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無心的戲言,即使是隨口敷衍,楚寧的心都已經困死在他這聲宛若談論天氣般漫不經心的「喜歡」,駐足在有他身影佇立的一座心城里,哪怕這是一座廢墟,她也甘心自囚。
冰冷的空調吹滅不了情熱的火焰,他們深深地纏吻,壓坐在整片吊牌未拆的華美服飾上,用溫熱赤果的身軀蹂躪這一堆堆滿足世人虛榮的美麗包裝。
所謂高貴,不過是一顆真心。
外在的華麗只是掩飾內心虛偽的多余之物。美麗,是透過層層包裝的丑陋;丑陋,是剝落層層虛偽,呈現最深沉的真實美麗。
當鐵宇鈞吻過楚寧一頭染得瑰麗的紅發,彷佛用嘴唇觸踫一團熾熱火焰。當他用吻吞噬了她僅存的意識,她根本已經分辨不清此刻人在何方,高級飯店還是廉價旅館,此時此刻,在她的感官認知里都是一樣的,毫無分別。
初見時,他光憑一記眼神便看透她,而今,他光是一句「喜歡」就擄劫了她的心,這樣的男人太危險,太詭譎,如果夠理智的話,她應該將他推離身邊,應該板起高傲的嘴臉,讓他倒盡胃口,興趣盡失……可是她辦不到,真的辦不到。
其實她很軟弱,很沒用,一旦舉了白旗,就決定了接下來潰不成軍、一路敗北的結局。
鐵宇鈞洞悉了她的分心,游移的大掌擒握住她縴細雪女敕的細頸,挑動火苗般輕輕摩挲,逗惹她最敏感的界線,連最後一絲絲渴望守住的抗拒都瞬間瓦解。
一朵帶刺的玫瑰就此選擇臣服,彎下傲挺的睫枝邀請他動手攀折。
「我只問你一次,」體熱交融之前,他吻著雙眼迷亂的她,唇抵住她的唇,親昵地喃語,「你確定要這麼做?不後悔?」
「有什麼好後悔?」楚寧餃咬著他的唇瓣,雙頰蕩漾眩人的瑰艷,浪花般的紅色鬈發披散著,絲絲縷縷,旋繞著他堅實的胳臂,勾纏在分明的指節上,無所不在,亦如屬于她的馨香,縈繞心頭,鑽入骨髓,擺月兌不掉。
「我不是你能有所期待的男人,也不是能帶把你從黑暗中救贖的解放者。」鐵宇鈞深鎖眉宇,郁色的雙眸潛伏著她不能理解的晦澀。
「我不需要誰來救贖,也從未期待過誰來拯救我。」楚寧挺起縴細的上身,環住他垂傾的肩頸,將他困進糖果般甜蜜的旖旎風暴中,由身到心,層層縛綁,雙雙耽溺在火熱繾綣的欲/望里,載浮載沉。
封吻花瓣般甜軟的唇之前,他倚在她嫣暈的腮旁,低聲絮語,「但願我不會讓你失望而心碎。」
楚寧想告訴他,正因為害怕失望,所以從來不敢存有希望,至于心碎,她還有心可碎嗎?然而這一席話始終咽在她的喉嚨中,不曾月兌口說出。
他在她心里點燃一盞火光,緊閉的心扉涌起了敞開的渴望,卻又能夠輕易地將微弱的火苗吹熄,或許,這個矛盾的男人根本是上天降下的考驗,考驗她能否在濃烈的情愛里全身而退……
永遠都不要奢望我,因為你一定會失望。
