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說去,世上的女人又不是沒了丈夫不能活。
比如她天天服侍的婆婆與女乃女乃,寡居多年,不也照樣輕松愜意嗎?
他有他的花花世界,她亦有她的興趣消遣,既然彼此無緣成為佳偶,那便徹徹底底做一對怨偶,各過各的吧!
自丈夫夜宿妓房,她自認對他再無絲毫期待,抱定主意,便把日子填得滿滿的。婆婆年事已高,光是做個稱職的媳婦兒,可忙可做的事便不少了。
閑暇時,書齋里有滿滿的書籍可看,底下的丫鬟們個個聰明勤快,全都是聊天說笑的伴兒,別去期盼男人,日子倒也逍遙。
「前些日子下了好多雪,今年冬天好像比往年冷呢,呵呵呵……」雅鄘的女乃女乃只要露出微笑,眼角的皺紋便會一並牽起,眯眯的笑眼很有福氣,總讓人忍不住苞著她笑。
「女乃女乃,要不要多喝些蓮子湯呢?這蓮子釀過蜜的,熬得特別軟爛,很好入口的。」璇翎笑盈盈地遞上碗盅,順便瞧瞧女乃女乃身旁的暖爐,怕是炭火不足,得隨時喚人添加。
「好好,我來嘗嘗,也叫你婆婆多吃些,暖暖身子。」女乃女乃捧過碗盅,下頷往兒媳婦一努。雅鄘的母親連忙搖手。「翎兒,我自己動手就好了,你別忙,快坐下來歇歇。」
難得天氣好,老人家說想出來曬曬日陽,璇翎一早便領著丫鬟張羅起來,在小亭石椅上鋪一層厚毯,接著熱茶、暖爐、點心甜品齊備。婆婆攙扶著女乃女乃走過來,當場什麼都打點好了。
「少爺好像回來了!」丫頭眼尖,遠遠瞧見令狐雅鄘走來,便往亭里通報。
璇翎聞言,心跳頓時漏了一下。
她順著丫頭指的方向看,胸口忽然又冷又熱,渾身不自在。
他們兩夫妻不睦的事,婆婆和女乃女乃尚不知情,也實在沒必要讓老人家知道。但他平時鮮少在家,怎麼突然就回來了?
「女乃女乃、娘。」令狐雅鄘走上台階,懶洋洋地向兩位長輩打過招呼,才回眸看著璇翎,畢恭畢敬地站定腳步,夸張地一揖到底,拱手稱說︰「夫人好。」
璇翎只好朝他擠出微笑。
所謂「相敬如冰」,至少得做到一個「敬」字吧!
雅鄘顯然看穿了她的心思,才滿含興味地朝她問安,等待她的反應。
璇翎深深睞他一眼,不願回話,只是默默起身,讓出他的位子。
這是……打算徹徹底底地漠視他嗎?令狐雅鄘一臉興味地笑著。
「三天兩頭不見人影,原來你還活著。」女乃女乃瞪了孫兒一眼。
「啊?」
他正要踏上最後一階,聞言立刻把腳給縮了回來。
「女乃女乃您這麼說,孫兒還敢進來坐嗎?」
「你有什麼不敢的!」
雅鄘的母親端坐在一旁,不以為然地插口,隨即又輕喟一聲,溫柔婉言︰「算啦,平時冷落女乃女乃和娘親便罷,翎兒才嫁進來,別冷落了妻子就好。」
「您又冤枉了,娘!」他滿臉無辜地走上前,摺扇指著璇翎,委屈至極地抱怨。「事實上,是她冷落我呢!」
此話一出,馬上招來斥責。
「你這小子,胡說什麼呢!」雅鄘的母親拉下秀臉。
三天兩頭外宿不歸的男人,還好意思怪到妻子頭上?瞧瞧翎兒,被他說得渾身不自在,若非是自己的親兒,她早就轟走他了!
「都已經成親了,心性還如此不穩重。」既成了親,就該收拾玩心,與外頭的花花草草斷絕往來才是。她真不懂,有了這樣端莊美貌的妻子,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那是因為沒有孩子嘛……」女乃女乃趕忙打圓場,瞅著孫媳婦直笑。「沒有孩子,自然還不懂得什麼責任,你倆趕緊生一個,以後就好了。」
「嗯?」璇翱一愣,俏臉微變。
令狐雅鄘倒是仰頭笑了,像是听見什麼天大的笑話。
「女乃女乃也忒急了,翎兒嫁過來才多久,急什麼呢?」說著,他回頭朝璇翎使了個眼色。「不急不急,總有一天會有孩子的,夫人,您說是麼?」
是,的確是不急。女乃女乃恐怕有得等了。
璇翎傾身為他斟滿一杯熱茶,雙手送到他眼前,柔聲道︰「茶冷了不好,你趁熱喝吧!」
就一杯茶,便想轉開話題?
