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地受到平息,可唐左琳始終緊抱著他,不願放開。
「我想離開這里……」
「明天就走,好嗎?」
「好……」她閉上眼。只要,能跟你在一起的話。
可下面的話,唐左琳說不出口,只能悶頭窩在他的胸前,假裝疲憊掩去淚意,好在還有熱水掩飾。她一直哭一直哭,停不下來,使勁力氣忍住了全身顫動,霍克勤很溫柔地替她洗滌身軀,從頭到尾沒多說什麼。
他抱著裝睡的她離開浴室,把她擦干,放在床上。
唐左琳閉著眼,忽覺脖頸傳來一陣冰冷涼觸感,她微顫,听見他醇厚的嗓音輕輕拂上她的耳。「你的生日禮物。不管發生什麼事,絕對都不要拿下來,知道嗎?」
說罷,他留著燈,離開了床沿。
他曉得她醒著……唐左琳在這一片明亮中睜開眼,探手撫上那墜鏈,有一種仿佛所有事物都被他沉靜的眼看透了的感覺。
帶著一點不甘心,以及對自己無能為力的恨,她閉上眼,終于睡去。
她什麼都沒帶出來。
所有的一切全留在地間破舊的房間里,包含自己的靈魂,就這樣走出了旅店,經過一個陳舊的菜市場,只見對面的街道上,已經有人等候。
那人向她微微一鞠躬。唐左琳閉眼,深呼吸,天空又開始飄起了雨,她縴白的手握緊了胸前墜鏈。這是她唯一帶走的東西。
她深呼吸,走向對街,極力穩住自己的情緒開口。「不要忘了答應我的事。」
「是的。」管家恭敬答禮。
唐左琳斂目,有這一句保證,她可以安心,因為唐家人從不食言。
在她十歲被綁架,送至英國就學前,她喚作外公的男人不知怎地福至心靈,模仿神燈精靈,給了她實現三個願望的機會。
當然不可能是太過分的要求,所以第一個願望,她許自己想去美國念MBA,帶著霍克勤。唐沅慶答應了。
至于第二個願望……
「左琳!」在老舊道路的對岸,傳來了熟悉的呼喚。
她渾身一顫,看見他的身影在綿雨中顯得模糊。他手上拿著傘,看來是被昨天淋濕的她給嚇著了,今天才特意追了出來。
霍克勤看見他也認識的管家,臉上並無半分慌亂,他毫不猶豫地走上前,身旁兩側的護衛隨即擋住唐左琳。他面容一凜,散發極不好惹的氣息,讓其他訓練有素的保鏢們看著也覺得棘手。
畢竟曾在同一個地方工作過,他們都知道這個男人有多厲害。
唐左琳嘆了口氣,推開保鏢。「讓我跟他說說話。」
「小姐……」
「我不想再說第二次。」就算只是替身,好歹也是受唐家良好教育長大的,何況知道真相的人不多,在外人眼里她還是唐家嫡系,狐假虎威這種事,她平常懶得做,不代表不會。
劉亦德嘆了口氣,擺了一個手勢,示意兩個保鏢退後。
唐左琳走了過去。
雨水打濕了他俊美而深刻的五官,濕漉的發貼在額前,使他的眼神顯得朦朧不清。唐左琳望著,想開口說些什麼,但喉嚨里像是吞了沙,連呼吸都困難,現在開始……她不能哭。
霍克勤也沒說話。他撐開傘,遮擋她頭上的雨,明明十二個小時前才在旅店房間里那樣熱切地相互纏綿,可她卻覺得那些記憶好遠好遠了,遠得像是一場夢。
原諒她無法當面告別,不知道她的留言,他看到了沒有?