午夜,疲倦的旅客在飯店大廳里稀落的來去,進房退房,短暫休憩抑或是再度起程。
絢麗的水晶吊燈閃爍迷幻的光暈,流映在一道呆坐了半個鐘頭的嬌影身上。
偶有西裝筆挺的俊逸菁英經過,不時投來驚艷的目光,只可惜紅發美女全神貫注在自我思緒中,毫無反應,一雙美眸落寞的垂掩著,擰緊了目睹者的心思。
楚寧蹙緊秀眉的恍惚神態,宛若慘遭全世界遺棄般旁徨失落,像暗夜里獨自凋零的玫瑰,靜靜哀悼即將失去的美。
半個鐘頭之前,她甫從一具赤果的胸膛離開,眷戀不舍地看著他沉睡的俊容,磨蹭了好一會兒才困意極濃的套上嶄新的衣裳,喝醉似的迷糊著意識踏進電梯,來到大廳與早約定好會面時間的威廉踫頭。
「死愛錢的女魔頭,為什麼你一副剛從垃圾堆里拖出來的邋遢樣?」二十分鐘前,唇紅齒白的偽吸血鬼王子戳著她的額頭,仔細端詳。
他身邊跟著一名營養不良的蒼白少女,正靜靜坐在一旁。
楚寧慍惱的撥開威廉的手指,留意到蒼白少女掩嘴竊笑的可愛模樣,驀然一頓,凝瞅著老愛嚷嚷女人是惡心生物的威廉。
「這位無辜少女該不會就是你的獻祭品?」
俊美白皙的臉龐瞬間換上微帶別扭的不爽表情,故作粗魯的推開蒼白少女,擠眉弄眼示意她先到飯店附設的咖啡廳殺時間,隨後一臉傲慢不屑的冷哼,「什麼獻祭品,你不懂少裝懂!」
楚寧嗤嗤冷笑。誰想得到,這位自戀得連神人都會發狂的美少年會栽得這麼孬,這麼無懈可擊,讓他連一絲挽留漂亮顏面的余地也沒有。
終結這位高傲自戀的吸血鬼王子不需要木樁、大蒜,只要將生女敕可口、雌雄莫辨的蒼白少女獻上,這位自詡末世紀最後完美化身的家伙便會自行按下引爆的按鈕,在愛情的墳場里炸得粉身碎骨。
愛情,最詭譎難測的魔咒,是心碎者最好的靈藥,卻也是最最致命的毒藥。
「喂,我時間不多,剛剛接獲我小舅媽通風報信,說我小舅和小叔狼狽為奸,準備來台灣堵我,那兩個沒天良的死怪咖還不斷扯我後腿……」
礙于情勢危急,還不情願太早回歸羅蘭總部扛起接任重責,威廉的長舌不得不截短,迅速結束談話,干脆利落的拎起一個淺褐色牛皮紙袋扔進楚寧懷里。
「喏,這是你想要的情資,按照約定,我沒欠你什麼了,往後管你是要死要活都別聯絡我……不,如果是葬禮還是通知一聲,看我三叔的棺木有沒有多余的空位擠得下你這只女魔獸……」
極度欠扁的煩人雜念飛快被一記嬌拳KO,不改死性一身華麗暗黑色調的美少年恨恨地甩頭,等著害他一世英名毀于一旦的蒼白少女踏出大廳門口後,宛若夏日的飛虹霓影,迅速遠揚,以極為炫目的姿態華麗地謝幕,也許轉移陣地到另一個國度,繼續寫下屬于怪咖們的惡搞傳說。
娘到爆的碎碎念消失之後,只剩大廳里播放的柔和音樂,楚寧獨坐在松軟的赭色牛皮沙發中,面對威廉這臭小子所搜集的情資,一時間竟然猶豫起來。
開,還是不開?為什麼她的心跳會如此劇烈,呼吸如此急促?