令狐雅鄘定楮凝視她,考慮著該不該順著她,好半晌才伸手接過。
「來,坐到我這兒。」他用另一只手拍拍身旁的位子,朝她欣然微笑,「你很冷嗎?捧著熱茶,手指還冰涼涼的。」
「我不冷。」璇翎蹙眉,往後退了一步。
「我叫你挨過來坐,敢不听丈夫的話?」
他挑眉乜斜著她,話語雖然嚴厲,卻有股說不出的暖昧親密。「難道要我當著女乃女乃的面,把你抱到我腿上?」
「我……」璇翎倒抽一口氣,正要反駁,婆婆卻接口道︰「翎兒,反正都是自己人,不要緊的。」接著以眼色示意,鼓勵她听從。
他是故意的,明知道她無法在眾人面前推拒他,才故意這樣向她挑釁。
既然無法推拒,璇翎也只得依言坐下。
令狐雅鄘張開身上厚實的雪氅,將她整個人包覆在懷里,頓時暖意圍繞,她難以自持地吁了口氣。
「暖多了吧?」他低頭朝她一笑,笑顏如春風沐人。
看在旁人眼里,還以為他們是恩愛的夫妻呢!
璇翎不動聲色地別開臉,故意不搭理他,然而身上陣陣傳來的暖意卻不容否認。
原來她真的冷。離開新房時,身上披著輕便的披風,還以為已經夠了……
令狐雅鄘難得白天出現在家中,留下來陪長輩閑聊,隨口說了些朝廷近期發生的事,又說說自己最近遇見了哪些人,以及身邊一些小小趣事。
因他高中探花後,便被點入翰林,授翰林院編修。雖然年紀和資歷都算是初入朝廷的毛頭小子,偏偏他身份特異,承旨也得看他臉色辦事,平時自由出入朝廷,連皇上也不加過問。
如今他鋒頭正盛,應酬不少,所聞所見自與一般不同。
璇翎有一句沒一句地听著,大半心思卻停在他的手上。
他胳臂繞過她身後,正擱在她腰間,即便隔著層層衣衫和她的披風,仍教她僵硬地挺直了脊梁。
她不喜歡這樣,兩人挨坐在一塊兒,簡直如坐針氈。偏偏幾番起身欲離,都教他暗中施力給壓了回來,無論搬出什麼借口,總有隨侍的丫頭可以代勞,她根本被牢牢困在他壞里了。
這一回,他身上倒是沒有女人的香氣——
才思及此,璇翎立刻懊惱地斥責自己——他身上發出什麼樣的味道,根本與她無關,何必去留意呢!
聊著聊著,女乃女乃開始露出疲態,眾人催促她回房歇息,跟著也紛紛準備散去,令狐雅鄘卻仍困著她不放,干脆連起身送行都省了,揮手朝眾人說道︰「好了,你們都回去休息吧,我和翎兒還有話要說」
呵呵,畢竟是新婚夫婦嘛!
不僅兩老點頭微笑,丫鬟們也全識趣地簇擁著老夫人離開,留下小倆口單獨相處。
待全部人走光了,璇翎才沉下臉龐,冷淡地回眸請益。
「敢問有事吩咐嗎?」
「沒。」令狐雅鄘懶洋洋地朝她露齒一笑。
「既然沒事,就讓我走吧!」
「我沒事,但很想抱抱你,安安靜靜坐一會兒。」
他笑眯了眼,英俊的臉孔忽然露出幾分淘氣。
從剛剛他就好生佩服,她腰桿兒打得挺直,整個下午都不累嗎?
「怎麼,身為我的妻子,這點小小要求應該可以接受吧?」他打趣地說,手掌微一使勁,便把她扯進懷里。
不似方才松松地攬著她,這一回,他讓她整個人貼靠在他身上。
「你——」璇翎連忙伸手抵著他胸膛,臉紅耳赤。
他自己明明說過絕不勉強不情願的女人的,現在這是做什麼?
她心下有些遲疑,想著是否該起身質問他,然後學璇瑩那樣粗魯地賞他一巴掌——可惜想歸想,偏偏她就是沒用,做不了那樣野蠻的事。
眉頭蹙得更深,卻也無可奈何。
罷了!她干脆眼一閉,來個相應不理。畢竟身為妻子,不情願也得依從,反正他力氣比她大,想反抗也反抗不了。
令狐雅鄘雙手將她圈在懷里。難得她肯乖乖依偎在他身邊,教他心頭一暖。
雖說是夫妻,但其實他們既未圓房,也少有親密的時光。
一開始覺得她只是鬧性子,鬧夠了,終究會屈服。不料她下定決心不理他,便當真完完全全把他撇開了,根本沒把他這丈夫放在心上。
可是他呢,近來只要偷得一時半刻的閑暇,她的模樣便浮上心頭。每晚他回到寢室時,她已經睡下了,教他也只能坐在床沿看著妻子。她睡得香甜,濃密的眼睫低掩,渾然不知枕邊有人注視著,他有些不是滋味,又莫可奈何。
她當然不會費心等他回來,恐怕還避之唯恐不及吧……
他閉上眼,幾不可聞地低聲抱怨。「該拿你怎麼辦才好?」
他發覺自己竟然開始惦念著她,想要與她靠近,卻不知如何下手。怎麼辦呢?
史璇翎默默垂著眼臉。
這話,是他說給自己听的,還是說給她听的?
側臉貼在他胸膛上,由他身上傳來的溫暖,有一股陌生而陽剛的氣味。
很奇怪,那氣味似乎對她有某種影響,讓她暈陶陶的,極欲掙月兌,卻又更想依賴,喉頭像梗了什麼,堆滿了不平靜。
懊怎麼辦啊,她也……很迷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