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卡機公式化的運作聲喀喀作響,魏棻菲仍有些訝異的抽起那張印著她所有上下班時間的紙卡。
這真是不可思議,那天那個冷面總經理在听到她的「豐功偉業」之後,竟然還敢錄取她?
在坦白供出容易遲到的缺點之後,還能得到這份工作,讓她有些受寵若驚。不過既然已經踏出第一步,她就要讓自己的表現更好。
走在員工走廊上,隱隱約約的,魏棻菲被一個熟悉而憤怒的聲音給吸引,她認出那聲音是總經理方亞爵,而他不知為何正大聲咆哮。
好奇心驅使之下,她循聲走去,並在一扇半掩的門內發現他的身影,他正對著一名嬌小的女職員大發雷霆。
「這種合約你也敢簽?五年的飯店經驗你丟到哪里去了?」
「總經理,對不起……」女職員早就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
「你在說對不起之前有沒有想過,簽下這個合約公司會有多大的損失?」方亞爵激動的緊握一迭紙,大聲吼出他的盛怒。
「對不起,我錯了,總經理……」女職員不斷哭求著他的諒解。
方亞爵將手中一迭紙重重的甩落地上,帶著怒氣走到窗邊。才剛上任沒多久就遇上這樣的難題,他不禁感到心煩意亂。
餅于信任員工,竟讓飯店可能有一筆不小金額的損失,在正需要大量資金支出的節骨眼上,還真是要命的錯誤。
「你現在就去收拾東西走人。」方亞爵頭也不回的,直接下令開除她。
「總經理,求求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女職員詫異他的無情。在他尚未回來接管高容飯店前,她已在他父親身邊待了好多年,就算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我不需要一個做事不用腦袋、做錯事後又沒有能力去處理的員工,你現在就走。」他連看都不看她一眼,轉身走回他的座位上。
「總經理,請你看在你爸爸的份上—」女職員話還沒有說完,立刻被轉身的方亞爵打斷。
他憤怒的指著她道︰「你听好,現在我是總經理,飯店是我在管,我叫你走就走,不要讓我再說一次。還是你要我找人把你架出去?」
在門外正義感十足的魏棻菲,也不知道自己哪根筋不對,只覺得眼前的畫面,似乎是一只盛怒中的獅子對一只哭泣的小綿羊咆哮,讓她直想沖進去幫腔。
「總經理,」接著,在魏棻菲意識到自己的大膽行徑之前,門就推開了,「總經理,難道沒有轉圜的余地了嗎?」
方亞爵抬眼看向聲音的來源,發覺來人是誰後,有些訝異,「你說什麼?」
「我說,難道不能再給她一次機會嗎?或許她可以將功贖罪也說不定。」她有些不理解自己為什麼要替那位員工說話,但只覺得對方已經哭得如此淒慘,何必要置人于死地?
他有沒有听錯,竟然有人對他的決定有意見,還敢不怕死的提出建議?她來應征之前,都沒有先打听過他的行事作風嗎?
「魏小姐,你管好你自己就好。」方亞爵按捺住滿腔怒火提醒她。
「我很好。」至少到現在她都還沒有遲到,「我現在和你談的是這位小姐。」魏棻菲用眼神示意他。
她那打死不退的精神實在令他大開眼界,他都暗示得這麼明白了,她到底想玩什麼花樣?
「你要談什麼?」難得有人敢如此挑釁,他眼神中忽然充滿興味,好奇她要拿什麼和他談?
「談不要開除她的方法呀!總有很多辦法可以補救吧?」她很認真的想著,卻不知方亞爵只是在戲弄她。
「好,那我來想個兩全其美的辦法,反正今天我就是要開除一個人,如果你覺得自己是在行俠仗義,那看是你要走,還是她要走?」
「你……」魏棻菲當然听得出他的話中之意,但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如何響應,只能不滿的瞪向他。
「如果你做不到的話,就請回到你的工作崗位,我不是花錢請你來教我怎麼經營飯店的。」方亞爵伸手指向門口,也該是結束這場鬧劇的時候。
可惡、可惡!魏棻菲在心中咒罵著。要不是因為極需這份工作,她怎麼可能如此輕易妥協?
「而你,」他回過頭,看著淚流滿面的女職員,「現在就去收拾東西,不要再讓我說第二次。」
女職員終于噤了聲,自知理虧的她不情願的接受了這個事實,帶著滿臉的淚轉身走出會議室。
看著女職員已經接受事實離去,魏棻菲內心充滿愛莫能助的無力感。
「你沒事做嗎?」見她還站在原地,方亞爵出聲提醒她,「我一點也不介意同時開除兩個員工。」
魏棻菲狠狠瞪了他一眼,卻無法對他怎樣,只好憤而轉身離去。
內心的怒氣無處發泄,她跺著腳步朝大廳走去。
可惡,有錢了不起喔?真無情!如果不是為了錢、為了工作,打死她也不願意在他底下做事。
臭著一張臉,她將小提琴架上肩頭,重重的一個單音奏下,旋即是激動而狂野的奔放旋律,閉上眼,壓著弦的力道稍嫌重了些,這是她發泄情緒的方式,然而不知情的听眾卻為著她精湛的演出而喝采。
方亞爵關上總經理室的門,與外界隔絕,唯有在這里,他才能夠得到完全的平靜,或者是說,才能完全的孤立他自己。
這一整天的時間,因為他完美的危機處理及應變能力,飯店才能免于巨額違約金。不只如此,他還將危機化為轉機,本來一份對飯店十分不利的合約,憑著他高超的交際手腕以及清晰果斷的思路,轉化成一份合情合理、共生互利的合約。
月兌下深色西裝外套,他扯開暗紅色的領帶,重重坐進沙發里,放松身軀,閉上雙眼,讓四肢恣意癱放。
頭一次,他覺得這沙發是那麼的不舒適。
回想這一次的驚心動魄,以及自己完美的危機處理,一股自信流露而出,嘴角不禁微微上揚。
腦海中,忽然浮上魏棻菲的身影。
方亞爵睜開雙眼,想起今天她那不識相的舉動。她大概是全飯店唯一敢這麼做的人吧。
不知道為什麼,他忽然覺得莫名欣賞這樣的她,雖然當下他的確對她的忤逆感到不悅,但事後想起,卻覺得挺有意思的。
也許他位高權重,大部分的員工只敢巴結他、敬畏他,就算有什麼意見,他眉頭稍微一皺,大家便噤若寒蟬。
只有魏棻菲,不畏他當時正在氣頭上,還膽敢批評他的決斷。
他對她的了解僅止于履歷表上的字段。究竟她是個什麼樣的人?
