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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後在一起的這段時光,可說是既寧靜又甜蜜。
林間的生活單純愜意,加上綺南雁無微不至的照料,讓她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廢人,整天吃喝玩耍,自由自在,順心如意。
本來嘛,叫她砍柴打獵無異是緣木求魚,生火煮飯她也不會,簡單的針線活兒她懂,不過山里只有他們倆,哪來什麼針線活兒好做?綺南雁也不奢望她什麼,只要她好好乖乖的,別在深山里走失或受傷即可。
兩人多半是膩在一起的,自然而然就能吵起嘴來,難得寧靜時,依偎著彼此悄然不語,心頭也覺甜蜜。
「楓葉都紅了。」璇瑩坐在台階前,仰頭看著枝頭紅葉,伸出手,便接住一片飄落于地的紅楓。
綺南雁原本正在一旁砍柴,這時忽然放下斧頭,皺眉盯著山路的盡頭。「有人來了。」他抹了抹前額的汗水,轉頭對璇瑩道︰「你先進屋,我過去看看。」
璇瑩起身,不安地問道︰「是來抓我的嗎?」有人來?可她什麼人影都瞧見,一點聲響也沒有啊!
「不知道。」他朝她擺擺手,隨口應聲,又叮嚀她道︰「你好好待著。」說完,他便沿著山路往外走去。
璇瑩趕緊退回屋里,怏怏不安地坐在窗邊,留意外頭動靜。
綺南雁去了許久,沒消沒息,一切仿佛凝滯不動,等候變得漫長難耐。
終于,她听見馬兒嘶鳴聲,探頭一看,綺南雁和令狐雅鄘一邊交淡,一邊往木屋走來,兩人身後還跟著一列隊伍。
見是令狐雅鄘,璇瑩頓時吁了口氣,開門而出,喊道︰「姐夫!」
「瑩兒。」令狐雅鄘朝她頷首微笑,一襲月白便袍,手里把玩著折扇,姿態顯得從容優雅。綺南雁插腰看了她一眼,轉頭對好友道︰「外頭風涼,你們在里面談吧!」
璇瑩狐疑地瞧了綺南雁一眼,卻見他踱到一旁去,再度拾起斧頭,一臉若有所思的模樣。令狐雅鄘笑吟吟地走向她,身後眾人則凝立在後方不動——
這副山雨欲來的模樣,教璇瑩一顆心不禁吊得半天高。
進屋就坐後,她立刻迫不及待問起︰「如何?殺害楊興岳的凶手,真的是別人嗎?」
「凶手已當眾在楊興岳靈堂前自刎了。」令狐雅鄘回道。
「凶手到底是何人?」
「這人你應該也見過,他是楊興岳身邊的副將,名叫呂勁林。」
「……勁林?」璇瑩陷入沉思,腦海依稀啊起一張俊美逸麗的臉孔。
她想起來了,楊興岳身邊是有一名少年部將。第一次在客棧見到楊興岳時,他也隨侍在旁。「我記得他,可是……為何會發生這樣的事呢?」
「楊興岳和呂勁林,彼此有曖昧的關系。」他苦笑。
璇瑩卻是一臉驚愕。「什麼?」
雅鄘語氣謙和,仿佛談論著平常之事,娓娓向她解釋——
據他所得的消息,楊興岳除了在邊關戍守的期間外,回到京師,常在聲色歡場中度過,而只要有楊興岳的地方,呂勁林總是亦步亦趨地跟隨他,幾名妓女常言,呂勁林對她們多半不假辭色,對楊興岳倒是近乎痴迷地專注執著。
「事實上,他們關系遠不止于此。」雅鄘嘆息道︰「楊興岳在訂親之初,似乎還好言寬慰過他,說他迎娶你過門,只是給父母做做樣子,再者,他總需要一個子嗣傳宗,再三保證對你絕無絲毫感情。可到頭來,楊興岳卻逐漸對你傾心,不但百般追求、百般討好,甚至怕婚後被你得知他和部屬間不尋常的關系,打算和呂勁林斷絕關系——」
當日,綺南雁和璇瑩離開將軍府後,楊晉之便下令當場開棺驗尸。而剝開層層壽衣後,楊興岳背後確實有個掌痕。按理,這道掌痕絕對會被發現才是,但竟能瞞過眾人耳目。
循線往下追查,當初第一個接近尸體的便是呂勁林,是他伏在楊興岳身上哭號悲泣,阻攔官府的仵作驗尸,堅持將尸身直接送回將軍府。
隨後,也是他負責為楊興岳更換壽衣。念在過去他們的交情,眾人不覺有何不妥,沒想到那只是他刻意為自己月兌罪的手段。
璇瑩逃婚當日,與楊興岳在街頭發生爭執,其實一切全被尾隨而至的呂勁林看在眼里。呂勁林才被狠心拋棄,看到眼前景象,恨意頓時凌駕理性,于是伺機殺了情人,再嫁禍給情敵。
「這不是你的錯。」見璇瑩臉色蒼白,令狐雅鄘出言安慰。
他輕轉折扇,等著她慢慢消化事實,直到她從呆愕中漸漸回神,才往下接續。
「楊將軍已親至丞相府向你爹爹賠罪,並談了幾件事——」話到此處,便停了下來。
「與我有關嗎?」璇瑩已從心緒起伏中逐漸穩定,深吸一口氣。
「是,念在死者為大,楊將軍懇求你爹爹,求他對楊興岳的死因及他與部屬之事,絕對保密。」
令狐雅鄘神色沉重地凝睇著她,一字一句說道︰「如此一來,將軍府將不會為你澄清什麼。在世人眼中,你就是一再逃婚,最後‘意外’害死自己未婚夫,並仗恃著父親權勢免于獲罪的刁蠻女子……」頓了頓,他才道︰「今後,恐怕再也沒有任何一戶好人家肯接納你了。」
真沒想到,事情會發展至此——
璇瑩靜默片刻,才輕聲問︰「我爹已應允此事?」
「是。」令狐雅鄘點頭。
那……那也沒什麼不好,她損失的,只是一點點虛名罷了。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她囁嚅了會兒,便垂下臉,幽幽地喟然嘆息。
「能為他盡點心力,這樣我心里也會好過些的。」何況,她早說過自己不想嫁人,如此也好,再也不會有媒人上門說親,爹娘也不會責怪她了。
可……究竟為什麼,她心里卻是沉甸甸的,一點也不好受?