「我答應過你……你說如果有一天,我後悔了自己的選擇,第一個要讓你知道。」她吞咽口沫,每講一個字,喉間的沙便狠狠刮著她的咽喉,她好痛。「我現在告訴你,我後悔了。」
霍克勤沒開口,只是瞅著她,以那一雙沉靜的、恍若早已看透一切的眼神。
「我累了,這種捉迷藏的日子一開始很有趣,但久了就煩了,唐家其實也虧待我什麼,我做好自己的本分就是,你不用太放在心上,就把這個當作是大小姐在消磨時間,我只是悶在唐家太久了,想出來晃一晃,晃了三個多月,我覺得夠了——」
「別說了。」霍克勤冷聲阻止,他陰沉的表情瞬間駭著了她,但他隨即將她冰冷的身軀抱入懷里。「不用勉強自己講這種話,我不是傻子。」
那些相處的點點滴滴,是不是真心,他辨認得出來。
唐左琳睜大了眼,兩個人都淋了雨,全身發冷,然而擁抱卻很炙熱,熱得融化了她好不容易才勉強做出來的蹩腳偽裝。
她眼眶發疼,卻沒哭。在一起的三個多月分明動不動就會易感落淚,可在將分離的這一刻,她卻如干涸的沙漠,一滴淚都擠不出來,內心明明悲鳴著……
霍克勤嘆息。「我好像和雨天有仇……」他人生最重大的兩次失去,都發生在下雨天,不知道算不算是巧合。「所以我才不許願。」
「……你不是沒許?」
「我以為我沒許。」可事實上,他還是許了,就算只是在內心一剎而過,上天還是听見了。
他渴望擁有家人、擁有羈絆、擁有一個……用盡一切呼喚他、需要他的人。
他難得顯露的無奈語調讓唐左琳笑了。「我也許了。」
她渴望擁有家人、擁有羈絆、擁有一個……听見了她的呼喚、需要她的人。
所以如今,他們被迫要同時失去。
「真糟。」
「是啊。」
兩人相視一笑,有時真正的傷痛不需要用哭天搶地的方式表達,霍克勤放開她,握著她的手,問︰「唐家用了什麼方式?」
唐左琳搖頭,不想說。
可她不說,他也大致猜想得到,能夠要脅得了他們的事物不多,除了彼此。
「我不會有事。」
唐左琳嘆了口氣。「你的確不會有事。」她可是動用了她人生僅有的三個願望來保護他——當然,她許願的對象,要比神明可靠多了。
兩人許久都沒說話,唐左琳幾乎用盡所有力氣才逼使自己抽手。「我該走了。」
霍克勤瞅望她單薄的背影,看似平靜的表象下卻匯聚著激烈熱潮,燙痛了他,千言萬語,竟找不到一個出口宣泄……自從他選擇了從軍這一條路開始,這一生,他都在護衛別人,如今卻是第一次被人保護,還是自己發誓要守候一輩子的對象……他真不敢置信,她那一雙縴弱的肩膀背負的到底有多少?
所有強撐的冷靜在瞬間潰堤,霍克勤啞聲吶喊︰「不要走!」
唐左琳一震,听見他說︰「別走了,留下來吧!」
那幾乎像在乞求一般的聲音,震動了她,她再無法前行,他在她體內引爆了炸彈,將她千辛萬苦築起的牆震破得亂七八糟,唐左琳終于抑止不住地落淚。她憤恨地轉身,在兩個保鏢制止前撲上去咬住他的手。「我好不容易才忍住的……可惡!」
她咬的是他沒知覺的右手,但霍克勤卻能清晰感受到她咬嚙的力道。他抱緊她,就在此時,他不願放她離開,那未說出口的心聲借由擁抱傳達到她的心里,她也是,不管去哪里都好,只想要和這個人在一起,可是……
不可能的。
唐左琳奮力推開他,仿佛要斬斷那一切似地決然轉身。她沒抹淚,怕他看了心疼。往前走了幾步,她轉頭,使勁露出一個微笑。「總有一天……等唐家不需要我的時候,我一定會去找你。」
總會有那一天的,她相信,或者……不得不相信。
「所以求求你,等我……」
決定要走的人是她,可她還是狡猾地想要牽絆住這個人。霍克勤黑色的眼是那般濃重,不含一絲怨懟。他唇瓣翕動,可還不及听見他的回答,唐左琳便被一旁的保鏢強押進車內。
雨依舊下著。
這個時節的城市似乎有點太多愁善感了,唐左琳苦笑,她是故意不讓自己听見他的答案。
他重視承諾,所以她故意利用他這一點,至少,她可以用此來不斷催眠自己——這個世界上,總有一個人會等她。
避家也上了車,唐左琳幽幽開口。「我們本來打算要去智利的……這個,想必你們已經知道了吧?」
「小姐……」
「我沒事。」唐左琳一笑。「反正去了也沒辦法觀光,每天都在數天花板上的小印子。坦白講,我還真不記得自己究竟去過哪些地方。」她自嘲,可即使如此,這依然是她人生里絕無僅有、最美好的一段日子。
這永恆的三個月。很深、很濃、很甜美。
唐左琳沉默下來,她望著窗外疾馳而過的風景,只覺未來的一切在她眼中反倒顯得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