忽然間,方亞爵感到這寧靜的空間似乎少了些什麼,于是他起身,走出總經理辦公室。
電梯到達一樓大廳,甫開門,便听到悅耳的小提琴聲流泄。
他信步走近,看到魏棻菲站在專屬的舞台上演奏,伴在一旁的,是一台象牙白的自動演奏鋼琴。
方亞爵在大廳右方的沙發上落坐,欣賞她的精湛演出,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這樣做了。
打從魏棻菲進入高容飯店之後,不知道何時開始,只要他經過Lobby,總會不經意停住腳步,欣賞她演奏。
從最初的一首、兩首,到之後索性坐下來欣賞,只要他一感到心煩,他便會無聲無息的進入Lobby。
他承認,魏棻菲的表演像是有種魔力,深深吸引著他,一首首的樂曲,透過她的詮釋,就像被賦予新的生命,洗滌他的心靈,沉澱他紛亂的情緒。
毋庸置疑,魏棻菲是個渾然天成的小提琴家,能夠找到她這塊璞玉,他也是三生有幸。
魏棻菲沉浸在自己的演奏世界里,對于方亞爵的凝視,毫不知情。
很快的,在高容飯店演奏已經一個月。
從大廳往員工休息室走去,魏棻菲臉上難掩興奮神情,換下演奏時穿著的黑色禮服,準備為一天辛苦的工作畫下句點。想起明天是難得的休假日,她的腳步不禁感到輕盈許多。
晚上九點半,魏棻菲從飯店大廳的旋轉門走了出去,外頭的狂風暴雨卻讓她看傻了眼,原本掛在臉上的笑容頓時全僵了。
她難以相信眼前所見,方才在大廳演奏時,窗外明明無風無雨,怎麼才上樓換個衣服打個卡,馬上風雲變色?
「哇!怎麼辦……」站在飯店的騎樓邊,魏棻菲不禁喃喃自語。
這里離公車站牌有好長一段距離,而且就算撐了傘,這樣的傾盆大雨,不出三秒一定成了落湯雞,只是如果選擇搭出租車,那一筆為數不少的車資,對她而言,相當可觀。
她不斷探出頭去,陣陣大雨依舊不斷潑進她所在的騎樓地面。
搭出租車?還是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沖了?
這雨看起來短時間內是不會停了,想起仍積欠的房租,以及尚未到手的薪資,她決定放手一搏。
魏棻菲撐開傘,雖然她覺得傘一點作用也沒有,接著在心中開始默數。
三、二、一、沖呀!
她邁開步伐,奮力踏出一大步,然而右手臂卻被一道強而有力的長臂,硬生生拉回騎樓。
「哇!吧什麼啦……」魏棻菲不明就里,力道之大讓她放開傘。
雖然暴露在大雨中只有短短一瞬,但全身上下的衣服早已濕了大半。
「很痛耶!」她揉著被抓痛的手臂,不滿的回頭,卻在看到來人後驚呼,「方亞爵?」
出手拉住她的,居然是那個開除員工毫不留情的冷血總經理。
听聞魏棻菲直呼他的名諱,他有些詫異,隨即沉下臉,「在飯店里,請你遵守該有的規則,以及尊重你的上司,叫我總經理。」
他忙了一整天,剛從一堆企劃書中解月兌,到了大門口,卻看到這個女人不怕死的往大雨里沖。
「方先生,請問有什麼事嗎?」雖然已極力維持客氣的口吻,魏棻菲仍特意加強「方先生」這三個字。
面對一個像他這樣無情,又對她那麼粗魯的人,就算拿他沒法子,她也不想讓他太好過。
「我已經下班了,而且我們現在也不在飯店里。」像是故意和他唱反調一樣,她就是不打算叫他總經理。
魏棻菲一邊不高興的擦拭臉上的雨滴,一邊不悅的瞪向他。
方亞爵不想跟她在這個議題上打轉,「你剛剛在干什麼?」他指的是方才她沖進大雨中的魯莽行徑。
「回家呀……」魏棻菲一邊回答,一邊揉著被他捏痛的手臂。
「你難道不知道雨下很大?」對于她的回答,他感到不滿。
「我當然知道。」他當她是笨蛋嗎?如果有選擇她也不想淋雨呀!「我又不像你,出入都有專車接送。」
不知道為什麼,開口就是想與他針鋒相對,她就是看不慣他仗著自己是飯店總經理,操有員工的生殺大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