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窗邊,看著底下大面積的花草。
日頭,春風,數年如一日,一切無異。
他走過底下那片花園,卻未曾站在這高度往下俯瞰。
一雙小小儷影由屋檐下出現,撞進他眼簾,十指緊扣,漫步徐徐,順著綠園徑的石板路,繞過大半宅邸。
那一男一女,女方大月復便便,男方由肢體舉動便可看出對身旁人兒的無微不至,兩人徐步輕緩,不時交頭接耳,空氣中,隱約可聞談笑。
突然,那位孕婦不曉得見到什麼,邁開步伐往前跑開。
聲音清楚了。
他听見某人吼道︰「邢貝貝,不準跑太快!」
「我沒有跑,我快走!」孕婦回應,繼續往前沖。前頭迎來的是個由佣人牽著,步伐搖晃的小男娃,另一旁還有個佣人推著女圭女圭車。
孕婦張開了手臂,卻撲了個空,小男娃先被他爸一手攔截走。
而見兒心喜的孕婦,在老公嚴峻的目光下,嘿嘿笑了兩聲,努力討好,卻只能模模抱抱幾下,小家伙便被他老爸又交回佣人手上,交代進屋。
那小男娃是他的孫子。
這一對年輕夫婦,則是他的兒子和媳婦。
十四年了,他猶然記得才十初歲的小男孩,一眨眼,老婆也娶了,孩子也生了,第二個在肚子里也快蹦出來了。
一方水泥,隔開了兩個世界。
他許久不見的世界。
耳旁听見輕響,他轉頭,見到一張蒼老許多的面孔。
當初還斗得你死我活的長者,如今發色已出現斑白。
「爸。」他輕輕一喚。
商金慶表情幾不可察地一僵,緩步走向另一窗邊,朝下看。
「娃兒下個月就要生了。」
「嗯。」
他也朝下看,花園內的兩人再度牽手散起步來。
「總算讓你趕上。」蒼勁的聲音緩緩道。「上回娃兒生孩子,阿靖搞得整公司雞飛狗跳,那小子這點可像足你。」
男人可不知道丈人這句是不是夸獎。
「回來了,休息一陣,就幫忙帶孫吧。」
「嗯。」
「看你要回去還是待這,這房間給你住了,愛待哪兒就自己打算。」
丹政龍喉間發出滾滾輕應,眼看著底下風景,思緒瞬間飄遠。
這里,是她曾看過的風景。
這里,也是她生長的環境。
而現下,只有他了。
在窗邊蹭了幾秒,商金慶收回了目光,轉身打算離開了。他沒走幾步,後方傳來低啞聲音。
「爸……對不起。」
艱困瘩的道歉,遲了十多年,終於送到。
一股酸楚沖鼻,商金慶步伐硬生止住,心頭,哽咽了。
「……回來就好。」
簡單四字,對他,對他,都算遲了。
可遲來,總好過不來。
「阿靖……比你聰明。」壓低嗓音,商金慶沒回頭看那男人,只是站在原地。
「他選的那娃夠悍,不怕人家欺負。
「他護得周全,我們走錯的路,他斷是不會再走一遍了。」
他遠遠地,看著那與妻子相似的兒子,無語。
「鳳霞留給我小痹,小痹又給我阿靖,現在蘿卜娃一個個來,退休後我是不無聊了。
「要不,你陪我一起吧。也沒幾年了,替她們看管好這幾個小娃,省得見面被叨叨念念。娃兒長飛快,一下就大了,待他們大,我老也管不住了,該飛的就讓他們飛,不需要咱了,娘兒們舍不得咱無聊,總會來接。」
已走過大半人生,老丈人看得比他開闊多了。
「就怕一個沒看好,到時被擰耳朵……鳳霞還沒嫁我前,就愛擰我耳朵,我可不想一見面就要給她擰。小痹脾氣也不頂好,她小時候脾氣一來可拗了,現下攤子全丟給我,人老了,怕忙不過來……」
丹政龍臉埋進了雙掌內,瘩開口。
「爸……我想她。」
老丈人聲音哽住了。
若他當初就能看見這孩子的情深,接受他,或許如今會是另一番風景。
但人生哪來如果。
「傻孩子……」
—全書完—