「明年……或最遲後年,朝廷將有戰事。」令狐雅鄘忽道︰「據我所知,皇上有意派太子出戰,而將軍府又是太子的嫡系人馬,將來太子若是捷報傳來,楊將軍的地位必將凌駕在你爹爹之上。因此,你爹必須修補和將軍府之間的關系。」結不成親,好歹互相留個余地,以免在朝廷中多樹立一個敵人。這是官場上常見的事。
令狐雅鄘知她心意,不禁心疼。盡避她本身不願出嫁,但畢竟是一向疼愛自己的爹爹親手埋葬她的幸福,內心想必是五味雜陳吧!
「我沒關系,真的,反正我早說過不下千百次,我就是不想嫁人嘛!如此正好,我並沒有損失什麼,姐夫不必為我難過。」璇瑩勉強擠了個笑。
爹爹的考量,她全明白,如此處理甚是周全,也遂了她的心願。
令狐雅鄘放眼張望四周,忽然笑了起來。「說了這麼久,連杯茶都不請我喝嗎?」
「啊。」璇瑩立即起身,慌慌張張地尋找茶壺。「姐夫您稍等。」說著,便一溜煙地往灶房奔去。
令狐雅鄘趁著這空檔,仔細看了下四周。一張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木床,一張桌、一把椅,幾件衣服掛在牆上,角落堆著一個隨意搭配的櫃子。屋頂是茅毛鋪成的,牆壁也是幾片木板拼接,給像綺南雁這樣的漢子暫住是不覺得有何不足,但要他這個嬌滴滴的小姨子窩在這兒,未免太過簡陋了吧!
這小子,一點也不懂得憐香惜玉。
璇瑩直接提著茶壺、水杯過來,為他倒了一杯。清淨透明的水液注入杯中,令狐雅鄘拿起來輕啜一口。「這是水?」連片茶葉也沒有嗎?他朝她一笑。「真難為你了。」
璇瑩滿臉疑惑地睞他一眼。「山里的泉水特別清洌可口,哪里難為呢?」這是京城里也很難喝到的水呀!
令狐雅鄘笑而未語,接著突然啊了聲,想起一件要事。
「對了,岳父叮囑我務必帶你回去——」
見璇瑩咬唇不答,他好言哄勸。「一切都處置妥當了,你回去,依然是史家的二小姐、你爹爹的心頭肉。岳父說,既然你嫁不成,以後就不愁沒人陪他下棋了,他會好好補償你,確保你一生衣食無憂。」
璇瑩忍不住嗤地一笑,點頭道︰「好啊!」她也實在夠不孝了,惹了這麼大的麻煩,累得爹爹不知白了多少頭發。
無論如何,家是一定得回去的,總不能讓爹娘一直懸念著吧?
只是……那綺南雁怎麼辦?她轉頭面向窗外,只見他依然持著斧頭,一動也不動,維持原來的姿勢,怕是呆住了吧!到底在想什麼呢?
「楊興岳的死因,他全都知道了?」
「踫面後邊走邊聊,該知道的他全都知道。」
「那,他怎麼說?」璇瑩低聲問。
如果她回爹爹身邊,他……有什麼打算呢?
令狐雅鄘順著她的視線,也看著綺南雁,沉吟一會兒,忽道︰「楊興岳之死,固然非你所願,但你終究是得到你想要的了。」
史璇瑩聞言,眉心一蹙,咬了咬唇。
是啊,她從十五歲及笄開始,就一直吵著不嫁,史家上上下下從未有人當她一回事,然而鬧出這許多風波,如今算是得償夙願了,她心中卻沒有喜悅。
「他現在肯定天人交戰,不知該拿你怎麼辦才好吧!」令狐雅鄘搖著手中的折扇,回眸朝她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