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回宿舍休息幾個小時，範婕妤就又回到醫院，她第一個先去的地方就是小可的病房，不過卻撲了個空，听護士說才知道，她被轉進醫院里設備最好的單人病房了。

從昨天看到嚴勁廷的狀況看來，他現在似乎很有錢，雖然不知道這幾年他做了什麼，不過負擔小可的醫療費的能力應該是沒問題的。

她正要走進病房，就看到嚴勁廷背對著她，正在跟小可講話。

「跟你說不要逞強你不听，昨天接到管家的電話，你知道我有多擔心嗎？」他的聲音嚴肅。

小可瑟縮了一下，她的臉色還是有如紙一樣白，讓人看得更加心疼。

「我……我只是想說勁廷哥哥老是加班到那麼晚，很辛苦，所以想做點點心給你下班回家吃……」

「我不需要！」嚴勁廷怒吼。

小可眨眨眼楮，眼淚霎時在眼眶打轉。

他這樣太過分了！範婕妤正想進去斥責他，提醒他小可是個心髒病患，不能受刺激，但她還沒開口就听嚴勁廷接下去說——

「你知道我有多擔心你嗎？拜托你，我沒有辦法承受，如果你……」

他的聲音沉痛得令人心驚。

他一定有過很多這種經驗吧？時時刻刻都有可能接到緊急電話，送醫、看著醫生替小可急救……那是怎樣的心理折磨，在醫院工作這麼久，範婕妤懂。

「對不起，」小可的聲音小小的、怯怯的，很難讓人生得了氣。

「算了，我去工作了，做完事就回來，你乖乖待在這里。」

「嗯。」

嚴勁廷轉身，這才注意到範婕妤站在門口。

他下巴長出一夜間生成的有胡碴，白色襯衫開了幾顆扣子，隱約露出結實的胸膛。他的臉雖然顯得疲憊，但卻英俊得不可思議。

十幾年，他已經變成一個比當年更成熟更有魅力的男性。

她有些難以呼吸的撇過頭去。

「她就交給你了。」他走過她身邊的時候留下這句話。

她無法不注意到他提起的只有小可……好像那是他唯一在意的。

不過那不是很正常嗎？她立刻告訴自己。他們是十幾年沒見面的童年朋友——到底算不算朋友也是個問題——他跟小可可是在一起十幾年了。

「我會盡最大的努力。」她以一個醫生的口吻說。

他點點頭，得到她的保證似乎讓他放心，隨後匆匆往外走。

範婕妤整理好情緒後才走向病床。

「嗨，你覺得好一些了嗎？」

小可看到她，眼楮張得很大。「婕、婕妤姐姐？你是婕妤姐姐對不對？」

「嗯。」

「哇！天啊，好久不見！怎麼會那麼巧？對了，你那時候一直說要當醫生的，現在真的是醫生了。婕妤姐姐你好棒，不過你從以前就很聰明——」小可一連串說了一堆話之後，突然臉上笑容消失，急促的喘氣。

她大步上前，檢查她的狀況，指揮她深呼吸。

「你太激動了。」範婕妤皺起眉頭說。「你昨天晚上才嚴重的發作過，身體太弱。」

看著範婕妤在她身邊忙著，調整藥量，林可欣的呼吸漸漸緩了過來，臉上也再度揚起甜美的微笑。「好好哦，感覺好像又回到小時候，那時姐姐也常跟我玩醫生跟病人的游戲。」

「現在可不是在玩。」小可的各項數據都不樂觀，範婕妤沒有辦法放松心情，語氣也不由得嚴肅起來。

「我知道，」小可彎起細細的眉毛，神色慘淡的笑了。「我的身體好像真的不行了，這幾年給勁廷哥哥添了很多麻煩。」

「你們什麼時候離開兒福中心的？」

「勁廷哥哥高中畢業就離開了，等我也十八歲了，就去投靠他。他對我很好，也沒嫌棄我，不只讓我有地方住，還養我。」

「你沒再繼續讀書？」

小可搖搖頭。「我那時候身體就變得很不好，反正我頭腦也不太好，不是讀書的料。」

她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頭，那模樣仍像小時候一樣可愛，或許有些人天生就有一種「可愛」的特質吧！

「所以勁廷哥哥就叫我乖乖待在家，他去賺錢養家。」

「他做什麼的？」

說起最崇拜的勁廷哥哥，小可的雙眼都亮了起來。「勁廷哥哥真的很棒哦！他現在擁有好幾家酒吧和餐廳呢，他很認真工作，還比任何人都有眼光，所以收購了很多快要倒閉的餐廳，然後神奇地把它們變成很棒的餐廳！」

小可的笑容具有感染力，讓範婕妤也不由得跟她一起彎起嘴角。

「我還以為他長大以後會加入黑社會呢！」她開玩笑地說，不過內心真的為他感覺高興，真的。

小可的眼楮張得大大的，眨了眨。「呃……勁廷哥哥好像真的有一些看起來很恐怖的朋友……啊！不過他後來好像比較少跟他們來往了。」

「……」

「婕妤姐姐，能跟你再見面真好，我一直很想你。」

「對不起，後來很少回你的信，醫學院的功課很忙。」

「我知道我知道，沒關系的，我們一定是很有緣分，所以終究還是會見面的嘛！」

說到緣分……「你跟嚴勁廷……在一起？」

小可蒼白的臉微微泛起一抹紅暈。「沒……噯，我也不知道吶！我是很喜歡勁廷哥哥，也跟他告白了，可是……他沒說什麼。不過他一直這麼照顧我，這麼多年我的情況一直反反覆覆，也沒見他抱怨過，從來都那麼疼我，我想……嗯……大概算吧？！」

