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清公主被他近乎無聲的默認所鼓勵,借著那玉笛上他微微使出的力量盈盈而起,移身到他身邊坐了下來。
「你不怕我厭我?」沐流歌突然揚眉對她微微一笑。
「公子說笑話了,人都說陌上花開人如玉,流歌公子世無雙,倘若面對公子還要畏懼生厭的話,豈不可笑可嘆?」文清公主的手慢慢拈起他衣袖一角。
「你看在眼中的是哪一種?美貌?」沐流歌一笑,「財富?抑或權勢?」
「有什麼區別嗎?」文清公主眨了一下眼楮,呵氣如蘭,伸手輕輕拈著他的衣袖,「這些東西都已經和公子密不可分了,早已經成為了公子的一部分。」
「如果我沒有呢?甚至只是少了其中一個?」沐流歌依舊微笑。
文清公主的目光在他的微笑中漸漸沉醉,「何必想這樣假設性的問題?」
「因為是我已經擁有的東西,所以別人看在眼里的,就不再是‘我’,而是一個被容貌和權勢富貴包裹好的安平君,就因為擁有了別人費盡辛苦才能得到的東西,所以才會被人們所知道,如果我沒有這些外在的東西呢?僅僅只是我這個人,公主會在意我嗎?」他輕輕勾起嘴角,側過臉去。
誰會在意這樣的他?
文清公主被他一席話說得迷茫,只好怔怔地看著他完美精致的臉部線條,沒有立即回答他的問題。
一個神采飛揚的身影驀然出現,震散了沐流歌眼中突然氤氳的霧氣。
怎麼會想到她?
那個莽莽撞撞向他求婚的笨女人?
他怎麼可能又想起她?
為什麼會這樣?
沐流歌心神一震,一把推開了文清公主。
被推倒在地的文清公主頓時清醒過來,驚愕地看向那突然繃起一張俊美容顏的男人。
沐流歌目光冷冷直視向她,隨即長袖一拂,對著初七開口︰「你可以送客了。」
「公主,你還是先回去吧。」初七苦哈哈地打著圓場,帶著她朝明月曉居外走去。
在他們離開之後,一個青色的身影輕巧從明月曉居暗處走了出來,目光中滿滿蘊含著憐惜之色。
原來是這樣……
所有的人看到的都是那個安平君,唯獨她,于不經意的時候,卻看到了他冰山面具下的柔弱一角。
走在紇惠城的街市上,沐流歌明顯有點心不在焉,他自明月曉居出來,只是想隨便走兩步散散心,走著走著,就想到別的事上了。
北方偏北之處,會有皇上想要的那個「答案」嗎?
如果只是想查探消息的話,皇上手下明明有那麼多的黑衣人,為什麼還要他親自跑一趟?
他一直想不通的,就在這一點上。
難為他還要隱瞞自己的身份,要那些安詔官員幫忙掩飾,別人只知道他不好惹,倒沒把他和安平君聯系到一起。
習慣了做安平君時的招搖和肆無忌憚,突然要安分守己起來,還真讓他有些不習慣。
做安平君的時候,他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不用看別人的臉色,也不用理會別人恥笑的話語、鄙夷的神情。
只要他願意,會有很多人匍匐在他的腳下。
他要的,也不過就是這些了,他為皇上做事,而皇上則給他一定的自由,他們兩個人,各得所需,誰也不吃虧。
他是心思惡劣滿月復算計的安平君,所有人都知道。
偏偏就那個笨女人自以為是地當他是好人……
沐流歌忍不住心里一陣浮躁,他怎麼又想到那個女人?
「爺,要常來玩哦。」一個嬌柔滑膩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放心,我怎麼舍得我的小桃花呢。」男人的聲音也隨之響起,伴隨著女人吃吃的低笑聲以及男人曖昧輕浮的大笑聲。看著那拉拉扯扯的男女,沐流歌厭惡地皺起了眉。
懊死,他怎麼走到這里來了?這種地方是他最為痛恨的地方。
「就怕爺回家一見你們家那尊太座,立即就嚇得自動跑去跪床頭了。」女人不依不饒地拉扯著喝得醉意醺天的男人來回搖晃。
「你這小桃花,就喜歡跟我耍嘴皮子。」男人曖昧地摟住女人,「大爺今天可要罰你。」
「怎麼罰?這樣?」女人在他臉上親了一下,「還是這樣?」她不安分的手滑進了他的衣襟。
男人樂得哈哈大笑,抱著女人親了一口,正要說話,卻突然見到一旁轉身要走的那個飄然若仙的漂亮男子,他頓時詫異地瞪大了眼楮。
「乖乖,你們醉仙齋什麼時候來了這麼漂亮的相公?」他說著就放開了手中的女人,圍著這讓他驚艷的男人團團打轉。沐流歌臉色一變,目光頓時陰郁下來,冷冷地看向眼前這個有眼無珠的混賬男人,怎麼會讓他遇到這種人?