不過是一疊關于鐵宇鈞詳細背景的連篇廢話,她已經可以預料到開頭肯定是從美國唐人街戲說從頭,中途再從他開始混刑警的那段日子敘述起,幾乎有泰半內容她能猜透。
楚寧緊張得胃中酸液翻攪,血液直往末梢凝聚,手腳麻熱。
有的時候,當要掀開神秘的面紗時,人總會不由自主地感到怯懦退縮,原本遙不可及的模糊差距在剎那間只剩一疊紙的距離,這種感覺教人不自覺戰栗。
當然,她調查鐵宇鈞不只是因為對他具高度興趣,還有著無可名狀的深層感覺;況且,半個鐘頭之前,她接受了他的擁抱、他的體溫,他深入她心的探觸……
好,她承認透過威廉動用羅蘭家的資源弄到這個男人的情資,確實有點卑劣,但至少,無論是能夠對他懷抱希望或者只能失望,在這之前,她想弄清楚藏在他深邃眸海中那一個比一個還要晦澀的謎。
費神琢磨太久的嬌嬈坐影姿態高雅地拆開牛皮紙袋的封口,遠遠看去,象是正著手拆開一份精美的禮物。楚寧屏息以待,是雀躍還是驚悸,是渴望還是壓抑,唯有她自己知道。
毫不意外,一疊資料捧在手上,倒空紙袋輕晃兩下,一個銀白色的錄音筆隨袋附贈,她冷哼一聲,直接按下播放鈕,原以為終于能夠擺月兌的自戀嗓音,透過科技的產物原音重現。
「女魔頭,如果你的霉運還沒傳染到我身上,這時候我應該已經在機場,並且成功躲過我小舅和小叔的追捕……」
喔,拜托,真是夠了!楚寧翻了個白眼,內心月復誹。真是感謝威廉這個大白痴選在關鍵時刻替她緩和緊繃氣氛!
「別怪我沒有事先警告你這個寂寞空虛又多金的老富婆,除了我三叔之外,你看男人的眼光實在有夠差勁。」
忠實呈現的原音不曾間斷,讓人不得不佩服這位美少年的唇舌功力,若位在一處墳場,只怕沉睡千年的僵尸或木乃伊都會張開眼楮爬出棺材抗議噪音。
威廉的痞笑透過錄音筆的播放不絕于耳,「女魔頭啊女魔頭,你現在應該正瞪大雙眼仔仔細細翻看那家伙的底細吧?給你一個最良心的建議,這個男人論姿色、論都是一等一的出色,只可惜他那個爛性格、爛脾氣、爛……」
「你自己又好到哪兒去?」埋首于一頁頁資料中的麗顏不忘冷嗤反駁。「自戀自大狂妄又愛幻想的欠扁小子。」
丙然,她猜得沒錯。
威廉弄來的資料,除去一些細膩的小細節之外,關于鐵宇鈞的背景和種種幾乎和流傳在外界眾人之口的繪聲繪影相差不遠,她莫名松了一口氣,直到翻至最後一頁時──
什麼叫作失望?到現在她才終于明白。
永遠都不要奢望我,因為你一定會失望。
「喂喂喂,女魔頭,你還有在听嗎?拉拉雜雜扯了一堆,最後我只想告訴你,千萬不要相信鐵宇鈞這個男人,他從頭到尾都在利用你!我再重復一次,鐵宇鈞從頭到尾都拿你當護身符!不止如此,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他黑吃黑弄到手的大把鈔票都揮霍到哪里去嗎?哼哼,你听了之後一定會羨慕得口水流滿地,從以前到現在,到他手上的錢全都匯入同一個戶頭。」
踩在綴飾著水晶的紫黑色緞面高跟鞋中的一雙秀氣美腿冷顫不止,手工精制的內里采用鵝絨布質的觸感明明該是十分溫暖的,兩只白女敕的腳掌卻無可遏止的泛著涼意。
「同一個戶頭,還是女人的戶頭喔──」威廉刻意提高音調的叫嚷聲像海嘯般,將她吞沒在冰冷的浪潮中。
