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經波折,終在一條幽暗小路旁發現一間很不起眼的小雜貨店,緊閉的玻璃窗透出老舊灰白燈光,像在茫茫海域里發現燈塔,迷失的船兒有了方向,他用力踩下油門,很快地停在雜貨店前,下車來,打開玻璃門。
「你們好……」雷昶毅按出手機里的地址,準備問路。
「來坐,呷飽沒?」老太婆親切地打招呼。
店里頭三個老人家和一名婦人,幾只眼楮同時盯著他這位外來客,希奇得很。
「呷飽,謝謝。」雷昶毅禮貌稱謝,其實餓得頭昏眼花。
「阿要買啥?」老太婆張著剩沒幾顆牙的嘴笑嘻嘻地問。
「我,問路。」
「問路哦?要不要買包煙?」老太婆信手抓起一包白長壽,遞到他面前。
「喔,好。謝謝。」他接過香煙,才要開口,老太婆又笑嘻嘻地問︰「要不要再順便買包科學面?今天剛進的貨,吃起來考考考,粉脆喔!」
「喔,好,謝謝,我要問路……」來到黑店了,不購物不給問路,不過雷昶毅這次比老太婆動作快,搶白︰「請問這個住址要往哪個方向走才對?」
「啊,這個我看看,啊,這個歹勢,我不識字。」老太婆拿著記有袁采芯家地址的手機端詳老半天,最後竟給他一個跌破眼鏡的答案。
「你要找誰?講名字我們就知道了,不用看住址,反正看無,哈哈哈!」另一位老阿公說著,在場的人都大笑了起來。呵呵,鄉下人好歡樂。
「名字嗎?我要找袁采芯,袁、采、芯……」雷昶毅台語講得哩哩落落,緊張加上心急,一整個滿頭大汗。
「姓袁喔,哈哈哈!我們村里有一半以上的人都姓袁,你要找哪一家姓袁的?」在場老人家七嘴八舌討論著,吵得雷昶毅不知如何是好,倒是婦人春花姨突然大叫一聲︰「啊!年輕人,你要找袁采芯?」
「是!」雷昶毅應著,一旁老阿公又搶著說話,問道︰「春花,他到底要找誰?」
「袁采芯嘛!就袁東和的女兒啊,去台北上班,一直被報紙說是當了人家情婦的那個女孩子啊!」怪不得從他一進門她就覺得他很眼熟,他一定就是報紙上說的那個大老板本人啦。
「喔,東和的女兒喔,不乖,跑去台北當人家的細姨,真不乖,丟她老爸老母的臉。」老太婆扁嘴搖頭,很不贊同袁采芯的行為。
天啊!人言可畏,采芯在自己家鄉被謠傳成是他的小老婆了……雷昶毅愧疚感節節上升,好想大聲告訴他們︰袁采芯不是他的情婦,他想娶袁采芯為妻!
「請問她家要怎麼走?」雷昶毅極欲結束混亂的問路場面。
「我跟你講,你來。」春花姨把他拉出門口,東指西指,詳細說明,還熱心地教了他一套鄉下問路技巧。「在鄉下問路,拿地址浪費時間又沒效果,你要直接問長輩的名字,說」袁東和他家怎麼走「,把晚輩名字講出來問是沒用的。」
「喔,是,謝謝指教!」雷昶毅送春花姨一記感恩微笑,旋即駕車飛馳而去。
老天!他到底在這家雜貨店耗了多久呀,時間已經不早了!
不過,總算也問出點頭緒。依著春花姨的指示,他猛踩油門,終于順利駛進一座住戶較密集的小村落里。
問題又來了。天太黑,路燈少,家家戶戶門牌上的號碼並不易辨識,而且都是三合院、四合院、大雜院,根本不可能任人隨意進入查看。
將車停在據說是離袁采芯家最近的一座小橋旁,正遲疑著,一個歐吉桑騎著喀哩喀哩響的古老腳踏車,迎著風悠哉地騎了過去。
他跳下車急聲喊住他︰「老伯,請問一下!」
「沖瞎!」背後有人突然大喊,歐吉桑嚇了不小的一跳,手煞車一扳,發出「吱」好大又好尖銳的煞車聲。
「不好意思,我想問一下路。」這歐吉桑橫眉豎目,長得不是普通的恐怖啊。
「問路?你要去哪里?」本以為是什麼不良分子,听是問路,歐吉桑臉色轉好。鄉下人就是樸實,你敬我三分,我回你七八分,大家好來好去。
「我要找人。」
「找誰?叫什麼名字?」
「我找袁……」沖口要說出袁采芯的名字之前,雷昶毅想起先前春花姨的交代,于是改口說道︰「袁東和。請問袁東和他家往哪里走?」
「找袁東和?」歐吉桑神色掠過很大一抹疑慮。「你找他做什麼?」
「老伯您認識他?」雷昶毅眼楮一亮,精神為之抖擻。
真是問對人了,春花姨的鄉下問路技巧太實用了。
