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街上,厲若蘭就像飛出籃子的鳥兒一樣,不停催促坐騎狂奔,伍藍與另外一名護衛凌鳳則跟在後頭。
到了市坊後,三人將馬交托給馬廝看管,厲若蘭立即拉著伍藍到茶館听人說書,館內坐無虛席,說的是俠客與紅顏知己行俠仗義、路見不平的故事。
說書先生約莫三、四十歲,雙眼炯炯有神,聲音抑揚頓挫、表情十足,而且敘事高chao迭起,一听便會上癮。
「……話說那地痞一見沈媛踢腳過來,便軟跪下來,大喊︰『女俠饒命,我再也不散了。』沈媛一聲嬌喝︰『還不給我滾,別在姑女乃女乃面前礙眼!』旋即抬腿給了他一記窩心腳……」
說書先生大喊一聲,學著地痞流氓翻倒模樣,引得眾人發笑。
「此處暫且不提。上回說吳馨讓采花賊擄去,因中了迷香,全身發軟,那采花賊在她身上模了幾下,只覺膚若凝脂、心神蕩漾,吳蘭羞憤欲死……」
說到此處,說書先生故意停下,眾人莫不大罵那采花賊,讓其不得好死。
「我說這吳馨也忒笨了,怎麼就中了迷香呢?」厲若蘭一臉憤恨。
伍藍吃顆瓜子,說道︰「迷香哪有這麼好用,不如用蒙汗藥。」
「就在吳馨欲咬舌自盡時,窗外忽然掠過一抹黑影和一聲冷笑,笑得采花賊遍體生寒……」
「莫不是方儼到了?」厲若蘭雙眼黑亮。這故事里她最喜歡的就是武功高強、聰明又詼諧的方儼。
「見了大爺還不起來?」忽然一個突兀又霸道的聲音響起,打斷大伙兒听書的雅興,紛紛不滿地看了過去。
就見一方頭大耳的年輕男子,穿著錦衣華服,滿臉不屑,不可一世地瞪著中央坐落的一個老頭。
「知不知道我們少爺是誰?還不滾!」他身後的小廝揮手趕人。
那老丈不服氣道︰「我先來的。」
「耶,你這老不死,我們少爺每天都坐這位子,有沒有長眼啊你,再不起來把你轟出去!」小廝蠻橫道。
伍藍听得旁邊之人竊竊私語,那是城里不學無術、蠻行霸邁的王廣立,家境富裕,王老爺與官家的關系又好,也算得上有頭有臉的人物,听說王廣立前陣子為了一個青樓女子與人大打出手,吃上官司。
「伍藍去教訓他!」厲若蘭怒聲道。故事被打斷,她很不高興。
正在吃花生的伍藍頭也沒抬地說︰「不要,我的職責是保護你的安全,其他的不關我的事。」
「你還想不想吃烤雞?」
「想。」她立刻道。
「那還不去?」厲若蘭瞥她一眼。「把他丟下樓,別礙了本姑娘的眼。」
此時小廝已經動手推老頭,周遭也有幾個好事者發出不平之鳴,不過只是動嘴皮子,沒人敢上前。小二也過來打圓場,可他不敢得罪王廣立,只得勸老丈移步,偏這老去十分固執,就是不肯挪位,小廝也不跟他廢話,用力推了他一把,直把他推下凳子。
「唉喲……」老人家栽了個大跟頭。
「欺人太甚!」厲若蘭一根筷子射出去,打得那小廝慘叫一聲。「哪里來的狗,狂吠亂叫的,打擾本姑娘听書的雅興,還不滾出去!」
沒想到她竟如此好打抱不平,伍藍唱口茶,攢了幾個瓜子跟花生在手中。那方氣不過,家丁欺了上來,小二哈腰鞠躬,勢力維持秩序,卻讓家丁一腳踢到旁邊。說書的先生早停下來了,見場面混亂,猶自氣定神閑地喝荼。
幾個穿青服的家丁氣勢沖沖地上前,伍藍查想給站在身旁的凌鳳表現表現,厲若蘭卻以眼神示意她上去擺平,一副「老娘不是請你來吃閑飯」的表情,凌鳳也彷佛神像般杵在原地,絲毫沒有上前的打算。
她明白再說也沒用,一甩手,瓜子花生疾射而出,打得幾名家丁眼冒金星、疼痛難當,哀鳴聲此起彼落。
「唉喲,痛……」
王廣立氣得臉紅脖子粗,大罵︰「沒用的東西!」他作勢想沖中上來,但顧及對方功夫,只能忍耐下來。
雖然他練過幾年拳腳功夫,打打還行,但對方一著就是江湖中人,他可贏不了,可又不甘心忍受恥辱,一時難以取舍。