一道同樣憤怒的目光從遠處向那個男人砍去,隨即轉個方向看向那一臉陰郁的沐流歌。
他的臉色如此蒼白,可是回想到了以前?
「你看看,你看看,」那身材雄壯的男人醉醺醺地摟過女人的腰,「這要是一出台,還不讓你們醉仙齋賺死?」
「爺,你搞錯了,這位公子可不是我們醉仙齋的人。」女人嬌嗔地揚起手不輕不重地拍了他一下。
「真是個妙人兒,怎麼樣,跟大爺去我家好不好?」那男人說著話就要上前動手動腳。
看著被拉住的衣袖,沐流歌冷冷看向他,「松手!」
「呵,還會發脾氣呢,好,我松手,不過,」男人色迷迷地一笑,「不過,得讓大爺我親一下!」他上前就要來個熊抱。
一只手冷冷戳在他胸前,「你知道我是誰嗎?」沐流歌陰惻惻的聲音隨即響起。
「你是誰?」那男人眨著眼問他。
「沐流歌。」他更為冰冷地回答他,這從哪里跑出來的混賬東西,居然如此不長眼楮?!
「沐流歌?」男人指著他大笑起來,「你是沐流歌?那不剛剛好?妓女的兒子做相公也不錯,子承母業嘛。」
巴掌聲清脆地響起,男人驚詫地捂住了自己的臉,看著站在他面前冷得像塊冰的漂亮男人。
「想死的話,我不介意送你一程。」沐流歌的聲音冷冰冰地響起,像一陣陰風般吹了過去,那叫小桃花的女人不自覺地打了個寒噤。
「你敢打我?老子今天就要玩了你。」那男人惱羞成怒,面部表情變得無比猙獰,伸手一把拖起沐流歌就要朝醉仙齋內走去,眼看沐流歌就要被拖進醉仙齋內,一旁叫小桃花的女子攔也攔不住,急得左右為難,「爺,他不是醉仙齋的相公呀。」
「不是爺今天也要定他了。」那男人依舊用力攥著沐流歌的手腕。
「放手!」沐流歌心中突突狂跳,用力要掙開那男人的髒手,反應激烈得讓那男人和一旁的妓女小桃花吃了一驚。
不!
他才不要進這種骯髒的地方,他一輩子也不要進這種骯髒的地方。
「妓女的兒子!」
「賤人生的野種!」
「惡心的賊小子!」
……
無數的話語鋪天蓋地地涌上沐流歌的心中,他的面色突然變得無比蒼白,激烈得想掙月兌開那個男人的鉗制,仿佛自己又回到了被人暗自嘲笑辱罵的從前。
多久沒有這樣了,為什麼還會想起從前呢?他不是已經辛苦地得到了幾乎萬人之上的地位嗎?為什麼還會遇到這樣的事情?
誰來救救他?不要再讓他回想到以前……
不要再听到那些嘲笑的譏諷,不要再看到那像針刺一樣讓人渾身都不舒服的目光。
他只想像個正常人一樣活在別人的目光中,他以為他做到了,他以為他早就習慣了,即使有那樣的目光和話語,他也已經可以無視它們,可是為什麼,一旦再次面對,他依然無法當作沒有看到或听到呢?
他也曾經想過,只要有一個人不那樣看他待他便行,可是沒有,所有的人都是那樣看他的,包括眼前這個根本就不認識他的人都那樣想他……
「無恥!」一陣清脆的 啪聲響起,那男人瞬間被一個突然出現的人扇了無數個巴掌,他吃痛之下,狠狠推開了沐流歌。
「你沒事吧?」那突然出現的人急忙俯去扶他,明朗的面容上滿是不舍和憐惜,黃金鳳簪在陽光下粲粲生輝。
「是你……」沐流歌的目光從茫然到幽黑,深邃得讓人看不到底。
為什麼會是她?為什麼偏偏要被她看到如此狼狽的他……
為什麼她偏偏在這個時候出現?為什麼會在他最無助最想得到溫暖的時刻出現在他面前呢?
「對,是我,雷夕照。」她看著他,滿心都是酸酸楚楚的感覺,卻是毫無理由的,她看到他,理當歡欣,理當快樂,但是現在卻只覺得心酸。
沐流歌從地上站起身來,深深地看著她,突然一咬牙,目光一黯,轉身朝來路走去,他愈走愈急,簡直讓她以為是在落荒而逃了。
他一直緊咬著唇,這樣狼狽不堪的他,哪兒還有什麼多余的心思去想別的事情,她出現在他面前了,可是他現在要怎樣才能面對她?那只能更殘忍地提醒他剛才發生的一切都不是在做夢。
為什麼總要讓他在這個女人面前失態,並且還要剝奪他僅存的一點兒自尊?
雷夕照在身後追了兩步,沐流歌一咬唇突然停下回過頭來,「你別跟著我!」
他的眼楮……
一瞬而逝的……那是什麼?
雷夕照心頭一震,只好停下了腳步,看著他遠遠快步離開。
她看錯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