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景。
脂粉香撲鼻而來,滑膩膩的手指更是纏上他的腰背,一張芙蓉面含著些許情、帶著三分笑面對著他,伸手只輕輕一托,他手中的酒便已順喉而過,一路熱辣辣燒了開去。
如此美人,如此好酒,若再不醉的話,他就真真愧對了自己的名字。
「公子,天色已經不早了,公子要留下嗎?」殷勤待客的主人用那雙水汪汪的大眼楮看著他,聲音如蜜糖一般又糯又軟,仿佛可以抽出絲來。
看一眼面前已然情動的女子,他嬉笑著端起酒壺站了起來,腳步略有些虛浮,「今天……喝得有些頭暈了,還是……還是趕緊回去找慶嫂子要些醒酒湯喝才好……」
「公子,」女人哀怨地埋怨,「公子還從來沒有在奴家這里過過夜呢。」
他伸手抱住面前的女人親了一口,「等我清醒了……再來豈不更好?現在……我站都站不穩了,又能……又能做什麼呢?」
「公子好討厭哦。」女人推了他一把,嗲聲嗲氣地又開口︰「那公子記得下次還來,堇兒等著你哦。」
「一定……一定來。」他揮著手,踉蹌著出了綺香閣。
走至街上,被風一吹,越發有些醺然了,但是他的手里卻還抓著那酒壺酒杯。
天色果然已晚,深黑的天幕上掛著三兩顆星,一閃一閃的仿佛眨著眼楮,他抬頭看了兩眼,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笑了一笑。
此刻的他哪還有剛才那麼重的醉態,回頭看一眼綺香閣的招牌,他又一笑,隨即帶著他的酒壺和他的酒興朝明府的有琴居行去。
懶得吵人開門,他索性翻牆入院,也不知道是掉到了有琴居哪個院落里,正巧看到一處圓亭,索性坐到亭子里面,斜斜靠著那一處欄桿,喝得煞是熱鬧。
此刻月明如洗,映得院子內一片澄澈,有花影凌亂疏密相間地倒影在地上,風吹過,便有簌簌的暗香浮起。
一縷琴音驀地響起,鳳小凰側耳听了片刻,突然乘著酒興挑眉起身,腳尖輕點,飛身躍出了圓亭,衣袂飛揚之間,他姿態灑月兌而狂放地對月起武,口中同時吟道︰「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
雖然稍有酒意,但是他的一招一式之間,卻有說不出的飄逸灑月兌。
「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朝如青絲暮成雪……」
原先幽暗的琴聲驟然間隨著他的動作變得高昂起來,而他腳下的步法更是精妙絕世,似醉非醉之間,他衣袂翻飛,風姿疏狂,身形在院中穿梭錯落,卻又仿佛不驚片塵,連半片花瓣似乎都不曾踫落。
琴聲同樣未停,仿佛在特意為他伴奏,與他的動作一唱一和。
「岑夫子,丹丘生,將進酒,杯莫停,與君歌一曲,請君為我側耳听……」
手中的酒壺酒杯仿佛牢牢長在他手中似的,沒有半滴兒灑落,吟到「听」字的時候,他振臂將酒壺拋出,酒杯隨即跟了上去,酒壺在空中打了個轉後,不偏不斜地為酒杯重新注上酒,他這才一笑出手,重新抓回了酒壺酒杯。
這個月夜,仿佛就是在為他而準備似的。
縱躍在空中的身形靈巧地改換方位,身姿輕妙得讓人目不暇接,此刻的他,只是縱情的酒客而已。
琴聲依舊。
他大笑著將剩下的詩句吟完︰「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
而此時,酒已干盡,琴聲頓停,他笑笑地一揮手,將那酒壺甩開,自己則飛身躍入圓亭內,倚靠著那欄桿,過了片刻後也不再聞得絲毫聲響,仿佛已然入夢。
又過了半晌,有兩個人影突然出現在亭子外面,緊接著就听到一個聲音疑惑地響了起來︰「小姐,他是不是在發愁?」
「問瓊,你以為他念的句子里有愁他就在發愁嗎?」說話的「小姐」自然便是蕭涵予,此刻她淡淡開口︰「他只是酒興上來而已。」
「那不就是發酒瘋?」問瓊笑著開口,「我還是第一次看人這麼發酒瘋呢。」
「我也是。」蕭涵予依舊淡然開口,听不出什麼喜怒來。
「他睡在那里不會著涼吧?」問瓊皺起了眉。
「誰知道。」蕭涵予冷淡地回答。
「小姐,你不如去喊醒他讓他回去睡覺。」問瓊看著她開口。
「我為什麼要喊醒他?」蕭涵予很是奇怪。
「他是蕭家的未來姑爺啊,怎麼能讓他睡在這里呢?」問瓊很是振振有詞,「去啦!」
反正照她來看,小姐嫁給這個人也不錯,他長得很好看,而且又那麼有名,脾氣似乎也挺好的,她給過他幾個白眼,他都沒有生氣呢。
蕭涵予冷不防居然被她推到了亭子里,回頭對問瓊皺起了眉,然後才開始打量那醺然的鳳小凰,淡淡看了半天後終于開口︰「鳳小凰?」
睡靠著欄桿的人卻不為所動,繼續他的好夢。
蕭涵予又看了他兩眼,然後再次開口喊他︰「鳳小凰?」
好夢中的鳳小凰下意識地揮了揮手,「不要吵……」
蕭涵予果然不再喊他,只是回頭對問瓊冷靜地開口︰「回去把那件披風拿來。」
問瓊立即興奮地點了下頭,隨即回身朝她們歇息的房間跑去。
蕭涵予微微湊近了一些,看著此刻那醺然入夢的男子。
罷才那個在月下獨吟的狂客……是他……
這個人……居然會成為她的良人?!