「認識啊!鄉下所在,大家都嘛認識。」歐吉桑笑著說,比剛才更親切了。「你找袁東和有什麼事?」
「事實上,我要找的人是袁東和的女兒。」
「袁采芯哦?」
「是,就是袁采芯!老伯您也認識她嗎?」問路問對人,事半功倍,雷昶毅心情不再緊繃得近乎窒息,想到就快要見到袁采芯,激動之情溢于言表。
「認識認識!鄉下所在,都嘛認識,很熟啦!」歐吉桑怪笑了起來。
「那,你不就是台北那個大老板,雷昶毅?」
「呃,是,我是雷昶毅。老伯您也听過我哦?」雷昶毅尷尬地笑了一下。
拜八卦之賜,他的名聲已經是頂港下港響透透了……
「當然听過你的大名嘍。來吧,我帶路。」歐吉桑愈來愈親切了。
「還讓您帶路,不會太麻煩您嗎?」喜出望外,有人直接帶路那是再好不過,他已經迫不及待想要見到袁采芯。
「麻煩?不會啦!閑著也是閑著。」歐吉桑腳踏車踏板一踩,帶路先行。
雷昶毅隨後上車,慢慢跟在歐吉桑後面,滿心的感激。
春花姨是好人,面惡心善的歐吉桑更是大好人,在地濃厚人情味,啾感心。
「來,到了。」進入一棟非常老舊的竹管屋院落,歐吉桑停在微微跳著詭異紅色電燭光的正廳門前,示意他下車。
雷昶毅不疑有它,很快來到門前。嗯,這也太「門不當戶不對」了,袁采芯的家還真不是普通的破舊。
「為什麼除了正廳堂有小燭光,其它屋里一片黑暗?沒人在嗎?」
「鄉下人早睡早起,你先進去,我叫他們起來開燈迎接客人。」歐吉桑把他推進廳堂,自己卻不往屋里走。
怕驚擾到袁采芯家人,雷昶毅禮貌地站在靠近門口的地方靜待著,未料站在外頭的歐吉桑竟出其不意地將兩片廳門拉合,關上!
緊接著,雷昶毅又听見門板外一陣叩叩類似鎖頭的響聲——
這意味著……他被反鎖了?
「老伯,您怎麼把我鎖在里面?快開門!」
「你給我好好待在里面,跪在我袁家列祖列宗面前好好反省反省!看你是怎樣欺負我女兒的!好好一個女孩子家,名譽都被你糟蹋了,你該死!」
「老伯您說什麼?」他袁家列祖列宗?他的女兒?
這……這是怎麼一回事?雷昶毅完全被弄糊涂了。
「听你說,你找袁東和?」隔著門,歐吉桑提高音量。
「是。我找袁東和家的女兒袁采芯!」
「袁東和是我本人!袁采芯就是我本人的寶貝女兒!你找上門來是想怎樣?」袁東和粗聲說道,終于亮出自己的「底細」。
「您、您是伯父?」大事不妙,他上當了——上了袁采芯父親的當!
鄉下人真不好惹,也不是普通的恐怖啊。
「爸,昨晚有一輛陌生轎車,不知是不是小偷開來的贓車,停在我們祖屋院子里耶!最奇怪的是廳門從外面鎖上了,不知是怎麼回事?」袁采芯的大嫂如玉邊替一家人添飯,邊擔心地說。
「我去看看。」大哥袁勤呼嚕大口吃飯,很快扒完兩碗,起身外出。
「女兒,你想不想也去看看?」問題很怪,袁東和說話聲調卻四平八穩。
「贓車有什麼好看?」袁母橫瞪老頭一眼。「說不定小偷闖進廳里去了,那麼危險你還叫女兒去看,有沒有搞錯呀你。」
「車是沒什麼好看,里頭的小偷倒很值得去看看。」
「為什麼?」家人同時望向袁東和。
「是我抓來的小偷。我教訓了他一頓,叫他跪在廳里反省,嘿嘿。」
初看到雷昶毅時,袁東和氣得想打死他,但想到他已被關了一夜,沒床沒電風扇的,肯定夠折騰,所以他氣消了一大半。
「爸,你抓到小偷?他是偷了什麼,你要關他一夜?是誰家的小孩?」爸竟然動用私刑處罰小偷,會不會太狠了?袁采芯很不苟同爸爸的做法了。
「他偷了我們家寶貝,我能不抓他起來關、狠狠給他一次教訓嗎?」
袁東和理直氣壯,說得超大聲。
其實,昨晚他正準備就寢時,接到春花姨的電話,說台北來的大老板要找袁采芯,卻迷路迷了老半天,問他要不要去外頭接應一下;他當時便是懷著「看你想怎樣」兼「給你一個教訓」的心態騎腳踏車外出的。
「偷了我們家寶貝?這話怎麼說……」家人面面相覷,正一頭霧水,屋外驟然傳來袁勤帶點責備的宏亮噪聲——
「爸!遠來是客,你怎麼把人家堂堂大老板關在破舊的老廳堂里一整夜!」
「嚇!老頭,你做了什麼缺德事?」袁母怒瞪老伴,急放下碗筷跑出探個究竟。
而一听大哥說的「遠來是客、堂堂大老板」這些字眼,袁采芯很難不聯想到是雷昶毅來了……真的是他來了嗎?