正當他猶豫不決時,樓下的伙計听到上頭的吵雜聲,機伶地走向臨窗正在用膳的捕頭。
「還不給我滾!」厲若蘭高傲又不屑地瞥了王廣立一眼。
「別在姑女乃女乃面前礙眼!」
此話一出,大伙兒全笑了。這不是方才說書先生說的詞兒嗎?這姑娘倒挺能現學現賣。
「女俠,給他個教訓。」旁邊的人起哄說道。
話畢,又是一陣哄堂大笑。
此時王廣立的臉脹成豬肝色,反手就給那人一拳,憤聲道︰「這是給你的教訓!」
「啊……」那人痛得往後仰,摔倒在地。
王廣立抬腿正要給他一記窩心腳,厲若蘭手上的筷子緊跟著便要射出,王廣立卻在此時突然大鳴一聲,往前摔撲。
只見一名穿著青袍的男子,彎身扶起方才被打倒在地的客人。
「沒事吧?」
「樊捕頭!」小二喳呼一聲,滿臉笑意的迎上前去,忖道︰來得正是時候。
王廣立讓家丁攙扶著站起,怒聲道︰「礬沐雲,你好大的膽子,竟敢踢本大爺!」
「那你為什麼打我?」被王廣立打了一拳的中年男子吹胡子瞪眼楮。
「你——」王廣立上去就想再補一腳。
「夠了。」樊沐雲面露不悅。
「你再當眾打人,就跟我回衙門。」
王廣立大聲斥喝︰「好啊你個樊沐雲,飯碗不想要了是不是,我讓王大人革了你——」
縣太爺王煥與他同姓王,雖無親緣關系,但與父親交情還不錯。他曾要父親去找王大人革了樊沐雲,卻反被父親責罵一頓,如今拿王大人出來也不過是壯壯聲勢。
厲若蘭听他像狗一樣不停亂吠,耐心都給他磨盡了,她朝伍藍皺眉。
「把他丟出去。」
伍藍實在弄不懂她干麼這麼執著,雖然她也覺得王廣立很吵,但官府的人都來了,還插什麼手?
「樊捕頭會處理。」她說道。
「你到底去不去?」厲若蘭發起小姐脾氣。
「我若是把王廣立丟下去,捕頭會抓我入獄。」她又不是呆子,哪會傻到友捕快面前犯事。
自半個月前,樊沐雲莫名其妙給她臉色後,她就躲他躲得遠遠的。真不曉得自己是哪兒得罪他了,前幾天也進府時,兩人無意中打了照面,他冷冰冰的表情還讓她心有余悸。
「你怎麼畏首畏尾的?!」厲若蘭氣憤地將手上的筷子擲出去,正中王廣立的背脊,疼得他大叫。
「誰?」他猛地回頭。
「小五,豈可做這等暗箭傷人之事?」厲若蘭斥責一聲。
伍藍張大嘴,目瞪口呆。女乃女乃的,竟然陷害我!
王廣立頓時破口大罵。
「你這臭娘們!樊捕頭,把她抓起來。」想到方才對方出手不凡,他不敢硬踫硬。
樊沐雲瞥向仍舊穿著一身黑夜的伍藍說道︰「你們兩個出來,別打擾人仿生意。」
她轉了下眼珠子,見厲若蘭忍笑地掩著嘴,心里一陣罵,而一套的凌鳳也沒打算仗義執言,著樣子只能自己解決了。
她爽快起身,笑眯眯地走向王廣立,豪氣地拍了下他的肩膀。
「既然公子想跟在下私下解決,我自是求之不得。」
她一掌拍下,王廣立頓時痛得大。真一聲。
「唉喲……」
「抱歉抱歉,我乃練武之人,力道沒拿捏好,公子不要見怪。」她裝出一副真誠愧疚的模樣。
樊沐雲微微扯了下嘴角,眼泛笑意。她還是如此滑頭。
王廣立疼得說不出話來。
「你——」
「公子?」家丁們一臉著急。
「來,我扶你。」伍藍伸手握住他的手臂,略一用力,王廣立又像殺豬似地叫了起來。
「唉呀,我都放輕力道了,你怎麼還叫得這麼大聲?」
茶樓里客人早笑成了一團,王廣立頓覺面上無光,可手臂疼得像廢了一般,他連罵人的力氣都沒有。
而一旁家丁即使曉得伍藍動了手腳,卻也只是敢怒不敢言,倒是樊沐雲出聲阻止。
「姑娘適可而止。」
伍藍抬眼,發現他一臉公平正義,她頓時心領神會。門面功夫總是要做的,她挺起胸膛,勢力做出一派大氣的模樣。
「好吧,我就賣樊捕頭一個面子,不跟他計較,你領了他去吧。」
樊沐雲驚訝地看著她。賣他面子?她嘴皮動動,他就欠她一個人情了?