若說初時是賭氣,那麼她完全可以趁現在還沒有舉行儀式前反悔,但是為什麼,此刻的她卻突然覺得自己之前的堅持履行賭約的決定……或許並沒有錯到不可救藥?
不僅僅再是賭氣……
她忍不住微微嘆了口氣。
從剛才看到他在月下漫吟的那一刻開始,她就已經覺得仿佛有些什麼事情改變了。
她一向認為自己冷靜,很多事情只要她仔細想一想,也就會看得很開,結局是好是壞她也能分得清楚,但是就在剛才,她的琴聲響起來的時候,卻完全沒想到他會與她相和,那一抹風采,完完全全奪走了她的心神……
她的視線落在他的臉上,他卻仿佛渾然不覺,依舊閉眸沉睡,唇邊猶掛著那抹似笑非笑的表情。
周圍仿佛有暗香浮動,她心下一跳,忍不住伸出手指,在觸及他長長眼睫的瞬間,卻又硬生生地停了下來,忍不住輕輕開口︰「鳳小凰,若沒有那賭約,我們……」
「小姐,披風給你。」她的話沒有說完,問瓊已經跑了回來。
蕭涵予沒有再說下去,只是伸手接過那披風,然後把它搭到了鳳小凰身上,這才轉身︰「我們走吧。」
問瓊應了一聲,乖乖地跟在她身後回房。
亭子內的鳳小凰輕輕側了個身,緩緩張開了眼楮,唇邊的笑意突然加深了。
她想說什麼?
鳳小凰的婚禮排場有多大?
很大,大得嚇死人。
有京城首富明府操辦,又有王爺府專門派人做現場保護(據說是在他皇帝哥哥的授意下),更請來傳言中的江湖遺老枯木老人做主婚人,外加上那些名門正派和歪門邪派有名的英雄梟雄來觀禮,這婚事想不鬧大都不太可能。
一些沒有接到邀請的小門小派更是趁此機會趕至京城,希望能和鳳小凰攀上點什麼關系,當然,人家成親嘛,自然得備上厚禮才能出得門。一時間,總見京城外的官道上塵煙滾滾,一隊又一隊的人馬奔走個不停,甚至還有不少苗疆人夾雜其中,眾人這才明白,朱雅巫師嘴巴上說得凶惡,鳳小凰一有事,原來他還是會立即沖過來的。
所以,不要妄想借用朱雅巫師的力量來對付鳳小凰,不然的話下場恐怕就和十天前秘密消失的某個門派差不多吧。
自然,這麼多人齊聚京城,皇帝自也不可能不擔心而坐視不管,所以京城此刻戒嚴的程度簡直讓人咋舌,最後皇帝索性一個聖旨頒了下來,內容大致如下———
想要看鳳小凰成親,可以,但是任何人不得攜帶任何兵器進城,而且在此期間,任何人不得用任何借口在京城打架斗毆。
耙動手的,殺無赦!
當然,如果在別人的大喜之日出現流血事件也不怎麼好對不對,所以一早歐陽至上就已經做過聲明,如果有人敢在這兩天鬧事的話,那麼就休怪他劍下無情。
誰有那個膽子敢和天下第一劍過不去?