資料的最後一頁,上頭是一張艷麗無雙的完美臉蛋,毫無瑕疵,有著高雅的氣質,慕斯般絲滑的赭紅色直發流泄在臨窗而望的笑靨上,或許是一位正在等待騎士拯救的公主,或者是守候著某個不變的承諾,鎮日坐在窗畔……
無庸置疑的,照片中女人等的人是他,鐵宇鈞。
照片中的女人,是一朵燦爛綻放的薔薇。
充滿活力,眉睫彷佛沾著晨曦中的露珠,那麼的純真,棕色的眼珠澄澈剔透,粉女敕臉頰上的一彎柔笑是如此甜美,足以融化每一座高築的鐵牆,鑽入冷硬的心……一如鐵宇鈞的心。
他的心是那麼幽黑,那麼沉邃,卻留了一盞燈給照片中的女人,獨獨為她燃亮一簇火花。
「女魔頭?女魔頭?」
傳自錄音筆的呼喊喚醒了被淚水浸滿的美眸,楚寧驟然掀開沉重的眼皮,驚覺自己握得太緊,錄音筆的外殼都快被捏碎了,連忙松開些。
「希望你還在听,不管你對那個男人究竟有沒有好感,也不管你現在心情有多糟、有多糗,听我一句良心的建議,絕對、絕對不要待在那個男人身邊。」
接著,威廉的嗓音沒了笑意,轉為千年難得听見的嚴肅認真。
「我幫你弄到這份情資的時候,听見很多流言蜚語,你絕對不會相信,那個男人放出了多少假消息,是他讓俄國佬誤認為你和他私下串聯,中情局以為你是他的情婦,也準備放風聲緝捕你,還有個更勁爆的消息,鐵宇鈞告訴之前臥底時的毒梟,你購入了一批白家軍火,打算廉價轉售給他們,以此作為交換條件,全程護送他進入墨西哥。」
墨西哥,是他下一個停靠站,這一路上從不曾從他嘴中透露,只字未提。
原來,她只是他旅途中的過客,一具隨身攜帶卻是隨時可拋卸的行李。
不,不是行李,威廉說得對極了,護身符……鐵宇鈞只把她當作一張狐假虎威的護身符使用。
一切真相大白。藥局外的突襲是他精心安排的障眼法,讓她誤認為那是俄國佬派來的殺手,讓她陷入相信自己非得與他成為生命共同體才能全身而退的陷阱,他早算計好一切,將她拖入這團黑暗的漩渦。
從兩人視線交纏的那一刻起,早就撰寫好這最後一幕的戲碼。
他細膩譜寫的對白,全是引誘她參與演出的誘餌。
從頭到尾沒有說過一句謊言,他所言句句屬實,是她自己蠢得信以為真,讓失控的激/情沖淡防備,蒙蔽了雙眼。這個世界,眼見不一定為憑,感官知覺的判斷往往反而使人困死在無可自拔的泥淖中。
「總之,我給你最後一句超良心的建議,不管情況怎樣,無論你有多哈那具健壯的,趕快收拾好你手邊的現金,立刻甩掉他!馬上離開!」
沙沙作響的錄音筆發出超高分貝的惡魔咆哮,發自某位難得大發慈悲的自戀美少年之口,是最純粹的良心建議,千載難逢。
除非興之所至,否則自私至上的威廉不會窮極無聊地蹚入一淌渾水,以肅穆的態度對她作強烈的建議更是破天荒頭一遭。
不必舉證,不需要證人,可想而知眼下情況有多糟,這個男人有多惡劣。
「立刻甩掉他!馬上離開他!帶著你像害怕貧窮那般的最深恐懼,火速逃離現場──」
馬上離開……離開他……
威廉冷厲的警告聲縈繞不散,像一句隨時靈驗的魔咒,不斷地從楚寧緊握的錄音筆流泄而出。
離開……離開……離開……
一雙磨損得厲害,滿是擦痕的墨綠尼龍軍靴赫然沖入充滿迷霧的焦距里,佔滿了整個視野,就在耳畔不斷復誦的咒語聲中,她緩緩抬起充滿濕意的晶眸,透過一澤汪洋看向他。
他,鐵宇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