愣在廚房飯桌前,袁采芯期待的情緒瞬時陷入一種慌亂。
希望是他,她希望見到他!
「哇!你是雷昶毅本人!」大嫂的動作也很快,連碗筷都沒放就直接端著跑出去,看到底是何方大老板遠道而來。
雷昶毅!丙然是他……他來了他來了他來了!
袁采芯又驚又喜,心跳加速,雖說早料到他會找來,也頗有自信他會來,但沒想過他會這麼快就來了。
依他溫吞的個性,痛覺神經比別人遲鈍,她原本以為自己不失聯個十幾二十天以上,他是不會有感覺的。讓他痛得強烈且久些,深刻體會失去所愛的心碎。
她要他一次痛個夠!
「去吧,女兒,人都來了,想必是有心的。」這下袁東和倒扮起和事老,鼓勵女兒勇敢迎接愛情的到來。
「爸……謝謝你!」受到鼓勵,袁采芯不再矜持,拔腿往外奔去,跑了幾步又回頭對老爸豎起大拇指,贊道︰「爸,你把他關得好、教訓得好,他是該吃點苦頭!」
袁東和笑而不語。從雷昶毅心急如焚找人的情況來看,他的確有深刻感受到雷昶毅追求他女兒的誠意,一個有誠意的男人,是壞不到哪兒去的。
何況,報紙上的新聞虛虛實實,他雖是鄉下人,但還不至于盡信那些。
不管別人如何編派他女兒的是是非非,他永遠相信女兒的為人,也相信她會做出最正確的抉擇。
「雷昶毅。」袁采芯跑到前院時,雷昶毅正好恭恭敬敬地在同她的家人們問好及做自我介紹,她在他背後喊了聲。
听聞思念的人喚著自己的名字,雷昶毅心中一震,激動地轉身。
「采芯!」我找你找得好辛苦……他差點失控喊出來。
百轉千回終得見佳人,他激動得無法言語,無暇顧及旁人在場,他不由分說地擁她入懷,緊緊摟住,緊得她快透不過氣。
「你……受苦了。」她一時也不知要說什麼才好,感受著他的體溫,心里竄過一陣又一陣悸動,而伴隨著那分悸動而來的,則是難能可貴的甜蜜。
「我不苦,只要能追到你、找到你,什麼苦都當吃補了。」再摟得更緊些,他要以心緊貼著心的方式讓她明白,他的追愛行動已經驚濤駭浪地展開了。
「可是,我不太好追喔!」誰叫他曾讓她吃過不少閉門羹,要她心無芥蒂地敞開大門迎接她,就看他表現得如何再說了。
風水輪流轉,她出運嘍。
哼,讓他嘗嘗苦追苦戀的酸澀滋味,這是進駐她心房的基本門檻,不能省略。
「沒關系,你愈不好追,我愈追;我會緊緊跟隨,絕不讓別人半路把你劫走。」別說他抱她抱得緊,她溫潤的身子不住地往他懷里深處鑽入,偎得他緊緊密密,光是這個小動作,她說她不好追,他會相信嗎?
「那麼,我拭目以待。」她在他懷里偷笑,覺得自己實在笨得可以。
一被他抱住,她就不由自主地想貼他更近更深,嘴里還嚷嚷著自己不好追,別說他不相信,連她自己都不相信。
正當兩人抱得甜蜜蜜,旁邊袁家人也滿意地笑著時,突然一陣咕嚕巨響從他倆緊密貼合的身子之間狂發出來。
「你餓了?」抬頭仰望他,她唇邊的笑意帶著些許嘲弄。
形象一直很端正優雅的他,饑腸轆轆的聲音也未免太大了!
「餓得暈頭轉向了。從昨天到現在,我只吃了半包科學面。」雷昶毅從外套口袋里拿出拆了封的科學面,還真要感謝雜貨店的老太婆。
「阿婆那邊買的嗎?還買了什麼?」她笑得很開心。他被老太婆強迫推銷的畫面,肯定很滑稽。
「白長壽。」雷昶毅又從口袋掏出一包完好的香煙。
「你不抽煙的。」她笑得更大聲了。
「沒辦法呀,不買不給問路。」
「知道」鄉下人「不好惹了吧?」她雙手插腰,笑容愈來愈邪惡。
這才是名副其實的揚眉吐氣。
「領教了領教了,很酷,我喜歡。」雷昶毅滿眼愛意地望著她,情不自禁想一親芳澤,怎奈他這副饑腸轆轆的模樣實在太殺風景!
本嚕咕嚕……是的,他很餓,餓得可以吃上三大碗碗糕,也餓得可以一口吞下眼前的可人兒,就不知——
她要如何招待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