一個家丁听不下去,斥責道︰「你歪曲事實,白的都給你說成黑的,你計較什麼?從頭到尾就是我們吃虧。」
伍藍搖頭。「此言差矣,你們方才仗勢欺人,逼得我只能行俠仗義,何錯之有?這世上有壞人就有好人,咱們各安本分,各憑本事,本事不好就別在這里丟人現眼。」
頓時,又是一陣哄堂大笑。
「你——」王廣立撐著腮幫子,氣得臉皮發顫。
「小心別氣壞身體。」她作勢要拍他的背,嚇得他抬手去擋。
「夠了,大爺懶得跟你計較,我們走。」
好漢不吃眼前虧,這些江湖中人不是他惹得起的。
見這惡霸要走,眾人皆是一陣歡喜,還有人開口道︰「女俠您可真厲害。」
「哪里、哪里!」伍藍笑眯眯地拱手。「區區小事不足掛齒。」
眾人一陣說笑,她正欲回坐,卻听得樊沐雲說道︰「你跟我出來,我有話對你說。」
「不能在這兒說嗎?」
他瞥她一眼。
「要進衙門得有門路才行。」說到此,他就不再開口。
她雙目熠熠,心領神會。
「你等我一下。」
她匆匆走到厲若蘭身邊,說樊沐雲有事找她,她下去一會兒就上來。厲若蘭一臉疑惑,可說書先生已經拍板又說起「窗外的冷笑聲」,她揮了下手,示意伍藍快去快回。
伍藍興沖沖地跟著樊沐雲下樓,小臉神采飛揚。太好了,不久的將來她就可以擺月兌殺手生涯,再也不用提心吊膽跟黑白無常打交道。
雖然捕快也要動刀動槍,但那跟殺手完全是兩碼事,捕快不用拚死拚活,見情況不對,隨時可開溜;殺手可不同,任務失敗便要提頭來見。
她因歡欣而竊笑不已。原來她誤會樊沐雲了,人家是面惡心善、冷面暖心、古道熱腸,是她有眼無珠,錯看他了……
「你快說吧,我怎麼走後門?」一到街上,伍藍迫不及待地問。
「捕快可是很辛苦的……」
「我不怕辛苦。」捕快能辛苦殺手嗎?
「俸祿也不多。」他提醒。
「不怕,我自有辦法。」她露出一抹奸笑,反正就是上下揩油,有何難的。
樊沐雲太陽穴上的青筋跳了幾下,一看就知道她在動歪腦筋,他忍住脾氣說道︰「其實也不需要什麼門路,有缺就會補,只要身家清白,身強體壯,有些武藝便成。」
「我完全符合。」她立刻頷首,「你的意思是只要開缺,你就把把我弄進去?」
「女捕快很少,就算我點頭,還得王大人同意。」
「你就明說要多少錢打通關節。」她不忘補上一句,「別太貴,我可是窮人。」
「送錢的可不只你一個,你拼得過人家嗎?」見她蹙著眉心,他接著說道︰「我給你指點迷津,除了銀子外,若再有功績,那就好辦了。」
「功績?」她揚眉,腦筋一轉,有些明白了,「你要我做什麼?」
他勾起笑,雖然這丫頭很多想法與行為不著調,卻又有些機智,「你對厲家莊的事知道多少?」
「不多,就是外頭傳的,用血玉麒麟換鬼劍的劍譜。」不過她在厲家莊半個月,只遇過一次黑衣人闖莊,「听說之前抓了兩個活口。」
他頷首。
「招了什麼嗎?」她好奇地追問。
他搖頭。「他們傷得太重,沒多久都死了。」
她蹙眉,「你確定他們真的死了?」
「樊某親自確認……」
「有一種毒藥可以讓人同死去無異,沒有呼息脈搏,待三天後再蘇醒過來。」
她小聲說道。
他揚眉。「樊某雖曾耳聞,卻是不信,不過江湖傳聞罷了。」
她朝他搖頭。「你真是見識淺薄……」見他冷下臉,她急忙改口。「我是說實事求是,哪像我華而不實。」
對于她的見風轉舵,他也漸漸習慣,懶得理她的吹捧之語,「你見過這種毒藥?」他反問。
她眼珠一轉。「沒有,耳聞罷了,听說一顆黃金十兩。」如此推測,幕後指使者怎麼可能會給他們這麼貴的藥?再說也不確定有人在幕後指使,說不定是個人行為罷了。
見她眼神閃爍,他追問︰「你知道門路?」
她干笑兩聲。「怎麼可能,都是听來的。」她急忙轉開話題。
「樊某很確定他們都死透了,我想他們不至于為了裝死,特意割開自己的肚子,讓腸子跑出來。」他淡淡地說。
想到那景象,伍藍哆嗦一下。「怎麼不早說?存心看我笑話。」她瞪他一眼。
他露出笑,間接承認自己是故意的。「我不過是想听听姑娘的高見。」
「哼,你是想看我笑話,話說回來,你到底要我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