑,「我回來了。」
「將軍!」一聲歡呼聲傳來,副將楚鳴鏑從將軍府內院沖出來熊熊抱住她,「你終于回來了。」太好了,他終于不用再每天去操練場看著那些蠻女發瘋了。
想到這兒,他抱得更緊了。
有人伸指在他肩上點了一點,他不耐煩地開口︰「走開,沒看見我在和將軍聯絡感情嗎?」
那個人靜了一下,然後伸出一只修長白皙骨架優美的手果斷地拉開了他,楚鳴鏑正想對那個不知禮貌的家伙瞪眼大吼,眼楮往那人身上一溜,頓時像被人點了穴道一樣定在了當場,片刻之後才曉得舉起手指著他對雷夕照說話︰「他不是人!」
雷夕照在他肩上一拍,一臉的得意興奮,像急欲獻寶的孩童,「他就是我要娶的人。」
那一刻她笑靨如花,說不出的飛揚,道不明的嫵媚,沐流歌看著她時禁不住心下一動。
突然很想……很想多靠近她一些……
他終于悄悄靠近她攜了她的手,指指相扣,掩在他的寬袍大袖之下。
驀然間,雷夕照的臉紅了一紅。
豪爽的涼肇國鎮國將軍,終于不能免俗地學了一回那小女兒之態。
將軍府上下所有的人頓時忙碌了起來。
最講究的新茶、最可口的飯菜、最周到的侍奉,全為這未來的將軍府嬌客一一奉上。
新釀出來的酒端端正正地擺在那里,吸引了沐流歌的注意,「夕照還?為什麼叫這個名字?」他沐浴餅又換了新衣,依舊一身白衣,衣袖衣擺上都有細細碎碎的刺繡,瓖嵌著月白色衣邊,寬袍大袖,極為精致講究。
「那是因為女王在品新酒的那天看到了我出城,所以就用我的名字給這酒命了名。」
有人在他身後回答了他的問題,他轉身看著站在他面前的人,第一次這麼有興致地審視她。
她就站在那里,熱熱的,燙燙的,就像一顆小太陽,自有耀眼的光華,唯一的黃金鳳狀發簪拖曳出一段迤邐明朗。
那樣的明亮,那樣的磊落,像清風白雲一樣的自然從容。
她突然微有窘意,「你在看什麼?」
「看你。」他微微挑眉開口。
以前他幾乎從來沒有這樣認真看過她,現在仔細看她,倒也不是那麼令人生厭……
他的神色突然古怪了起來。
雷夕照懷疑自己很快就能做被煮熟的蝦子了,但是不可以,現在不是害羞的時候。
一念及此,她連忙開口︰「走吧。」
「去哪里?」他疑惑地被她拖著朝外走。
「見我姐姐,涼肇的女王。」
她回眸一笑,神色中的嫵媚絲絲入扣般襲上他的心,仿佛有什麼東西突然給了他重重一擊。
那一回眸的風情,讓他心下突地一跳,亂了方寸,但是隨即一種讓他壓抑的氣氛卻在此時牢牢包裹住了他。
他沒有想到,居然會那麼快就要去見……熟人了……
涼肇國皇宮遂心殿。
雷夕照帶著沐流歌走至殿門前時,門前的侍女伸手攔住了她,「將軍,女王要親自見沐公子。」
雷夕照微微挑了下眉,隨即莞爾一笑,看向沐流歌,「你先進去吧。」
沐流歌微微吸一口氣,略略躊躇了一下。
她只好含笑開口︰「我姐姐人很好,你不必緊張。」
沐流歌抬眸看了她一眼,這才開口︰「你等我。」
「好。」雷夕照笑了一笑,看著侍女帶著他走進大殿之內。
明明腳步聲很輕,但是卻仿佛依然能夠引起深遠轟響似的,耳朵里仿佛有什麼東西一直在吱吱地叫著,讓他原本平穩的心跳突然變得無比紊亂。
斑深的大殿之上,坐著一個盛裝的女子,整個人似一片棲息在皇位上的落霞。
侍女將沐流歌帶過去後隨即告退。
沐流歌抬起頭,靜靜地看著她。
許久之後,她終于彎唇而笑,「你來了?」
「我來了。」他點了點頭。
「我們有多久沒見面了?」女王陛下緩緩開口,紅唇彎出優美的弧度,「沒想到,會在這里見到你。」
沐流歌也笑了,許久許久以來,第一次這麼發自內心地微笑。
是的……他也不曾想過居然會在這個場合下見到她……
雷晚詞,那個十年前他就認識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