包別提少林、武當、峨嵋、崆峒、青城等大派已經同時表示將會聯手保證鳳小凰的婚禮將會順利進行,所以一些想伺機而動的門派為了不犯眾怒,只好暫時死了心,而那些互相有糾葛的世敵們雖然是你看我我看你相看兩相厭,但是即便仇人就坐在對面,一個個眼珠子瞪得像烏眼雞似的,卻還是沒有人敢動手。
廿六日,大吉,宜祭祀、沐浴、婚嫁。
鳳小凰的婚事既是由明府的人操辦,而舉行儀式的地方更放在明府的抱琴山莊舉行,那兒地方大,足夠容納下不少觀禮吃喜宴的人。
此刻的抱琴山莊早已經被裝飾得喜氣洋洋,說起來,明府雖是商家出身,但是論起這山莊內的擺設,可絲毫不見銅臭之氣,但是因為是辦喜事,所以此時入目的皆是滿眼的紅色,院中的每一處樹木上都以紅色錦緞纏裹,彩花扎系一路,綿延開去,與真花相互映襯。
鎊處都有回合曲廊,上面懸掛著各式彩燈,全是由宮中能工巧匠所制,讓人目不暇接。
小橋流水之處,若細細看來,甚至塘中金魚的頭上都被人細心地點上紅點,一起沾點喜氣。
此刻來到抱琴山莊的客人們正在陸續進門,不時听到門口有人高聲唱喝︰「某派掌門某某某到!」
凡是今天來此並能夠進門的,身份非富即貴,當然,這個貴,自然是指他們江湖中的地位,不是有名有望的人還真進不了抱琴山莊的大門,不然的話是人就讓進,抱琴山莊再大,估計也不夠人站的。
抱琴山莊最大的卷蓮堂內此刻是最熱鬧的地方,因為鳳小凰的婚事就在這里舉行。
此刻觀禮的人已經擠滿了一院子,每個人都在興奮地議論著,紛紛揣測著鳳小凰的新娘是什麼人,是什麼樣子。
「能夠配得上小鳳凰的女子,肯定美得傾國傾城。」各大門派最得意的弟子們此刻也成了八卦男。
「那還用說,而且她可是明月公子的義妹啊。」有人立即興致勃勃地八卦。
是了,就在兩天前,明月公子高調宣布認鳳小凰的未婚妻子為義妹。
眾人不禁悠然神往。
能夠同時得到鳳小凰和明月公子垂青的女子,將會是何等的風姿?
就在眾人吵吵嚷嚷的時候,一個身穿喜服的年輕男子似笑非笑地從卷蓮堂內走了出來,他走出來的瞬間,院子里的人頓時靜了下來。
鳳小凰。
此刻他含著笑,眼光那麼一掃,幾乎能讓所有的女人為之溺斃在他的眼波中,若不是這一院子的人以男人居多,只怕早就有女人撲上前來……
「公子……」一幫不知道從什麼地方殺出來的女人突然朝他沖了過去。
眾人頓時嘩然。
鳳小凰在瞬間已經被一群花不溜丟的女人纏住。
「公子,你怎麼要成親了呢?明明你答應奴家要去奴家那里的!」
「公子,你成親也不和人家說一聲,純粹想讓人家傷心嘛。」
「公子,家花哪有野花香,沒關系的,即便你成親了,也隨時歡迎你到奴家那里小坐……」
……
鶯聲燕語。
一群江湖宿老已經老臉發青了,但是卻沒有一個人阻止此刻的鬧劇。
浪子小鳳凰成親前若沒有這麼一出,說起來還真是會讓人感到奇怪呢。
突然———
又一群男人沖了過來。
「公子,有一位蕭老先生在我們賭坊欠了錢,他說讓我們找你要。」
「還有我們賭坊也是。」
「還有我們。」
……
這下子,鳳小凰終于有點感覺了,他身上雖然還掛著幾個撲到最前面的女人,但是那並不妨礙他去看那些賭坊來要債的人。
不過這一看不打緊,看了之後他忍不住皺眉。
老猴子難道是一路走一路賭一路輸?
听聲音看服裝,他敢肯定老猴子南下了。
「諸位,他的錢我來付。」一個出奇溫潤的聲音含笑開口。
眾人立即回頭,就見一個手拿折扇如珠如玉般溫雅的年輕男子站在那里。
明月公子!
眾人頓時感嘆。
那麼站在他旁邊俊美而冷淡的年輕男子自然就是天下第一劍歐陽至上了?
一時間,眾人有一種大飽眼福的感覺。
明月含笑跟下人吩咐了兩句,立即有人出來跟那群男人開口︰「要領銀子的跟我走。」
那群來要債的男人頓時走得干干淨淨。
但是那些女人們卻還在呱呱叫,明月微微一笑,居然不予理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