任何一個女人看到小可那沉浸在幸福的臉龐都會忍不住艷羨，那是一個被好好疼愛的女人才會有的表情。

盡避她的身體那麼差，可無疑的，她擁有的比任何人都多。

「是嗎？恭喜。」她的聲音干澀。低下頭，覺得自己不太能夠再繼續看她那燦爛的笑臉。「今天我會幫你做一些檢查，也會安排我們外科的主任來給你看診，現在最重要的就是把你治好。」

「謝謝婕妤姐姐，有你在我就放心了。」

****

嚴勁廷一下班就急急往醫院沖。

到了醫院，發覺小可還在睡，想起自己一整天沒有時間可以吃飯，他在醫院的使得商店隨便買了個面包跟一罐水，坐在病房的休息室里吃了起來。

小可的情況讓他擔憂，公司的事也不容得他分心。最近常收到威脅信函，店里也傳出幾起糾紛，一切都指出背後有某個人想找他麻煩，只是對方還沒有關鍵性的證據落在他手里，也還沒表明身份，刻意延遲攤牌的時刻打算讓他心生畏懼。

哼！他不是被嚇大的。他跟底竄過一抹陰狠。

不過想到沒辦法待在安全設施完備的家里而必須住院的小可，他又沉下臉。

他咬緊牙關。

明天就多派幾個人來守著，只能這麼做了。

休息室對面的護理站傳過來的哭吼聲打斷他的思緒，讓他不由得抬頭。

「你根本就故意挑我毛病！上次那樣，這次又這樣，好啦！你了不起，你什麼都行，你自己做啊！我不干了！」

那是個氣急敗壞的護士小姐，她大吼的對象是範婕妤。

一時間護理站跟休息室的所有人都僵住了，大家的目光都投注在這場紛爭中。

「我沒有故意找麻煩，那本來就是你應該做的事。」

他听到她冷靜的聲音傳來，相對于那護士小姐的氣急敗壞，她只是皺著眉，好像無法理解對方怎麼會這麼激動似的。

護士小姐跺腳，掩面哭著離開。

嚴勁廷看到護理站的許多護士都對範婕妤投以譴責的目光。

她挺直背脊，神情冷漠的繼續手邊的工作，仿佛一切都不在乎。

嚴勁廷定定地看著，第一個竄過腦里的念頭是想笑。她還是老樣子呵！歲月並沒有讓她變得更圓融更討人喜歡，第二個升起的感覺，竟是很想把那細瘦卻驕傲的縴細身體摟緊了，心疼的安慰。

後面那念頭嚇壞了他，他連忙轉頭揮去腦中的想法，可是揮不去的是根深柢固在腦中的記憶——

他忘不了她！即使那時在兒福中心兩人只相處了不到一年的時間。

他記得她的聰明，她冷若冰霜的高傲，她打球的狠勁，她躲在黑暗的電梯中抱著他簌簌發抖的樣子……還有最後的那個吻……

懊死！

都這麼多年了，他也不是什麼毛頭小子了，什麼世面沒見過，卻偏偏還記得那個吻，那觸電般的酥麻感，那不可思議的柔軟嘴唇……停停停！就叫你別想了！

他咬緊牙根，告訴自己他們只是偶然相逢的友人，她是小可的醫生，僅此而已。

他把沒吃完的面包丟進垃圾桶，站起身往小可的病房走去。

「等等。」

他皺著眉回頭，對上她。

「我想跟你談談小可的狀況。」

她的聲音沉靜無波，他猜想她大概已經處理過同樣的情況上百次了，即使對方是認識的人，她都能夠用完全公事化的語氣說明病況。

原本就不是容易表現出情緒的人，這些年的醫學訓練顯然讓她變成更加無情冷血的人了。

很好，現在的他也不想有什麼感情的糾葛。

她的解釋倒是意外的清楚明白。拿著心髒的模型，她對他解釋小可的病況，多重的先天心髒機能不全導致了她的狀況反覆並越來越不樂觀。

最後的結論也簡潔易懂——「她的心髒已經無法用手術修補，只有換心手術才有一線希望。」

嚴勁廷越听心越沉。她是說小可的心髒已經沒救了？這麼多年來，這些話他不知道听醫生說過幾次，但小可還不是都撐過來了。

他不相信這回是真的不行了，他不能失去小可，小可是他的天使，他忘不了她小時候救過他一命。這些年來在外人眼中看來也許都是他在照顧小可，可是沒有她，他就沒有努力賺錢、奮發向上的動力。

他們的關系是相依為命的……家人。

想到可能失去小可，那念頭讓他恐慌，讓他憤怒，而他越是憤怒的時候，聲音就越冷。

「你說手術無法修補？那是你個人的看法吧，你做不到的事情不一定別的醫術高超的醫生做不到。而且你不是小可的主治醫生吧？我記得我說過要安排主任當小可的主治醫生，找你們主任來跟我說！我不想你這個小小的住院醫生談。」

範婕妤張大了嘴。她怎麼也想不到自己這番好心而詳盡的解說換來的是嚴勁廷的質疑跟責問。

而且他說的那是什麼話？她做不到？叫主任來？她只是個小小的住院醫生？

在專業領域上她從來沒有被這麼看扁過！

炳！很好！好極了！

心里涌起滔天怒意，她的臉上卻更加冷冽。

「沒問題，既然你不相信我，我會請主任跟你談的。」她咬緊牙根，每個字好像都是從牙縫里逼出來的一樣。

她氣沖沖地轉身離去。

嚴勁廷這才察覺自己剛剛的說法似乎有些不對，他只是一時心慌才口不擇言，並不是真的質疑她的能力，可是當他想解釋時她已經離開。

沒什麼好解釋的。他告訴自己。病人家屬本來就有權質疑醫生。

可是她怒氣騰騰的背影還是讓他感覺到懊惱與……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